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能談[流汗]
第21章 能談[流汗]
用問題回避提問,注定得不到完整答案。
隋然最後也沒能知道遇安的創辦跟她有哪門子關系。
桑女士一句話石破天驚,她回過神配合地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态,對方卻看了下亮屏的手機,以“我回個電話”的正當理由暫離。
隋然把換着一次性紙杯,心裏說不出的別扭。
有點躁。
倒不是非得知道個子醜寅卯不可,話趕話趕到她不想接的份上,最好是避其鋒銳。結果繞來繞去,反而自投羅網跌進更深的漩渦。
怪癢的。
人嘛,別管什麽性格類型,直接或間接促進某件事的發生,哪怕千分之一的參與度也好,總會忍不住一探究竟,看看自己到底起了什麽作用,似乎這樣能滿足對存在感的需求。
隋然難能免俗。
她巴巴地望着從打完電話回來的桑女士,對方笑眯眯地丢下一句:“想知道啊,問淮安呗。”而後伸手示意隋然幫她遞下包,“今天就到這裏吧,我還有點事,改天再聯系你。”
撒了餌就跑路,惡趣味滿盈。
老實講,遇安的公司氛圍還挺奇怪,桑女士這裏說淮安,那邊馬上心有靈犀地不點名道姓說她“喜歡開玩笑”,并且鄭重上升到“希望不會冒犯”的程度。
隋然心想着居間方可真難,也笑,仿佛無事發生的标準營業微笑,跟着桑女士往外走,“您乘地鐵還是……?”
“助理來接我。”桑女士說。
隋然送她到門口,問,“平面圖回頭我發您郵箱微信?CAD文件方便查看嗎?要不幫您轉PDF文檔或者圖片。”
Advertisement
她如願以償地從桑女士的表情讀出“CAD……什麽CAD哪個CAD”的困惑。
CAD是建築工程制圖軟件,非行業人員很少裝查看此類文件的軟件,桑女士說她第一次做(選址)這個事情,想來大概率沒有。
“微信郵箱都行,圖片吧。”桑女士說。
“那我整理好就發給您。”隋然順水推舟。
顧問/中介信條之一:永遠不要相信客戶的“改天”,等着等着就熄火歇菜了。
隋然才不管桑女士跟淮安的關系,畢竟人說了兩個攤子兩碼事。
對淮安全無保留的信任基于上次合作,桑女士則不然。
她以前不會問客戶方不方便看CAD,直接轉PDF或圖片了事,只有客戶主動要了才發。
這回問桑女士,純粹是被對方的“玩笑”激起了一點點莫名其妙的好勝心。
說起來,精确的建築結構需要看CAD原始文件的小技巧還是從淮安那兒學來的。
……………………
翌日一早到公司打完卡,隋然收到一條物業招商發來的信息。
太平彙經-魯:「你客戶在嗎?我這裏剛出了一套。」
之前廣撒網,隋然跟不少物業的招商聯系過,太平彙經大廈的魯經理排在第二位。
這幢樓就在寰宇對面,有次淮安隔窗看到,問起過有沒有房源。
她當時回答那裏很少出空置。
确實少。
太平彙經軟硬配套絕佳,在中心位置,沒有寰宇、環球的地标溢價,屬于“一出沒”的搶手物業。
往上翻聊天記錄,一周前魯經理還說「滿租」。
隋然問:「是轉租嗎?」
一般突然出來的房源都是現租客提前退場轉租,很少例外。
魯經理:「是。」
隋然沒有着急問淮安到哪兒了,有條不紊地羅列問題:「現客戶什麽類型?租期還剩多久?為什麽要退租啊?有沒有轉讓費?合同跟誰簽?」
魯經理:「合同剩17個月,客戶私人銀行,自建總部大樓,所以提前退租。有轉讓費。合同跟大業主簽。」
隋然單獨提問:「傭金呢?」
魯經理:「轉讓費裏算。要是快的話,租客也可以出一部分。」
隋然想了想,又問:「續簽的合同……到時候好談的吧。」她故意打的句號。
魯經理好久沒回。
隋然不急。
她大概猜到了為什麽業主招商幫着租客找中介聯系轉租。
