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堪折枝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番外,第一視角衛小川,其實我對他最有感覺。

天原五十三年,衛椴淳王終于發起叛變,身為追雁堂堂主的他竟力挽狂瀾,得到江湖衆多幫派的支持,跟着一起造反,那一年民不聊生的不止江湖。自我從南疆歸來的第二年母後就病逝,宮牆之內再沒有我可以眷戀的一草一木,遠離了紛争,隔世相望。

六年前,我掉入鬼水湖,幸得江湖友人相助從萬丈火海和刀光劍影中脫身,從此後無論是小川王爺還是千金公子都從這蒼茫天地間消失,餘下的只有我這個散淡的人,恍如隔世的塵煙早與我無關。

小福說這樣最好。

如今我深居山中,一條石路,一盞青燈,雪天便手持一折紙傘,塞一懷香爐,然後扶着她,只此一畫就很足夠。她總是笑話我:“從前抱我的時候下手重,現在扶一下卻縮?”說着便會把手用力塞進來,見我翻白眼便會得意的笑。

我最愛她笑。

今年春季我又陪她回了一次浔陽,小福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去之前在老店點上一碟茶餅一壺山茶,她說如今物是人非還能吃到這些她覺得很幸福。結賬的時候她會幫駱生要一些,走前又對掌櫃埋怨,說夥計也換了味道也變了,應該把老味道都找回來。說罷又問我笑什麽,我說我喜歡她這樣尋常女子的樣子。

即使踱步到了駱生墳前,她也還是這樣唠叨,蹲在問駱生墓前問他怎麽總托夢找她要錢,問駱生是不是學壞了到處賭博,然後又罵駱生總是跑到她夢裏讓她睡不好。直到去年我聽見她在駱生墳前問:為什麽你好久都沒來找我,是不是去投胎了?

這六年她從不邁入山莊一步,只是站在淩亂的草木間遙遙望着。

春去春來,又是那年,小福心悸,我帶她去了一趟藥王谷,谷主見我與傳言中說的不同竟還活着,便與我痛飲一夜,将谷中新人一一帶出做了介紹,小福本就不太喜歡這樣,尴尬的笑笑便往藥園去了。

谷中的新管家格外顯眼,那人面目盡毀所以戴着銀面具,既啞又瞎,唯獨剩下聽覺。谷主說他從前因江湖恩怨被傷,後來路過此地便留了下來,是個難得的聞藥奇人,再複雜的藥只要聞一下也能分辨其中粗細。

有家仆遞上熱茶,那管家伸手去接,右手無名指從袖裏露出,上面戴着一物熠熠發光,我認真一看,竟是皇天。

正是那時小福突然從門廳回來,她喚了一聲我的名字,那人聞聲微微一顫,熱茶燙在手上也毫無知覺,只是急着垂頭撫袖蓋住指上的皇天。

我沒有告訴小福,也不知如何告訴她邵爵還活着,是那樣的活着。

秋後我獨自回了一趟藥王谷,見了邵爵。

他用茶水在桌上寫字,和我聊了一些,他說那年被蠻空派以清理門戶為由追殺後有幸存活,他養了半年的傷,才出來聽到江湖上的傳言,說我們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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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從前以為瞎了之後還能摸清天下,現在才知道瞎了真的是廢人,就在眼前的杯子,現在都已經抓不了。

我答應他每年開春帶着小福過來。走前他問我穆懷春在哪裏,我沒有回答,他坐在桌面沉默很久很久,終究寫下一句:別告訴她我在這裏,也別讓她老在枝頭。

是的,六年風雨,人世都幾變,好在我們還活着,相見若有唏噓不如不見,相識若會傷心不如擦肩,不再相認。

那天深夜回到山中,我看見她一人坐在階梯上,依靠着門睡眼朦胧望着下玄月,她遙遙見我走來,就擡頭笑,笑的眉眼如山。六年了,她在月色在,我那樣望着她,有一種非人世的錯覺,我想告訴她真相,告訴她不用再等了。

但這真相我始終開不了口,我不知怎樣告訴她穆懷春已死,怎麽形容他不留一絲骸骨。那枚後土,是我将它撿回來留在門外巨石上,我以為聰慧如她不會不明白,後來才知道她只是假裝看不清,她想等一段時光,等那些灰飛都過去了才敢喘息,她的痛苦被她埋在心的深井裏,連她自己都不敢張望。

這些年,她在院外的山坡上種滿了柳葉桃,足足種出一片花海,那花雖然四季常開,我卻沒有走近過,因為她并不讓我和家仆靠近,她總說花有毒人畜不可近,當我問她為什麽種,她又看着我笑,然後站在風裏念那句念過很多次的句子。

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她說:“我今年二十九,今生平白多活了二十多年,那是因為心裏裝了別人的東西才活了下來,是我命太好,我這輩子欠了太多人,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所以要為他們留住,小川,你不要恨我,我已經沒什麽可以留給你,留給你的只剩下我的時間還有身體,如果你要就拿去吧。”

我将她攬入懷中,我聽見自己啜泣,我仿佛看見當年的我們,看見她站在當年的蘆葦叢中,擡起倔強青澀的臉看着我,她說:“你給我一把刀。”我終于明白我就是那把刀。

我依舊記得,那日朝陽鋪滿天空,我陪她去照看那些盛開的柳葉桃,她遙遙看見一個身影在柳葉桃的花叢中立着,便脫手飛奔而去,裙子裏盛的花瓣散落了一地。

連我也沒分清那背影的虛實,他真的很像一個人,但她停在花叢中沒有上前确認,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對山中人說別碰那花。我終于知道,她早就放棄了等待,她知道等不到她想要的那一天,她只是癡癡看着那貌似真實的畫面,東風一起,她的眼淚飄在整個花海。

那是她餘生最後一次哭。

我陪着她幾乎看盡了這山頭的風起雲湧,看遍了她的喜怒哀樂,看着她從盛開到老去,或者更孤獨的人是我,是我霸占着她這半世,我們不過是兩只寂寞的鹿在冰天雪地依偎着。

而我終究不堪折枝,我會陪着她直到老去枝頭,直到死亡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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