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七
霍馳起身站在諸位面前,垂袍飄擺,先是拂袖作揖,随後說:“霍某家中有妻将要外游,請諸位來此,是想尋一兩個随身看護的人,此行只怕是十年半載,若諸位有誰願意,霍某贈予白馬一匹,白銀三百兩。”
當下一口熱茶我差點噴出來,這事說白了就是一句話:他要給他夫人另謀良君,整個一出夫為媒。擡首再瞧霍馳,面不改色心不跳,好一個當衆抛妻。
當下我的心情很複雜,覺得當年沒嫁給他是極好的。
說起三年前那個把他從大婚上拐走的大姑娘,我也并非毫無打聽,聽聞其老爹曾是江湖巨俠秦雲,而這姑娘起了個異常柔情似水的名,秦幼,但其人的寧靜與淡漠卻是我在三年就有所見識的。想當年我頭回嫁,排場也算盛大,明明好景好時,卻被她一劍斬斷。
若搶婚的是個柔情似水,矯揉造作的姑娘,我還可能上去給她兩個耳光,可恨當時她站在門外,衣袖充滿霜露與寒風,劍舉起便是對着霍馳,一頭長發遮眼,那瞬間世界仿佛只剩他二人,我完全不在她眼裏。
她問:“當年你答應娶我,現在娶不娶。”
他摘下腰間紅綢,抛在她劍尖上,“答應了當然要做,”他看着我,“對不對?”我在一旁無話。
于是秦幼就把我第一任夫君拐跑了。
說到底,我在旁一直無話,也未阻攔過什麽,若說當時怕的唯有兩件事,其一,試着挽留遭到拒絕,其二,她。
後來我聽說了些風言風語,原來霍大門主早就決定娶了秦姑娘,只是秦姑娘與另一男子有些瓜葛,又是些兒女情長,霍馳一怒下就答應來娶駱家的小姐。
想來想去,我也是個莫大的受害者。
此時,霍馳的意圖若用我的言語來解釋,就得出如下話語:請諸位毫無拘束的與我夫人接觸,她若看上你,你就直接從了吧,我絕不阻攔還附送路費。
天下人都有一個心理,對于不曾得到的東西,随着時過境遷也就不大想要了,不但不要還要表現出當年能看上此人此物是瞎了眼,我也一樣,所以看見霍馳在自己家門裏折騰,頓時感到無比快意。
一出門,幾團花簇後再見穆懷春,當然還有秦幼,他們結伴而行卻沒什麽話,仿佛相識很久早不需要過多的拉扯,秦幼緩緩偏頭看我一眼,平靜的叫我生氣。
秋色瑟然,星辰未見,我抿緊了嘴,趁着天色有些暗跑開了,走了幾個拐彎,忘記留宿的小閣在哪裏,又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幾乎是越發快的接近過來,當下我怕被人拆穿,猛一轉身駐步,便見墨蘭色的小路上不遠不近站着某人。
看不清彼此的臉色,我粗着嗓音道:“嗯哼,這位兄臺不知跟随我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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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懷春默默擡眼,冷靜的笑一聲,“嗯哼,這位兄臺衣服下的花邊小裙露出來了。”
好在今日的絡腮胡子沾的夠多,我笑了笑:“個人癖好個人癖好。”
我後退的極快,卻被他在扶桑樹下逮住,他當下就擡手撕了我的假胡須,丢在風裏,“你的癖好真多。”
我們彼此面對面強顏歡笑,直到都笑不出來。
只是這一回笑過後,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只退坐在池邊虎斑石上拍了拍身側示意我坐下,秋風過柳,在他身後過分妖嬈。
這回他很平靜,沒有趕我走,只說了近來身體不錯,多虧了聶子胥的鎮魂玉,我是自找沒趣,提起衛小川的一系列惡行,他點點頭,“恩,斷了這麽久的聯系,我便猜到途中有變節,下次再遇到衛小川,連頭皮帶雙耳一起削掉。”
在我一頓咒罵過後,他說起來這的事,近來他打聽到秦幼的爹與舍利子有些關系,而她的爹秦雲是唯一一個敢于明晃晃的彰顯舍利子在手的人,這僅是因為他與此代武林的盟主有些牽連,衆人暫時不敢動這一塊肥肉。
他簡而言之了一會兒,問道:“所以……你怎麽來的這裏?”
我當然不能說是尾随他而來的,太矯情,這便笑道:“我也是想男扮女裝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牽走秦姑娘拿到一筆銀子,都是這年頭男人不靠譜的緣故。”
話畢一擡頭,見他臉上爆數處青筋。
那時候風忽然有些大,他微微側了側身子,我看見他微顫的睫毛,我想,我還是願意呆在他身邊,沒事就摳破他的衣服,沒事就騎到他肩上去。
他慢悠悠的說:“你要留就留吧,不過該跑的時候要跑得快。”
我問:“穆懷春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走神似的盯着天,“沒有。”他說謊。
所以話說到這,我們之間有了約定,他好我就在,他不好我就撒丫子跑,無論如何,聽起來我都是個沒義氣的東西,穆懷春說:“義氣與你的氣質不符。”我一時與他笑着,把他袖子撕破了。
後來邵爵得知此事終于把長發一束,去找了一回穆懷春,我有時常覺得邵爵是個充滿矛盾的人,他願意陪同我,卻又不同意我接近某人,也就是說,他是個願意陪我吹着大風受盡甘苦在河畔垂釣,最後卻不願我釣上魚的人。
我并不知道他半夜三更找了穆懷春之後,交談過什麽,只是他回來的時候臉色十二分的難看,我說:“你們打架了?”
