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從小長兄為父,駱生一向幫我拿捏輕重,包括我該不該被劈昏,因此待我再醒來,我已被鎖在門裏,他再度收了禮金,把我丢給穆府,對此我只有一句話:他奶奶的熊。
“你就是不聽我的,女子這一生求什麽,不就只求好郎君嗎?何況你這麽無德……”在我第二次上花轎前他依舊如是說,話畢甩下簾兒就去數聘禮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乃二嫁娘,所以再沒了之前的莊重,八擡大轎晃晃悠悠急不可耐的沖去了穆府,在墨色的靜夜裏,再沒什麽能比這一隊人更加鬼鬼祟祟了。
這回府裏沒設宴,四周氣氛詭異,我在大堂矗立良久,安靜的可聞呼吸聲,不久扯下蓋頭,四周是一群生臉。
“人呢?”
三姑六婆面面相觑,好心勸我蓋上蓋頭。大概又出了什麽事,大堂裏都是些小角色,大人物二人物一個影也不見,我索性一屁股坐上穆老爺的椅子,抖着腿等。
不久見穆家一家子哭喪臉皮而來,我便笑了。
“看來今日逃婚的是穆四少爺了,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了,勞煩給紙筆,我來寫休書,他何時回來讓他何時簽。”嫁不出我也要報複。
穆老爺臉色比苦瓜難看,“小兒攀上駱大小姐如此聰慧的女子是他福氣,定會珍惜,一定是趕路誤了時辰,再等等再等等……”
我覺得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萬一往後在這地盤紮根,還要服從人家,穆老爺好歹是個有誠心的本分人,我倒也不好總讓他難堪,恰巧又有丫頭主動迎我去後休息,我只好先不動聲色。
漫漫長廊上,兩個人丫環縮着頸脖,多嘴安慰我,“四少夫人不要氣,四少爺離開府裏是常事,我們在府裏呆了五年,他也不過回府三次,他今次特意來,也是看中這親事。”
我茅塞頓開,原來穆懷春常年不回府,穆老爺想用這門親事鎖住他,結果卻把四少爺吓跑了,得不償失。
“說起來,小姐嫁來也不差,四少爺在外名氣不小,雖然我們下人不知少爺在做什麽,但江湖人稱他穆四少,應當還有些名氣。”另一丫頭也插嘴:“是,上回有個姑娘鬧上府來,說要找四郎君,也是我家少爺的稱呼,您看,稱號多的人,名氣必然大,是不?”
我一個踉跄撞在一旁柱子上,四郎君和駱家女……這真是月老發酒瘋,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果然是對江湖上之事不能甚解,江湖上很多稱號往往在一人頭上,人們卻還尋尋覓覓,不知是如我般孤陋寡聞,還是假意傻裏傻氣。
不久我們上了湖邊小舟,扁舟破水色往湖心去,小湖平靜如鏡,湖心有尖頂小築,正亮着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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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指着,“那是四少爺的舊居,奴婢們已提早打掃好了,老爺說讓四少夫人住進去,今夜四少爺會回來的。”
湖心小築并不大,夜中望去像湖中假山,門上有青苔,看似的确空了些年頭。
“那麽四少夫人先歇息,明早我們兩再來伺候着。”兩個丫鬟回到舟上,迅速去了岸邊。
我出門四望,這四壁鄰水,根本是牢獄。這小築與穆府其它建築格格不入,大概是早年建起,久未修葺,我實在無法在這陌生又潮氣的屋中入眠,便起身走走,屋裏有一口陳年大箱,有半人深,箱底放着一疊黃紙卷,打開一看,是府衙的感激信,時間竟是十年前,還有些陳詞小調,多是少年一表決心的詞句,另有一些紙上竟有泛黃的血手印,簡直不像同一人的東西。
我從小随駱生看江湖,耳讀目染的太多,厭倦了那些相似的故事,本想要不找嫁個平常人家,要不嫁個武林巨俠,沒想到嫁了個四不像的,而且一想起他那不把人當回事的眼神,我便很不痛快。
