第12章 Chapter我現在脆弱了
011
阮柏宸抱了個措手不及。
慕伊諾的腦袋重重地砸在他心口,慌亂中,阮柏宸急忙擡臂環住少年歪倒的身體,防止他磕到吧臺或者撞上椅背。
燈光眼花缭亂,煙酒氣味濃稠,電音狂躁,阮柏宸低下頭,鼻尖觸及慕伊諾淺棕色的細軟發絲,被幽微的花香撲了滿鼻。
劇烈的心跳忽然平靜,阮柏宸嗅着慕伊諾身上的香水味,右手無措地擁住他後背,明明衣服不算薄,肩胛骨的輪廓卻分外凸顯。
怔神幾秒,懷裏的少年像是緩過勁來,慢慢蠕動身軀。阮柏宸護着他,小聲喚:“Eno?”
“唔。”慕伊諾蹙眉應着,攀住阮柏宸肩膀立直上身,狀态不佳地粗喘一口氣。
“沒事吧?”阮柏宸問,“怎麽突然暈倒了?”
慕伊諾揩掉額頭上的汗,強撐體力調整面色,仍舊看向阮柏宸手中的糖葫蘆,啓唇回答:“喜歡。”
順着他的目光,阮柏宸把東西舉給他,說:“回家路上遇到有人賣糖葫蘆,我挑了串橘子的,應該比較甜。”
慕伊諾伸手接住,小拇指蹭上阮柏宸的手背,皮膚溫度冰涼,光線昏昧,阮柏宸湊近查看他的臉色:“Eno,你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一天下來,阮柏宸有多辛苦,慕伊諾看在眼裏,不願再給對方增添麻煩。橘瓣汁水飽滿,甜味在口腔中蔓延,他回道:“沒有。”
阮柏宸半信半疑地坐上高腳凳,喝兩口威士忌解乏,沒發覺自己的視線一直鎖定着慕伊諾,盯着他将每瓣橘子都吞進肚子。
張嘴正準備咬下最後一顆山楂,慕伊諾停住動作,冷不防說:“不吃了。”
“嗯?”阮柏宸猜測道,“酸?”
慕伊諾不出聲,對着山楂神色不明,阮柏宸放下酒杯拿過來,利索地咬掉,說:“別浪費。”
今晚的演出被Mist樂隊包場,鐘恺貼着立麥盡興地唱,賀啓延聽得如癡如醉,阮柏宸卻在燥熱的氛圍中呆不久,彎曲食指敲在慕伊諾手邊,征求意見道:“回家嗎?”
慕伊諾應聲跳下高腳凳,把包往身後一轉,就要去拎放在吧臺邊上的購物袋。阮柏宸先他一步,沒料到會這麽沉,于是垂眸一瞅,生活用品、瓜果鮮蔬,品種還挺全乎。
倏地,他警覺地問:“Eno,你在哪兒買的這些東西?”
酒吧外氣溫寒涼,慕伊諾縮着脖子抱住胳膊,牙齒打顫道:“附近的便利超市。”
冷風掼上後背,是慕伊諾先跑進的樓門,阮柏宸掏鑰匙擰鎖,出租屋髒亂卻溫暖。慕伊諾脫下外套随手一扔,鑽入厚被裏,窩在沙發一側緩和體溫。
撿起小少爺的衣服搭在椅背,阮柏宸把購物袋搬上餐桌,食材碼進冰箱,他瞄一眼慕伊諾沒精打采的模樣,問:“不舒服為什麽要硬撐?”
慕伊諾不回答,“硬撐”是他在慕天翰面前養成的習慣。
端給他一杯熱水,阮柏宸發現這孩子不僅任性,還倔:“用不用上醫院?”
慕伊諾說:“我沒那麽嬌氣。”
對話中斷幾秒,阮柏宸忽地“噗嗤”笑了,随口道:“Eno,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永遠有脆弱的權利。”
眼睫輕顫,慕伊諾頂嘴說:“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大你十二歲。”阮柏宸站在立櫃前翻找醫藥箱中的感冒沖劑,“至少在我這兒,你可以不用逞強。”
藥品全過期了,自己服用沒事,糙皮爛骨的,慕伊諾不行。阮柏宸關心地問:“你平時都吃哪些藥?”
慕伊諾慢吞吞地搖搖腦袋:“不吃,睡一覺就能好。”
阮柏宸又問:“飯你吃不吃?”
