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
我是個混蛋,常在慌張之時說些違心的話,我之所以敢對着穆懷春說出一句又嗆聲又不爽的話,或許因為一瞬間分不清現實與幻像,又或許是縱酒過度,他的臉在我眼前分成三個疊影,我迷糊。不知人們有沒有一種感覺,當一些事情出現的太突然時,會覺得出現的不是時候或者很是時候。
我自是不願意承認這三年中我無數次幻想過他會默默來看我,帶着稍稍一點的關切或者想念,更是不願意承認蓋頭被牽落之時,自己在咬牙切齒之餘居然還有點小鹿亂跳。
我一直坐懷不亂,心裏卻早已如注大雨突然清醒,他此刻坐在木榻上,與我高低對看着,即使如此我依舊受他氣場所制不敢亂動。
我試探着說:“小豆子應該在西廂和下人玩,如果你要找他不要驚動旁人。”
他微微擡睫毛,看了我一眼,留了一句話給我:“你看你胖成這樣了。”就此起身開門往西廂去了。
門外還在飄着鵝毛雪,明明是雪夜天空居然有一輪圓月,每片雪都被照的通透,我瑟瑟發抖的站在門下,院牆镂花窗透過燈籠火,正緩緩而來,鬧洞房的人嬉笑着趕來,我坐下身二度蓋上蓋頭。
邵爵在門外攬住衆人,他并不喜歡過分熱鬧,與來人自罰了十杯便把人轟遠了。他坐在桌邊褪下囍袍,露出自己最淡雅的藍衫。
“原來成婚這樣麻煩。”
我點頭,“不麻煩不成體統,不麻煩不顯得人嬌貴,可是就算過程麻煩曲折,人也未必在旁人心裏變得重要。”心情一時波瀾,我說了些無謂的話,就此趕快轉移話端,“對了,駱生他呢?看上去開心嗎?”
“他很盡興。”他走過來,輕輕将一對玉指環放在我手心,“這個是他交給我的,但畢竟是駱家的東西。”
這對指環烨烨發光,它們一朱一碧,朱色的叫“皇天”,碧色的叫“後土”,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家物,我小時候常常窺觊,妄想有天能戴在手指上招搖過市臭顯擺,但駱生說過指環一向是長子嫡孫繼承,說白了就是叫我此生別妄想,但如今他肯給我,暗意是駱家只有我了。
“我這個哥哥啊總是怕我嫁不出去沒人稀罕,你我各戴着玉指環,讓他看見他也安心很多,何況有一天我若無所依靠,至少還能奔着夫妻之名投奔你,你說對不對?”說着便将皇天給了邵爵。
“你的安全感很薄弱。”
心裏的刺被他按了一下,我有點氣,“胡說。”
“倔強的樣子倒是有點可愛。”
蓋頭忽然之間被喜秤揭開,他的臉近在咫尺,幾乎要落一個吻下來,鼻骨與上唇灑着糖霜似的光,我有些發癡,其實邵爵也并非真是冰塊雕琢的人,只是偶爾一笑也只在我視線裏殘留笑容的尾巴,如今看着他正翹起的唇仿佛見到昙花夜現,清塵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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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顆花池邊的卵石打破窗布飛進來,正敲在我鞋面上,生疼,風雪亂卷,門開了,視線中是一身青黑的大氅,大氅上繪着一只白色睚眦,似乎要躍于人前,穆懷春筆直的立在風裏,單手放在衣襟裏,十分懶散。
“你們當真婚成了嗎?”
邵爵警惕,當他是舜息,大驚之中将我擋到身後,即使我告訴他眼前的是誰,他也有七分不信,他緩緩退後,意欲讓我從另一扇門退出。
穆懷春動了動眉梢,不動聲色,不表情緒,“婚成了?”
我道:“成不成都與你無關。”
他微微一努嘴,點點頭,轉身拉起在門外偷看的小豆子就走,果真是絲毫不含糊,本來我該牽着邵爵對他揮手再見,以示大方與不在乎,但終究沒忍住,開口酸溜溜道:“好啊,別回頭也別回來。”
小豆子剎步,回頭亂叫,“啊?說好了帶娘一起走,這算怎麽回事?爹?”
我想他原本是依小豆子的意思帶我離開,但是我一句話就讓他退步了,也罷,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何況現在已不是時候,我以為就此成永別,卻忘了穆懷春的行事總是沒什麽規矩,忽左忽右。
我正想着一夜短暫的波瀾,轉身剛插上門闩,門扉便被踢碎,我被穆懷春一把拽出門去,立即抱上屋頂,一路飛躍要出山莊。到了竹林深處不知何時起驚動了山莊衆人,大雪中我回頭看去,看見竹海顫動,閃現無數身影,最終鳳冠霞帔也掉落在雪地裏。
小豆子被穆懷春橫抱在另一側,他沖我眨眼,笑的賊兮兮:“娘,被搶婚的滋味如何?”
