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至少我內心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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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宇穿得人模狗樣,沖阮柏宸一笑,既無寒暄,也沒上前客氣地握手,畢竟是老朋友,不需要形式化的禮數,彼此揚揚下巴,就算打過招呼了。
粗略地環視四周,潘宇臉上微妙地變換着表情。貼牆立着把木椅,他抽出一張紙擦淨椅面,屈腰坐下身來。
阮柏宸将電腦桌前的轉椅移到外側,與潘宇面對面,和慕伊諾隔着一個桌角的距離。遞過去的煙包潘宇沒接,阮柏宸詫異挑眉:“怎麽?”
潘宇翹起二郎腿,擺手道:“早不碰一百以下的煙了,我現在比較愛抽‘黃金葉’。”
阮柏宸倒是對這句揶揄置若罔聞,慕伊諾反而筆尖一壓,瞅着一行英文反感地蹙起了眉。
目光越過阮柏宸肩膀,潘宇稀奇地打量着慕伊諾,問:“這外國小孩兒誰啊?”
慕伊諾在外人面前叫過自己“哥”,阮柏宸便順口說:“我弟。”
潘宇懶得問這不可能存在血緣關系的“弟弟”是怎麽來的,端出一副正派的樣子,他正色道:“咱們談話,不打擾他學習嗎?”
有第三人在場,談事難免有所顧慮,阮柏宸心下琢磨該如何委婉地讓慕伊諾暫時回避,就聽小少爺冷聲說:“不打擾。”
嗓音中毫不避諱地透露着敵意,潘宇挺驚訝,自己又沒招惹他,這脾氣是沖誰呢?
何必跟個少年計較。右手撫摸上左腕的手表,潘宇重新将視線挪向阮柏宸:“柏宸,講講你今後幾年的計劃吧。”
“計劃?”阮柏宸眯起眼睛沒理解,問,“什麽意思?”
豎起食指在空中轉一圈,潘宇嫌棄道:“你總不能一輩子都窩在這種地方吧?”
店內煙霧環繞,阮柏宸的神色藏在煙縷後方,他拿舌尖點點尾部的棉花,思索片刻,說:“我想找一份關于攝影的、穩定的工作,還打算拍些新的作品,繼續參加每年的‘星秀大賽’。”
潘宇聽完,欣慰道:“你果然還和原來一樣,挺實際的。我覺得,想要得到這些其實不算難事。”
阮柏宸自嘲地說:“于我而言很難。”
逐漸引出正題,潘宇前傾身子離阮柏宸更近些,手腕懶散地搭在膝頭:“只要你選對一步,所有的事情都很好解決。”
阮柏宸焦急地請求:“兄弟,給我指條路呗。”
潘宇勾起唇角:“進影協。”
“賓州攝影協會的門檻太高了,豈是我想進就能進的。”亮起的眼眸一瞬黯淡,阮柏宸失色道,“開玩笑。”
潘宇不急于反駁,先将入會後的好處一一為阮柏宸列舉,套牢他的欲/望:“成為會員,自然有人來幫忙解決你的工作問題,參賽也是同樣,作為影協的一員,評委們肯定優先記住你的作品。”
阮柏宸果真禁不住誘惑,忙問:“怎麽申請入會?需要準備什麽材料?是不是還得提交一兩張作品,可這次的比賽我連複賽都沒進,我拍的照片領導們看得上嗎?”
潘宇玩味地審視着阮柏宸愁苦的面色,終于坦白:“倘若你是影協的人,你拍的《無白》別說複賽,拿下一等獎根本沒懸念。”
夾煙的手停滞半空,眉間的痕跡愈發凝重,阮柏宸似乎察覺到什麽,好半天才把嘴裏的煙吐盡。
視線落低,阮柏宸表情複雜地盯着快要燃盡的煙頭——轉瞬熄滅,煙灰簌簌飄散。他停頓半晌,再擡眸時,眼底的清明不見了:“入會的條件是什麽?”