他搖了搖頭,最終坐下身:“動口不動手。”
我覺得兩個舞刀弄劍的男人最後用口舌來決定勝負實在是太憋屈了,然而這卻是最平安最妥當的方式,邵爵最終唯對我說了一句:“皇天要跟随後土,我的理解就這樣簡單。”聽完之後我莫名感動了一夜。
正經事正經說,大門主霍馳實在是對家裏這一出荒唐事很在意,不但留了部分男子住在星魂閣的大西廂,并且三餐恭送,十分客氣,偶有幾次我看見秦幼從門前走過去,清冷到極致,便覺得能有男人為這樣沒情趣的女子費勁辦事實在也是很費勁的事。
後來我聽說了一些風聲,原來霍馳這回辦的事叫以牙還牙,最初緣由是:秦幼從半年前起就不斷給霍大門主物色各種妾侍,并且一直計劃在今年秋季遠走,于是就有了兩人互相做媒的故事。
可笑的還在後頭,星魂閣的連帶西廂裏左邊住着霍馳找來的美男們,右邊住着秦幼物色的美人兒,由于霍馳與秦幼都不肯到西廂來領走對方的好意,于是便有了美男美人按耐不住,隔着小窗抛媚眼的畫面,不久後一雙雙出府去,西廂近空,唯獨我,穆懷春還有邵爵還在。
我問穆懷春:“你到底是怎麽接近秦幼的?”
他叼着青瓷小杯,道:“幾天前她病的厲害,不肯讓霍弛知道,正巧被我遇見,于是……”
于是我胡思亂想,郁悶的一夜沒睡着。
我覺得要接近陌生人,讓她把父親的遺物交給我們只有兩個方法:在她心口上開一扇窗,或者在她的心口上開一刀。
幾經商議後,我換回女裝,從西廂的一邊跳進了空蕩蕩的另一邊,果不其然,幾日後秦幼來了。
彼時我正在空蕩的大床上翻滾,頭一擡,剝下眼上的薄紗便看見一個削長的影子立在門畔,她已是太瘦,寬大的白衣裙挂她肩上,形如一湧泉水,洶湧的幾乎要吞噬她,她站在刺眼的陽光下,說:“我以為我找來的人都走了,原來還有你一個。”
不等我發一言,她便垂下眼簾,往另一處走,“恩,那你今夜跟我來吧。”
當夜夜中星魂閣開了常年緊閉的後堂門,遠遠望去,窗內燭光也壓抑,死氣沉沉,若不是牆上的畫是紅油金粉,幾乎像是靈堂,也許可以如此言論,這裏與靈堂并無區別,都與分離有關。
空曠寂寥的後廳只有霍弛在,他背手站在牆邊,望着牆畫上一道割破的痕跡正在出神,秦幼咳嗽一聲,他便回頭看來,“就是今夜了,你可以走了,等了大半年,開心了?”他出乎意料的笑,從表面望去基本沒有煩愁。
秦幼道:“你終于也能平常面對了,對不對?”
霍弛笑了笑,走上前長袖一甩,把拉我在身邊,“是,早就接受了,留一個丫頭就好,你可以走了。”
我還以為會是怎樣盛大的離別,誰想人生多少離別都這麽落寞,忽起忽落,無論人人對這分別有多少預感都無法做到安心自如,我垂頭看霍弛謙遜下垂且平靜的闊袖,心道他手抖的那麽厲害卻還能做到如此效果,真是不容易。
于是秦幼就這麽走了,走的時候拖走了穆懷春,這是我沒意料到的,彼時穆懷春在秦幼身後沖我擠眉弄眼,我咳嗽幾聲示意他別被人家拐跑了,誰知霍弛咳嗽的比我聲音還大,見秦幼在遠處停步便揮揮手,“幼幼你別走遠了,有困難再回來。”我忽然覺得自己能與他有許多共同語言。
見兩人毫無心肝肺的遠走天涯了,我問他:“大門主,你夫人到底為什麽要這麽明目張膽的逃跑?”
他久久後收回視線,往我這一看,額發輕動,“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我心道這王八蛋果然沒記住當年如花似玉的駱小姐,這便冷笑:“哼哼,別以為套近乎能掩飾你的傷心。”
他揉着自己一段衣袖,兀自往回走,“當年娶她回來便知會有走的那一天,這麽多年心已經烤煉的十分硬了,你這麽大的小姑娘不懂不明白,你也代替不了她,走吧走吧,我不需要你。”
我冷笑起來,纏着臂膀道:“我要留下,貴夫人拐走的是我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