江湖人若知道,四郎君與駱家女拜堂成親一定會譏諷嘲笑,看來我須得盡快練就一身厚皮囊。從前駱生便告訴我,先發制人是好本事,練的是皮厚膽肥,于是半時辰裏我靜心坐下,用朱釵在木桌上刻下一張休書,辱罵加嘲諷,潑婦罵街的本事亦也拿出來,細細表達我的深惡痛疾和滿心不屑,等桌面爬滿字,湖風便進了屋,燭火也滅了。
我以為我身心安然,一覺能到天明,然而半夜的時候人卻醒了,四周有夜水拍岸聲,還有西林寺的顫顫鐘鳴,本已是秋季,顯得越發凄涼,是太安靜了,有些可怕。不遠處隔着水有石塊與金屬相擊聲,極有規律,配上涼意像是鬼魅作崇。突然一段劃水聲逼近,我從門後一望,卻難辨那獨舟上的黑影,卻看清了他背上背着的長劍,在月下有一段寒光。
我一個翻身,躲進一旁的綠漆木櫃,才剛合上櫃門,一把劍便從大門□來,從縫隙望去門已開,能看見一小段衣褲,被牛皮腰帶緊紮在腰間,十分利落,仿佛随時有緊迫之事要應付。
門外一層月光太亮,以致我看清那把劍,那劍正在那黑影手中握着,是一把有着四片刀鋒的長劍,上面有血。
我雖不知何事,亦沒想那麽多,只是感到脊背發涼,兢兢戰戰,那人用劍挑開被褥床簾,踢翻了桌椅,像是在找什麽,忽然他停步,往木櫃走來,我正默念金剛經,遠岸便傳來撕心的喊叫聲,此人立即出門,速速離開了。
良久後我才敢出來,此時屋內已是滿地狼藉,我推門小瞧,外面生靈安靜,月色慘白,原本停來的小舟已飄去遠處湖面,人到了危機時自有預感,我預感若游不上那船必然有壞事發生,于是拼死掙紮撲上小舟,最終不過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床中沒槳,沒待多久天空又落下大雨,扁舟被漣漪推了又推,前前進進,許久才勉強向岸邊停靠。
折騰了太久,我不知何時糊塗的睡了過去,第二日午時,水聲擊打起岸邊烏石,我才醒來。
我生平最怕三樣事,寡,窮,醜。而現在如此狼狽,堪稱浔陽城第一醜美人,回到穆府,大門竟是緊鎖,我暗自發誓,若再三叩門還不開,就叫駱生踏平此地,而下一刻門開了,落了半夜的屋檐還挂着雨水,滴水下立着三個男子,臉都藏在鬥笠烏紗下,氣勢來看,不友善。
“你是誰?”
大廳裏站着數十人,穿着似商人,卻在腰間都配着劍,臉色怕是比我難看多了。
“你們又是誰?”
有一花眉老道起身迎來,拱手道:“可是蒼崖門駱門主之妹,駱福如駱大小姐?”
我一點頭,他便将我拉到一旁,道:“原來駱大小姐并不知,看來小姐有幸逃過一劫,也望節哀順變。”
我瞪眼一望後院,土堆般的人屍,能看見大夫人一只手垂在外面,碧玉镯子已染作血镯,紅豔豔的,是滅門。
我正驚着,為首的戴着鬥笠的人已冷聲問:“你昨晚在哪裏?”
“姑奶奶昨夜在湖心小築等着與夫君翻雲覆雨,今早一整日困在小舟上,就他奶奶的要被淹死了,你們還要聽什麽,要不要聽如何翻雲如何覆雨。”
他微微一頓,褪下鬥笠蓑衣,那人面與語調并不符,天生刀眉月目,面若粉琢,标準的乖巧公子臉,可惜全然不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對,你最好字字道來。”
雖然真實感不足,但我如今好歹算是半只腳進了穆府,為何要與外人一答一問,何況天下做賊的喊抓賊的人不在少數,不可輕易相信這些人。
花眉道人咳了一聲,那小哥便退了下去,老道将我一攔,對衆人道:“駱大小姐天生玩笑多,不要将小兒惡話當真,諸位不要氣,”他又向我解釋,“我等都是穆老爺的故交,承蒙穆老爺不少恩惠,因是江湖中打打殺殺之人,不好在駱大小姐成婚當夜參與酒宴,只好今日賀喜,怎料清晨三敲門不開,硬進便看到這樣場面。”
識時務為俊傑,我自然不會讓自己吃虧,這便連忙拱手,“方才福如也是心急,請諸位叔伯別介意,長兄雖是蒼崖門門主,但我從不交涉江湖,何況只是嫁來做人婦,這種事誰也不想遇到,如今夫家沒了,福如也該走了。”
冷面小哥橫劍攔我,又問:“敢問穆懷春呢?”