我想了想,認真回答:“頭暈想吐。”
搶婚的初衷未必都與人們想的一樣旖旎,雖然我實在不覺得那些人會把旁人的事想的似神仙俠侶。
這一路遠離蒼崖山莊竟直到荒郊,郊野土堆邊點着篝火,火邊正垂頭坐靠一人,一頭短發淩淩亂亂,風吹動火,一路燒到他的衣尾,他竟都毫無知覺依舊大睡。
穆懷春上前踹了一腳,“喂,不準睡。”
那人擡起頭,眼神在不整齊的額發下飄零,竟然是衛小川,他盯着腿上燒起的火面不改色心不跳,“恩,好在不是我的衣服。”見無人有所表現,這才道:“你們想看着我燒死?”
衛小川的出現實屬意外,我自然以為穆懷春把他抓來的,但他笑中透着恨,恨裏帶着慘,“呃……當時半路聽說手下接了重金活兒就趕去了,誰知過去一看,就是他了。”
這倒也不出我的意外,心裏時刻算計的人舍穆懷春其誰。
穆懷春從衣襟下夾出一片東西,在兩指間爍爍發光,“能治你這種扒手的只有我這種騙子。”
我登時大悟,小豆子身上的舍利子原來被衛小川順手牽走了,後面的不用說,自然是穆懷春釣他上鈎,拿回舍利子後一陣對打,打的衛小川衣衫破裂,頭發也被一刀割斷,就此處理。
我真是毫無戒備心,忘了衛小川就是這樣不老實的人,而且他臉皮極厚,如今還能笑得出來,身姿上簡直有游船賞春的悠閑,“呦?我說,好巧,你為何在這?”
我脫口而出,“被人綁架了。”
穆懷春颔首安靜的看着我,眉梢幾變最後卻還是把話收在心裏,他盤腿坐下微弓着上身,還是一副邋遢不修邊幅的樣子,黑發依舊随意束在腦後,上面沾着一些薄雪,月色與火光明明不協調,在他臉上卻又意外的相襯,我惱怒于自己竟還有心情瞧他的模樣。
他用雪蓋滅篝火,拉起小豆子又對衛小川道:“你的穴道兩個時辰後會解開,今夜的事記住不準說出去。”
衛小川微眯着雙眼,風輕雲淡道:“哦?不能說什麽?是穆四少重出江湖?還是駱小姐吃回頭草了或者是舍利子的去向?”
穆懷春回頭用驚香削掉他耳邊一撮頭發,“任何,敢說出去,下回你的頭皮就沒這麽好運了。”他收劍拉起小豆子就走,走出十丈才回頭看我,“你是打算留下還是跟着我?”
衛小川接口:“只有這兩個選擇?”
“對。”
他側目看我,就像畫中的人一樣凝神不動,我多想倔強的說一句不,以表絕不舔回頭草的高姿态,剛張開嘴唇,便被他一把拉過去,跌跌撞撞了一路。
那日是一月十一日,是那年浔陽城的最後一場大雪,念起來與看起來都是個孤獨凄涼的光棍日子,但穆懷春時逢三年光陰在我面前,即使懶散即使邋遢,這光景仍有一種久違的安寧,像是大雨的日子坐在柔暖的被褥裏望着屋檐垂雨,滿心的溫實感。
老黃歷說今日是良成吉日,亦婚,亦遇良人。
第二日,城中春/色乍現,故雁回巢,蒼崖門開始四處打聽我的下落,城中到處看得見門生,但都是交頭接耳,并未一如從前把我的臉在牆上貼成連環畫,這實在很欣慰也很悲催,欣慰于不必大張旗鼓,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被通緝的,悲催于他們這樣保護我的名聲,一定是我的名聲所剩無幾了。
就是在此心境之下我還是有許多事要擔憂,但還是忍不住原諒自己,仗着樂觀安慰自己:就讓我貪玩這一次,跟着穆懷春這一次,玩夠了心安了就會早早回去。
在遠離浔陽的馬車上颠簸,心裏也越來越七上八下,偏偏亂想的只有自己,對面那人懶洋洋的斜靠在棚壁上,心無雜事,一段陽光将他的嘴唇照的鮮紅,像逐漸暈上花端的顏色。他明明閉着眼沒有看我,卻忽然對我說話:“看起來好像長大了,其實還是個小孩子啊。”
“看起來終于像個邋遢的大叔,其實內心早是大叔了吧。”
穆懷春睜開一條縫,望了一眼我又望着車外,慢悠悠的說:“所以你就一聲不吭又嫁人了?”
他終于把話題說到點子上了,彼此憋了三天也當破罐子破摔了,我冷笑道:“不知道是誰一聲不吭跑掉,去了哪個繁華街頭見了哪裏的小女子,又納了哪裏的妾,然後整日邋遢懶散,忠于無聊的事,終于被人甩掉,現在又回頭想起我了。”
他笑了,“這種事在你腦子裏徘徊了很久吧?看來也不爽了很久。”
我不屑的大笑一聲扭過頭不說話了,因為都被他說中了。他眯上雙眼撐頭卧倒,半響道:“下回再不能把我的劍給別人了,如若聽話,我暫時不會把你丢出去,好歹小豆不會答應的。”
換言之,被搶婚是托了我兒子的福。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什麽,希望穆大叔快點發光啊,再不發光就木有救了啊~裸稿狂奔的日子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