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六

這男人對綁架很有經驗,第一動作就是抽走我腰後的驚香,讓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手無寸鐵,徹底成為甕中之鼈。

夜風蕭瑟,壯馬飛馳,驟然間不知身在何處,我想問他要不要我的錢,還想告訴他我不值錢,更想告訴他,我若死了一定變七尺長舌的厲鬼咬破他的腦門,可惜我才試探性的喊了個救命,就被他點上了啞穴。他沒有搶奪我財寶的意思,沒有侵犯劫色的意思,也沒有要聽我說話的意思,至于有沒有殺我的意思,我就不敢多言了。

這讓我對他的綁架理由很有點好奇。

其實我真是個好姑娘,沒得罪過什麽了不起的人物,若非說不可,無非是浔陽城裏那個賣蔥花豆腐腦出名的張寡婦,就因為我在買豆腐的時候多看了她情夫兩眼,從此後她就懷恨在心,給我的蔥花特別少,青天可證,我只是在數她情夫臉上的麻子。

還在胡思亂想中,馬突然停住,這炎炎夏季林海中這麽冷,我往前一看,原來林海的盡頭是山丘,上面遍地墓碑,在月下熒光作亂,那一片墳中有一個只能容下四人站立的小廟,廟裏是一個青面閻王,大概是當地用來鎮亡靈的。

男人突然把我拎起來朝小廟丢去,那閻王像往後翻去,我掉進一個黑洞,人也撞暈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手腳被人綁着,四周沒有燈光,一絲光也沒有,黑的很實在,黑暗裏有窸窸窣窣的動靜,片刻後火折子在半空擦亮,點亮了一個人高的皮燈,修長的燈架下有一支手,支配着燈火靠近,照亮彼此的臉。

眼前這個女子神色疏離,是一副冷豔的容貌,長發一絲不茍的盤在腦後,發包比瘦弱的臉還大,眼裏有不符合年紀的平靜,好像體內住着一個老妪,這種人我平生只見過一個,是小蓮。

她居高臨下,站的比燈架還直,被光撥弄的雙眼空洞頹然,模樣像是惡鬼撲食前的殘忍,有幾分可怕,“三年未見,小豆子與你可還好?這世道果然是冤家路窄。”

當年她一度要殺我,卻都因為穆懷春及時阻攔未能成功,如果我心眼小一些,按照以前愛記仇的脾性應該要把她當仇人。

“我和你沒仇。”

“仇嘛,認真算算還是有的。”她長指有規律的擊打下颚,笑容抽絲剝繭,在理清其中關系,“我家主人和穆懷春是仇家,我與你也是對立的。”

她這一撮人三年前伏擊穆懷春未果,如今他失蹤就要糾纏與他有關的人事,這個梁子看來是由來已久。

“我和穆懷春早失去聯系,抓我來做什麽。”

她長指勾過發梢,在我眼前擺了擺,“抓你來的是我主教祭司大人,聽聞江湖上的人在找伏羲教,他也算是幫你找到這了。”

她拍了拍手,石門響後被移開,來人目光在我臉上一掃,即刻面色慘白,比白色肩衣還白,是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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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不明白的問題終于通了,為何蒼崖門的人無辜半途逃跑,為何湊巧今夜遇到伏羲教的人,原來都是預謀,一直有叛徒,今夜也是故意引開了邵爵和衛小川。

小蓮叮咛了一句,随後走了,孟三随着石門閉合的聲響渾身一顫,垂頭立在角落,不敢往燈火這邁近一步,我很累也沮喪失望,扭過頭不想說什麽。我不能理解,為何一個不敢與女人對視的男人,卻有勇氣做叛徒,有時候人心真是你別猜別猜,反正猜來猜去也錯一半。

孟三呆呆望着我,看上去愁容滿面,很愧疚,但愁的人應當是我才對。

“小……小姐,其實遠行隊裏,除了邵爵與衛公子,其它的都是伏羲教的耳目,你……你不要怪我一人。”他唯唯諾諾上前,幫我松綁。

我盯着他十年不變的花卷發髻,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打的太厲害,自己的掌心也開始發燙,“要背叛就背叛的徹底一點,還叫我什麽小姐。”

他捂着臉,永遠是那副孬種的樣子,看的我又難過又氣。

“一切說來話長,大家都有苦衷。”

“既然說來話長,幹脆就長話短說。”

他愣了一愣,嘴巴開合幾次,終究是只言未語,一句辯解也沒有。我靠着牆,再也不想理會他。

石室裏那盞燈滅後,我便再算不出時間,不知昏昏成成在黑暗裏睡了幾天,只覺得饑腸辘辘,快要脫水歸西了。想想跌進來的那個閻王地廟,大概能猜到這石室處在墳場地下。

我喉頭幹澀,輕輕一咳就聽見孟三的腳步聲,“小姐是不是餓了?”

