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但永遠無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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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前一周的周末,賓州飄了點小雪,相比較十一月中後旬的那一場,委實小氣了些。

出租屋暖氣燥人,阮柏宸身上又蓋着慕伊諾這層“被子”,清早起床滿身大汗,幹脆洗了個澡,吹幹頭發後從衣櫃中揀出自己的西服。

還和上次一樣,慕伊諾嫌棄他領帶結打得粗糙,解開重新系一個,忽然發現衣領邊緣有些開線了。沒辦法縫補,倒是不顯眼,阮柏宸笑着說“湊合穿”,慕伊諾懶得發表多餘的意見。

心裏卻在琢磨給阮柏宸買新西裝的事。

坐進出租車,慕伊諾幫阮柏宸抱着相機包,轉過臉,一幕幕街景在視野中飛速劃映。賓州的房屋建築像一鍋大雜燴,有的宏偉奢華,有的破敗不堪,地區界線十分明顯。

貧富難以相融,人心的芥蒂同樣。

婚禮地點設在市郊一處偏遠的鎮子上,新人們選了一座修建年份已久的小禮堂。車停門口,班琪正站在外面接待來賓,纖美的女生穿着華麗的玫紅色冬裝禮服,見到阮柏宸和慕伊諾,開心地揮手打招呼。

班琪給阮柏宸簡單複述一遍婚禮流程,慕伊諾聽了一耳朵,前後總共不超過一小時。雙開的木門大敞,禮堂空間狹小,一眼便能瞧清及膝高的舞臺,九排座椅只有前兩排點綴了幾支玫瑰,此刻仍未坐滿人。

單調的四壁用氣球和鮮花精心布置,倚牆的木桌上擺滿了酒水和小食,班琪說,李洱與何逍生活中過得非常拮據,婚禮的費用他們攢了大半年,能租到心儀的場地實在不容易。

願意拿出兩千塊錢“重金”聘請攝影師為他們拍照,阮柏宸想,這場婚禮對于二位新人确實意義重大。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人,腰身筆挺,滿面英氣,是李洱,今天的主人公之一。

“您就是阮先生吧。”嗓音清醇,舉止謙和,一言一行都體現着良好的素質,李洱熱情地伸手,欠身朝向阮柏宸,“辛苦您了,大老遠跑一趟。”

阮柏宸同他握手,回道:“李先生不必見外。”

“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望您海涵。”李洱局促地笑笑,偏移的視線揉着幾分驚訝落在慕伊諾身上,禮貌地問,“這位是……”

“我弟弟。”阮柏宸向他介紹,“慕伊諾。”

目光輕飄飄地滑過李洱,眼皮往上擡擡,露出一雙抓人的眼睛,映着禮堂內暖黃色的燈光,慕伊諾雙手插兜,板着臉講出阮柏宸事先教給他的臺詞:“李先生,祝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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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漂亮得令人移不開眼,李洱感激地說:“謝謝慕伊諾。”

後場有朋友在喚他,李洱抱歉地道一聲“失陪”,把他們交給了班琪。

“我需要多拍些場景細節圖,以及二位新人的準備情況。”相機帶纏繞上手腕,阮柏宸對班琪說,“你能帶我四處轉轉嗎?”

他是有心支走班琪,轉身時,阮柏宸沖慕伊諾使了記眼色。

簽到處只有一名女生在場,慕伊諾踱步過去,掏出衣兜裏的紅包壓在桌面,二話不說推至她眼前。女生擡起頭,撞上慕伊諾的視線怔愣兩秒,指着簽到冊磕巴道:“請、請您在這裏簽一下姓名。”

拾起紅包,翻到背面去看來賓的名字,女生随即将禮金遞還給慕伊諾:“李洱先生特別交代過,絕對不可以收阮柏宸先生的紅包。”

簽完字,慕伊諾淡定地合上筆帽,擱下馬克筆,一臉冷漠地看着她。女生再次重申一遍,慕伊諾依舊紋絲不動,較勁似的打算就這麽僵持到底。

兩分鐘過去了,女生:“……”

等對方妥協地将紅包收好,慕伊諾完成任務,離開簽到處,穿過西南側的門擡腳朝樓上走去。

二層只有一間屋子亮着燈,裏面擺着一張書桌和幾把椅凳,牆上惹眼的紅囍字下,并肩坐着兩位身穿新郎裝的英俊男人。

燈光一閃,阮柏宸按動快門,慕伊諾注意到右邊男人的額頭上有一道深刻的傷疤,剛拆線的傷口留下了醒目的痕跡。

班琪後來告訴慕伊諾,如果不是李洱及時帶人闖進何家,後果會更加不堪。何逍的父親只給何逍兩條可以選擇的路,一條是去戒同所,另一條是死。

阮柏宸調出拍好的照片,把相機拿給李洱。李洱攬着何逍的肩膀語氣讨好地問:“逍逍,快看阮先生拍得怎麽樣?”