慕伊諾回答得斬釘截鐵:“吃。”
阮柏宸轉身朝向廚房,叮囑道:“半小時後開飯,不洗手不準上桌。”
榨菜肉絲面,比以往做得用心,關小火時,阮柏宸聽見衛生間裏潺潺的水流聲,心思驀地分了岔——他已經很久沒跟別人住在一起過了。
父親欠債失蹤,母親跟有錢人跑了,他是奶奶一手養大的。初高中走讀,大學寄宿,平凡的歲月,始終是他們二人相依為命,直到奶奶病逝,醫藥費、喪葬費,花光家裏全部的積蓄,二十六歲的阮柏宸徹底一無所有,一身“輕松”。
四年間,阮柏宸蝸居在城中村,艱難地謀生,成天渾渾噩噩,日子只能用“熬”的。他的生活千篇一律、索然無味,倒也沒把阮柏宸“折磨”得憤世嫉俗、自怨自艾,只是磨平了他的七情六欲,習慣了一個人,對任何事都可以抱着無所謂的态度。
這時,耳邊突兀地冒出一抹聲音:“我洗幹淨手了。”
阮柏宸立刻回神擰火,還是一大一小兩個瓷碗,盛好面條後,他說:“進來端你自己的。”
兩只手往小瓷碗上一圍,慕伊諾迅速摸摸耳垂,臉色一沉,不悅道:“燙。”
怎麽端碗還要人教?阮柏宸撇撇嘴說:“少爺,上座吧,我可真是‘高估’您了。”
屋內飄香,肉絲肥瘦均勻,榨菜口感适中,慕伊諾不停吸溜着面條,鼻梁綴滿汗珠,病态的倦容稍稍挂上點紅潤的氣色。
瓷碗轉瞬見了底,慕伊諾舔/舔嘴唇:“我還想喝湯。”
阮柏宸靠着椅背同他對視幾秒,放下筷子起身道:“好的少爺。”
急飲兩口熱湯,喝得身體暖乎乎的,慕伊諾取出購物袋裏新買的牙具,進衛生間刷牙洗漱,然後坐回沙發上把被子往腦頂一蓋,他預感這一晚的睡眠質量一定很好。
掩合廚房門,阮柏宸甩幹手背上的水,立在客廳瞅着沙發,慕伊諾逾刻便沒了動靜。回卧室倒向床鋪,阮柏宸無聊地瞪着天花板,滑開手機刷兩眼微博,翻幾分鐘抖音,凝視屏幕的時間一長,很快就催生出了困意。
牙杯中杵着一支未拆包裝的新牙刷,阮柏宸不明所以地拿起來,扭臉望向貼牆擺放的置物架,慕伊諾的牙杯毫無存在感地占據着一角,像刻意強調自己外人的身份。
洗好臉,将兩個杯子并排擺在盥洗池上,阮柏宸斜倚着衛生間的門,漆黑的客廳,隐約能聞見慕伊諾規律的呼吸。
想來實在不可思議,眼前的男孩就這麽明目張膽地闖進自己的生活中,阮柏宸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合乎情理,但他們的相處卻又相安無事。
吸氣聲被細小的呻/吟阻斷,阮柏宸收起心思,走近沙發審視慕伊諾通紅的面頰,并指輕探對方眉心,果然發燒了。
彎腰坐上茶幾,阮柏宸面朝慕伊諾,弓着背溫聲開口:“Eno,醒着嗎?”
慕伊諾遲緩地擡起眼睑,藍瞳恰好落在透窗的光亮裏,他應道:“嗯。”
阮柏宸說:“生病不能硬扛,我現在去給你買藥。”
慕伊諾還是之前的答案:“不吃。”
阮柏宸以為他在鬧情緒,嚴聲道:“你到底在跟誰賭氣?”
半張臉藏在被子下面,慕伊諾神智模糊地咕哝出一句:“我不能生病。”
阮柏宸不解地詢問原因,慕伊諾說:“生病會耽誤很多事情,我浪費不起這些時間。”
“這是人話嗎?”阮柏宸着急道,“不管你在抽什麽風,你絕對不能在我家有任何閃失,不然我該怎麽向你家人交代?”
說罷,阮柏宸拾起一旁的鑰匙,身子還沒挪窩,慕伊諾聲若蚊蠅地說:“我是陌生人,我不能單獨待在你家裏。”
阮柏宸無奈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
後半句話牢牢地卡在喉間,阮柏宸倏然意識到,少年其實是想說“別走”。
空白被無聲拉長,半晌,慕伊諾慢條斯理道:“有件事情你必須答應我。”
阮柏宸放軟語氣問:“憑什麽?”
“你比我大。”慕伊諾現學現賣地說,“我現在脆弱了,你得讓着我。”
思路清晰,有理有據讓人無法反駁,阮柏宸笑着點頭:“發着燒還能氣人。”
慕伊諾抓住機會:“我要留在這裏。”
阮柏宸摸出根煙放在鼻下:“我也确實趕不動你。”
慕伊諾順勢就要去掏帆布包,阮柏宸似有所感地阻止道:“省省吧少爺,錢你自己收好。”
破舊的房屋,糟心的環境,慕伊諾琢磨不透自己究竟為何會對此留戀。窗前淌着一地銀白,許久過後,阮柏宸問:“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慕伊諾閉上發沉的眼睛,意識稀薄間,他想回答“沒有了”,張口卻成了:“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