我站起身,小心判斷他的位置,“恩。”

“那我叫人給你送點吃的來。”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往遠處去,便連忙脫下鞋,墊腳跟上去,在他開門的瞬間,猛然推開他跑了出去,即使在地底能進來必然就能出去。

在幾個逃命的轉彎後我甩開了孟三,又幾個轉彎後迷路了。四周靜的太叫人慌張,靜的像是預兆着什麽就要發生,不見五指的黑讓我害怕。

真正的害怕就叫做孤身一人。

大概所有的人都這樣,一旦恐慌,一旦沮喪,一旦全然失力,過去那些痛苦就像是鑽到了孔,蜂擁而至在眼前晃。沒爹娘,病痨子,嫁不好,守活寡,拖累贅,被劫持,它們都在叫嚣,告訴我這小半生過的如何失敗。我扶着如冬日湖冰一樣寒的牆面,哭哭停停又走走。

我狂奔不止,摔倒了再爬起,用力推開觸及手邊的門,看到地上遍地夏草,月光似糖霜,繁星點空……其實這一切不過是我餓出的幻覺,在開門那一瞬間,眼前依舊是黑茫茫的,不過是過了一扇門,情況依舊。

我站在當下不動,卻聽見角落傳來動靜,有水聲,而後有兩聲沉悶的腳步聲,随後又安靜了,也許我闖錯了地方,不是龍潭就是虎穴。

我踮着腳轉身,肩頭扭過去,臉卻被人捏住了。那只手捏的很緊,幾乎要滑掉我一層臉皮,一層呼吸撲到我鼻尖上,溫潤的化開,但縱然我用力瞪眼,也什麽都看不清。

“你來幹什麽?”

這句話的語調在我耳廓中旋轉很久,化成一根線,纏着我的心往下掉。我用指尖去試探那只手,上面有微涼的水,一路往上,摸到他高出我大半的肩頭。

“你能不能再說點什麽。”

他的拇指在我下巴上微微劃開圈,“你什麽意思?”

我收回手,努力平複三年裏堆積而來的心情,“他們說我已經算是寡婦了,那你為什麽又出現了。”

臉側突然亮起一個火折子,一點絨光停落在離我一指開外的那張臉上,一滴水正從挺拔的鼻梁上滑下,我盯着那微翹的嘴唇,有些軟了腿腳。我還能辨認出他的聲音,可見此人對我在一段時間還是有精神影響的。

我想過各種重逢,比如在白水湖上,比如月下亭裏,比如大漠黃沙,比如山高流水,很顯然那些花前月下的美麗傳言基本不會存在于我和穆懷春之間。其實我并沒有多想見他,也或者是一直在否定這個欲望,畢竟我找不到一個切實的理由去想他,找到了也覺得不合理,不确定。

可他現在就在我眼前,那麽狹小的距離,我心情實在有些複雜,有種得而複失,失而複得的悲壯,三年後重逢頭一句該如何開場白?其實我有很多要說的。

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一點點攀爬到我臉側,好看的唇線微微翹着,“我以為他喜歡有膽識有計謀的女人,原來是你這樣的。”

我記得駱生誇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說我能極快分辨旁人字裏行間的意思,他說這句話有四種可能性,其一,穆懷春摔壞了腦子,失憶忘了自己;其二,這張臉其實是一層人皮面具,此人沒來得及揭下;其三,他故意氣我,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四,他不是穆四少,是穆三少,穆二少,或者穆大少之類的人物。

他轉過身,點燃角落三盞落地皮燈,屋子裏陡然通亮。這是另一個普通的石屋,與之前那個無大差異,無非是擺着一個極長的屏風,貌似文雅的繪着寒梅點白雪。而他正用浴袍纏着下半身,裸/露的另一半對空氣裏的寒濕毫無感覺。他停下動作,捏起桌上玄青的醜陋面具。

“別絞盡腦汁的想了,我不是穆懷春。”

我愣了許久才想明白他的話,通常人下一句會順應的問: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麽?可我并不想直切主題,因為無法保證對方是否要殺我,這江湖上總有各種變态的可有可無的殺人理由。我把話題左繞右繞,自以為繞到孫猴子撒尿的天柱去了,卻被他一聲笑拉回,“你大概不知道我見過你,是不是?”

我想到一種可能,他與穆懷春樣貌一致,聲音近似,他也許在穆懷春外出時曾冒充他,與我們同桌食。這詭異的讓人流冷汗。

他單手撐臉,兩指敲打臉,“抓你來沒什麽大事,只是問問你有沒有一樣東西,殷紅色的,上有類雲紋,像是一塊磨薄的玉。”

我的手就要下意識去摸胸口,好在及時忍住,那玩意一片在小豆子頸脖上挂着,晚芙的那一片正在我懷裏,與這人隔着四尺以及兩層衣布。

“玉我家多的是,紅色的成堆,薄厚都有,你說的是什麽?”

他筆直的站起身,握住我雙肩,将我按在牆上,動作慢卻很壓迫,沒法預知下一步他要做什麽,“每次我看見裝傻的女人就特別想欺負她,你不要把這個特性在我面前暴露的如此明顯。”

此時孟三終于追了過來,他單膝跪在門外,我就從沒見他跪的如此心甘情願過,還帶着畏懼,“舜息大人,屬下辦事不利,讓她跑出來了,屬下這就帶她走。”

他放下手來,轉過身一步步走到桌邊,袍擺展在腳步,像是高傲的鳳,他來來去去都是六步,算計的很準,挺立在畫屏前,好像把它做了絕妙的背景。

孟三抓起我就跑,對我亂闖房門這事很是焦慮,大概被蒼崖門壓迫久了,依舊改不了護主的心思,回程的一路上更是三步一回頭,到了石室外,他沉聲道:“他是個可怕的人,你要十二分十八分的小心再小心。”

我已經被抓來了,這句話太晚了點。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三洋在考駕照,忽然在想古代騎馬是不是也要培訓?如果是的話,文裏的人全部在無照裸奔···廣求勾勾搭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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