“不熟不熟。”
正僵着,另一位老先生也上前圓場,“此事非同小可,駱小姐也算穆府唯一留人,還請暫且留在這,等我等商議再離開,免得在外打草驚蛇。”
原來是怕我口舌長,可此話不無道理,還是乖乖聽話,順了他人的意思,免得有麻煩,然這一留就是三日,他們封鎖穆府,兩日來圍桌商議如何揪出兇手,江湖人實在愛伸張正義,真乃多管閑事,以顯自己真枭雄,偏偏不付出行動,紙上談兵未免顯得沒誠意。
次日清晨我才起來,便見一群男人在後院挖坑掩埋死人。
“你們這是做什麽?打算如何找證據?”
一金冠粉臉胖老爺揮汗道:“江湖上人心既是證據,尋到兇手大可誅之而後快。”
說白了,不過就是你割我一塊肉,我削你一塊皮的意思,我點點頭,靠在牆角下,“我也手無縛雞之力,也無心為這麽大一個家複仇,諸位能不能放行。”
老道說:“如若穆四少還活着,現在穆府家業便是他的,那麽駱大小姐便是這的新主人。”
我笑道:“可今日我要歸寧了,若不在午時趕回去,駱生可要上門來找,到時被他察覺什麽,豈不更麻煩,其實駱生還未見過穆家四少爺啊哈哈哈。”
“那麽找個人陪你走一趟?”
這才圓了我心願,先找個人回去壓住場面,免得風生水起,沒個消停,捅破了穆府的事,以為我是掃把星轉世。
花眉老道道:“邵爵,你陪駱小姐回府歸寧。”
此人瞪我一眼,眉眼深凝,淺道:“是,師父。”
我拍了拍小哥的肩,“辛苦你了。”
當下,我與邵爵往蒼崖山莊趕去,駱生不清楚穆府少爺的樣子,因此邵爵扮成大戶公子,小金鬥,玉簪頭,金光翠色印的他臉兒俊俏,精致雕琢,我刻意粘上去,就要他不痛快。
到山莊見了駱生,他才機靈了,歸寧宴上說笑不止,有問必答,我舔着小酒盯着他,倒有點愁苦,看來此生與俊生有緣無份了。
歸寧宴散後,駱生将我拉去一旁,“小福,這穆四少爺好眼熟啊,為何像眉君道人的收山弟子?”
我驚嘆駱生的好記憶,慌張往他喉頭灌酒。
歸寧宴直到夜中,邵爵大致被捧的不自在,終于坐不住,請辭道:“穆某看今日就到此好了,也當回去了。”
駱生已大醉,攬他不放,“怎能回來半日即走?四少爺與舍妹住一宿再走,明日我親自護送你們離開。”
我的确引發各色聯想,但是扭頭一望邵爵,他一面俊容凍的我心也冷了。與他怕是沒什麽暧昧可言。駱生他醉的不淺,一手拽一人,将我二人甩入門,屋子裏滿地是水,桌椅搬空,定是怕我們分開睡,我不經佩服駱生,他果真急着為駱家傳宗接代。
我坐在床邊拍了拍鋪子,“小哥,睡吧。”
“你自重。”
我自會自重,但貼得近些也不會缺胳膊少兩斤肉,我小時常與駱生同床睡,一向覺得江湖中人當豪氣沖天,不拘小節。然而我卻被小哥弄笑了,他筆直的靠在床裏,我若扭頭望他,他便翻個身,我若挪身靠近,他便彈劍警告我,與他同床,實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這樣睡到半夜,他已一動不動,我卻難以成眠。
半響覺得床鋪在微晃,轉過身去看,近在咫尺的是一張從熟宣上拓下的臉,白淨的像糯米團子,上面一對明目眼角微翹,很是讨人喜歡。
“你沒睡嗎?”
他一指放在唇上,動作輕的像親吻,“你聽見沒?”
“啊?”
“很吵,外面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霸王會削弱作者的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