何逍腼腆地笑着,瘦削的臉龐挂上喜色,他指着自己的傷疤羞赧地開口:“阮先生,後期能修掉這裏嗎?”

阮柏宸回答:“當然,小意思。”

婚禮于十點整正式開始,有別于傳統流程,因無親友出席,李洱沒有在臺上等何逍,而是立在紅毯正中央。

木門掩合,将外界所有的非議與偏見隔絕,鄭重地珍藏起一對新人的喜事。音樂徐徐推進,逼仄的禮堂滿目喜慶的紅,慕伊諾注視着朝李洱緩步走去的何逍,男人的身形單薄,氣質柔弱,慕伊諾卻在何逍眼中看見了堅定和勇敢。

到場的賓客大多是女性友人,男性來得很少。前排窸窸窣窣響起哽咽聲,李洱在旁人的祝福下迎向何逍,将手上的玫瑰別在對方的西服口袋。

何逍挽住他手臂,紅着眼睛登上高臺,司儀是班琪的閨蜜,極其專業地用幾句玩笑話緩解了現場來賓們的心情。阮柏宸透過取景器記錄下婚禮的每一幕,氛圍逐漸升溫,司儀退到一旁,把話筒交給了李洱。

李洱牽着何逍,朝全體賓客深鞠一躬,感慨萬分地講述着他們的故事。直到很多年以後,慕伊諾仍然記得李洱穿插在其中的這段感言:“人這一生,有時候就是為了某些珍貴的時刻而活,也是因為這些時刻,才能讓我們獲取到更多堅持下去的勇氣。”

李洱望向何逍,何逍本以為能夠克制住情緒,可當他看見對方微顫的嘴唇時,還是動容地落下了眼淚。

李洱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光是從未有過的清明。他舉起話筒,緩緩道:“神愛世人,我相信,世人不愛我們,我理解,父母的愛有時太過狹隘,我們因血緣遍體鱗傷。”

“我常常會問自己,世界之大,究竟哪裏才能容得下我?所幸的是,我遇見了你,既然擁有了相伴一生的同行者,又對這世間的所有殘酷有何畏懼?”

“何逍。”李洱咬了下舌頭,艱難地穩住動蕩的心神,他笑着說,“別怕,我們雖然生而‘不同’,但永遠無愧于心。”

何逍深深地凝視着他,清楚地聽見李洱虔誠而又真摯的告白:“我的愛人,敬獨一無二的你。”

禮堂內掌聲不停,阮柏宸有點端不住相機了,班琪在座位上張着嘴巴嚎啕大哭,竟敢明目張膽地一歪腦袋,借慕伊諾的肩膀聊以慰藉。

視線瞥掃眼尾,慕伊諾忍住想要推開她的沖動,無語片刻,重新去望高臺上相擁在一起的一雙人。

一場簡樸卻體面的儀式,兩個不被世俗接納和包容的人,沖破層層阻撓與束縛,正在拼了命地相愛。慕伊諾轉頭去尋阮柏宸,察覺到小少爺的目光,阮柏宸移開相機側過臉,擡手劃了一下他的鼻尖。

短暫的婚禮結束了,禮堂門前停着李洱預定的大巴車。叮囑司機務必将自己的“貴賓們”安全送回市裏,李洱莊重地,又一次向到場的朋友們鞠了一躬。

班琪還在哭,面色沉重地抹着眼角,阮柏宸耐心地安撫她,慕伊諾垮着表情站在他身旁,不大高興自己的人被借出去了,于是将右手伸進阮柏宸的左口袋,“自力更生”地焐着手心。

李洱上前一步,感謝道:“阮先生,今天麻煩您了,我們班琪……也讓您費心了。”

阮柏宸微笑說:“不礙事。”

李洱道:“照片不急,等您什麽時候有空,不忙了,再處理就好。”

司機即将發車,阮柏宸握住李洱肩頭,簡短地說:“咱們微信聯系。”

“哦對了,差點忘記。”一只腳踏入車內,阮柏宸回過身,祝賀道,“李先生,要幸福。”

當天夜晚,賓州市萬家燈火裏的其中一盞下,李洱與何逍親/昵完,将浴缸注滿熱水,把他的愛人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盡心盡力地為他疏解疲勞。

合緊睡衣,李洱端一杯溫茶坐在客廳,準備整理一番今天收到的禮金。打開紙袋,随機抽出一枚紅包數完金額,在本子上記錄好對方的姓名,幾分鐘後,他突然詫異地停住動作,面對着“阮柏宸”和“慕伊諾”的名字發蒙許久。

抿直唇線,李洱翻開紅包,內裏塞着兩千塊人民幣和幾張百元美金,中間還夾着一張卡片,一行漂亮的英文出現在他眼前:Thereisnoremedyforlovebuttolovemore.

李洱感動地默念着——治療愛的創傷唯有加倍地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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