跟租房一樣,商業租賃也有押金在,金融中心板塊通常是一季度的租金。按這區域的标的,少則百萬,多則千萬。
提前退租押金不退是業內慣例,但金融中心還有一個店大欺客的規矩——租期未滿提前退出,不僅押金不退,剩餘的房租也要照付。
該霸王條款通常藏在數十上百頁合同裏最不起眼的角落。
金融中心的霸權行規由來已久,約定俗成演化為行規,有些客戶甚至注意不到這條款,而對于有意見的客戶,招商和居間方一般都會說哪怕提前退租,你公司搬也搬走了不可能叫你付後面的租金,或者提出到時可以轉租之類的建議來安撫客戶——後一種建議還很有效果,相當比例的客戶到這一步不會再計較,畢竟都希望好好在這裏辦公,不想中途離開。
但也有較真的客戶,白紙黑字騎縫章落在合同上,都有法律效用,就算前期天花亂墜出主意如何迂回解決,可是一旦客戶真的這麽做了,只要被業主方追究,這就是一個法律風險,對客戶公司信譽有一定影響——大家出來做生意,聽說這家拖欠房租,首先誠信上打了個折扣。
四年前,隋然那個敗在臨門一腳的客戶便是發現了“提前退租,租金照付”的條款,跟業主方磨了一個月合同,光隋然參與讨論的律師電話會議就有兩次,總計八小時,最終業主方退讓了,客戶反而出離憤怒,認為沒法接受海城的風氣,幹脆退出海城市場。
有前車之鑒,隋然特別在意合同細節。
先小人後君子,前面把該講的講清楚了,省得後期扯皮浪費多方時間精力。
隋然等到了讓她滿意的回複。
魯經理:「能談[流汗]」
魯經理:「也就看在你客戶資質不錯,換別的肯定不行。還有,這件事不要跟你的同事講。」
隋然:「明白。謝謝。」
明白魯經理同時聯系的居間方不止她一個。
隋然又問:「現在方便看房嗎?我想先去看下。」
魯經理:「客戶呢?」
隋然:「客戶也要安排時間的呀。我先過去了解下,這樣方便跟客戶介紹情況,也少了您麻煩不是?」
魯經理發了個撇嘴的表情:「來吧。」
淮安電話來的正是時候,隋然剛到太平彙經樓下,眼見三五個佩戴中介徽章的人一邊打電話一邊進大堂。
她接通電話,打斷淮安的一聲“隋經理”,問:“您在哪兒?”
那邊背景一片靜寂,因此聽出呼吸稍有些停滞,“車上,剛下飛機。”
“回家嗎?”
“是。”
隋然看着幾個中介走向安檢刷卡處的女性工作人員,快速地說:“寰宇對面的太平彙經您有印象吧,一會兒您好直接過來嗎?”
“哦……”淮安輕輕吐了口氣,“可以。”
隋然無暇關注對面細微的情緒變化,目光鎖定幾個同行,見他們都向那名工作人員展示了工牌或名片,那人應該是魯經理。
“大概多久能到?”
隋然邊問邊往刷卡的地方小跑,正巧趕上魯經理确認完前幾個中介所屬的公司,打算進電梯間。
“二十分鐘。”
“好,到時候我下來接你。”
隋然幹脆利落挂了電話,向魯經理出示工牌,小聲說:“客戶二十分鐘左右到。”
魯經理狀似不以為意:“他們的客戶也差不多這個時間。”
隋然了然,魯經理想搞饑餓營銷,招幾個客戶同時來看場地,制造緊張感。
招商玩這一手換客戶搞不好真的會緊張,隋然反而略微定下心,因為商業租賃不像住宅,現租客轉租是想降低成本減少損失,但牽扯到利益,周期難免拉長,很多客戶會在拉扯的過程中冷靜下來,思考利弊。
事實證明,同行的客戶沒有比淮安更靠譜的。
十五分鐘後,淮安打電話通知“到了”。
彼時隋然自己差不多先看完了要轉租的場地,半層樓,朝江。上家留下的裝修嶄新,兩個詞精準概括:低調,奢華。某種意義上符合金融行業的主流審美,不用大改——當然想重新裝修也可以。
憑經驗以及直覺,隋然有種強烈的預感:淮安會喜歡這裏的。
魯經理正好要下去接人,兩人一塊兒下樓。
電梯裏,隋然又跟魯經理确認後期付款等合同細節。
魯經理這會兒有點不耐煩了:“你等客戶定了再說好伐?這客戶看都沒看,你能替人做主嗎?”