“兄弟,咱倆的關系,我不和你兜圈子,有話就明說了。”潘宇直截了當地伸出三根手指,降低音量道,“三十萬,我幫你上下打點好,保你這輩子工作穩定,人前人後都立得住腳。”
攝影店突兀地沒了聲音,寂靜蔓延,近乎落針可聞。這期間,只有圓珠筆在紙面劃動出的“沙沙”聲響。
阮柏宸撩起眼皮,睨着潘宇面帶微笑的臉,這人姿态坦坦蕩蕩,似乎對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
艱難地舒出口氣,阮柏宸塌下肩膀說:“我想走正常的流程入會。”
“那你慢慢等吧,光審核資料就需要半年的時間。”潘宇立直身子,正經的神情消失了,他輕視道,“不過根據我的了解,你的履歷、成績,恐怕永遠夠不上攝影協會的标準。”
阮柏宸哼着笑搖了搖頭,出言不再收斂:“你就夠得上了?”
潘宇當即拉下臉色:“老弟,說話注意分寸。”
阮柏宸道:“我湊不出那麽多錢。”
潘宇慷慨地說:“我可以借給你,利息比銀行高點兒,你按月還我就行。”
阮柏宸聽罷偏過腦袋,模糊地罵了句“操”,沒憋住,“噗嗤”笑了。
“聽你今天這麽一講,我心裏真是痛快多了。”回身将煙頭彈進煙灰缸,阮柏宸口吻不屑道,“這兩年我一直以為你能進影協,頻頻在大賽中得獎,是你的攝影水平精進不少,比較之下,我确實有點沮喪。”
阮柏宸譏笑着說:“挺感謝你能坦誠相告這些事,原來并非是我技不如人。”
“阮柏宸,希望你別不知好歹。”潘宇表面不怒不惱,隐忍道,“想在人堆裏混出頭,先得懂規矩。”
“既然清楚了你們設立的規矩,恕我不奉陪了。”言語中送客的意味明顯,阮柏宸朝着門外一揮手,“您請便吧。”
潘宇在工作中被人阿谀奉承慣了,哪能容忍阮柏宸的陰陽怪氣。他泰然自若地起身,捋平衣擺:“‘千裏迢迢’來你這間破店好言勸導,沒想到你如此不明是非,就該是你這樣的人一輩子出不了頭。”
阮柏宸沉聲:“至少我內心坦蕩。”
“多大歲數了,還妄想守着你那點‘情操’過活?”潘宇擡起下颌,垂眼看向阮柏宸,揚手指着牆壁上的攝影作品,“幾年了?還挂着這幾張只獲過一次二等獎的照片,有意義嗎?它們能為現在帶來什麽?”
“這個行業,新人愛好者每年層出不窮,比你優秀的大有人在。”潘宇憤恨地說,“不為自己找點路子,早晚會被刷下去,你少在我面前裝高尚。”
額角青筋微顯,阮柏宸攥緊拳頭,咬牙“回敬”道:“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看不上的這些照片,其中一張可是‘險些’被你換名拿去參賽……”
提及不光彩的舊事,潘宇眉梢登時一抽。阮柏宸繼續說:“心術不正,行為作風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以為穿一身名牌西裝就能裝傑出人士了?你骨子裏是什麽操/行,非得等我揭穿了,才肯面對嗎?”
最後一句實屬火上澆油,阮柏宸道:“我幹過最惡心的一件事,就是拿你當朋友。”
話音剛落,驀地向左側踉跄兩步,轉椅歪倒,阮柏宸胸口傳來疼痛。眼中滿是戾氣,潘宇揪住他的衣領,惡毒地說:“好心當成驢肝肺,阮柏宸,惹怒了我,以後凡是賓州影協舉辦的活動、賽事,與我們相關的企業、公司,都跟你沒關系了。”
阮柏宸深知每個圈子都有它們對應的規則,但他實在痛恨仗勢欺人的人。看似絕對公平公正的比賽,權威的機構單位,暗地裏卻允許這樣的勾當存在,太令他心寒了。
三十萬只是開始,一旦深陷名利場,恐怕日後會被剝/削得更多,越來越身不由己。
強烈的怒意直沖天靈蓋,新仇舊恨霎時卷裹在一起,理智喪失,阮柏宸一把拽過來正望着他的慕伊諾,半推半抱地将人扔到店外,反鎖上門,拉合門簾,再也控制不住地,對準潘宇的唇角揮了一拳。
慕伊諾轉回身,伸手觸摸門板,他看不見店裏的情況,于是嘗試呼喊阮柏宸的名字。場面異常混亂,打鬥中,玻璃碎裂的響聲刺耳,慕伊諾大概能猜到,是裝裱着阮柏宸攝影照片的相框掉在了地上。
堅持夢想這麽多年,終究得來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