隋然知道自己過于緊張合同那道坎,面上開起玩笑:“您這裏條件優秀呀,哪個客戶來了看不中的?就是您知道轉租多了道程序,流程比較複雜,我多了解點信息,到時候也方便給客戶也介紹,省得您……”浪費口水。
點到為止。
大業主的招商普遍傲慢,即便屬于職業要求,即便客戶是出錢的那方,也總自覺不自覺地擺架子,愛答不理。
所以碰上這樣的招商,居間方得小心地捧,捧高興了事半功倍。
魯經理從手機上移開目光,斜她一眼,沒繃住笑:“那快叫你這客戶直接定了吧,我看挺符合你之前報的需求的。多少年沒出一個轉租的,我都快煩死了。”
隋然擡手握拳:“盡力。”
樓下安檢處等着的不止淮安,還有王玮和楊文。
王玮不時瞟向淮安,後者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
隋然心髒重重地跳了下。
王玮見過淮安。
五年前剛跟NIP接觸那會兒,王玮還是海澄手下的愣頭青,被指派給隋然當搭檔。
五年時間,一個顧問見過的客戶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之前成交過的客戶,過了這麽多年,大街上偶一遇見,沒準兒只覺得眼熟,想不起是誰。
但淮安太特別了,跟當年沒什麽變化不說,本身在人群中就屬于過目難忘的類型。
楊文跟王玮說了句什麽,他轉向隋然,極為熱絡地舉起手喊:“老隋。”
隋然沉着一份警惕,腳步不由慢了。
三方集合,魯經理看看王玮和楊文,問隋然:“哦,你同事啊?”
“對,我們都是兆悅的。”王玮滿臉堆笑。
二對一變四帶一。
主場是隋然和招商,王玮楊文是添頭,兩人偶爾插兩句,沒有平時私下的針對,至少在客戶面前表現出了職業素養。
隋然卻很不安。
淮安慣常的惜字如金,但兩人之前打過不少交道,有默契在,甚至可以說有了純靠直覺感應的氣場。
魯經理有幾次問淮安問題,她心不在焉,但沒有往常那句:“後續由隋經理和貴方溝通”。
看完,隋然心涼半截,魯經理臉色也不好看,可能是看出淮安的反應過于冷淡,覺得這客戶沒戲了。
到了樓下,隋然沒有像往常那樣送淮安去對面寰宇,王玮卻自來熟地稱呼:“淮總。”并遞出名片,“我是老隋的主管,謝謝淮總這麽照顧我們老隋哈。”
淮安看着那張名片,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還是接到手,客氣道:“王主管好。”
王玮順杆往上攀,先行往斑馬線:“淮總是在寰宇辦公的。走,送送您。”
客戶面前,隋然也不能表現出對同事行為的反感,悄悄吸一口氣,沖淮安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四五米寬的小路,斑馬線兩頭沒有信號燈,來往車不多,王玮跟淮安保持平行,走出幾步,像跟朋友拉家常似的開口:“哎,淮總知道的吧,我們老隋前頭為了女朋友離職好幾年,以前業務水平還在的,不過她要是有哪裏做得不到位的,您随時聯系我。”
頭頂直入天際的寰宇反射着四面的光,隋然眼前晃出一片白,餘光隐約看到一輛車慢吞吞地駛近斑馬線,她知道自己得趕緊過馬路,卻不知道下一步該走左腳還是右腳。
車輛經過帶起風流,後頸一片冰冷,繼而蔓延至全身。
恍惚間,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聽見淮安在很近的地方問:“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