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愫初現(一)
又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兩年過去了。陌生的面容,陌生的笑容,陌生的語言——只有欲說還修的眼神,仿佛還帶着一絲絲的熟悉的感覺。
那一年,他二十歲,她十六歲。
回到南都後,父母都沒有再提過老家那一件事。兆祥忙忙碌碌地準備北都大學的入學考試,只能暫時将阿茶的事情放下。他雖然記挂着她,畢竟也沒有什麽能力能幫到她,只能默默地希望她能有機會逃脫樊籠,盡管他心裏也知道,這樣的機會實在是渺茫。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如願地進入北都大學。北都離南都很遠,又是遙遠的北方,父親母親在欣慰的同時,也十分不忍心他赴遠求學,擔心他不适應那裏的氣候和生活。好在不是他一個人要去北都大學讀書,父親的上司胡玉亭的女兒胡望真,也考入了北都大學,兩人商量着同去北都,互相照應着,這讓兩方的父母都放心不少。
胡望真本來就是南都中學的才女,容貌出衆,家室又好,惹得不少青年才俊的追求。到了北都,沒過多久,就在一次文學集會上嶄露頭角,搖身成為北都大學的才女。北都本來就是國家的中心,各種纨绔子弟、風流才子更是層出不窮,一時胡望真身邊招蜂引蝶,不可開交。沒想她對衆人一率冷冷淡淡,獨獨對兆祥分外親近。
初時他只當是兩人來自同一個中學,父輩又是多年的交情,情分自然不同。直到有一次放假回家,母親斟酌地詢問他對望真印象如何,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胡家二老早看他上眼,有意将他們二人撮合。
撇開胡父正是自己父親的頂頭上司不說,單說胡家,也是有根底的家庭。胡父早年曾留學德國,胡家獨子,望真的哥哥,現在英國讀書。兆祥也曾随父親去拜訪過胡家,滿屋的書卷氣息,與時下社會追求的華貴奢靡之風不同,倒是和自家的風氣更加相似。也難怪胡父與自己的父親能多年相處融洽,調往南都時還特意地将他們一家也全部遷到南都。
他與望真也算門戶相當,男才女貌,又是同一所中學、同一所大學的同窗,有許多的共同語言。更兼望真善良大方,性格開朗,聰明靈慧,學業出衆,相貌也嬌美,真還找不出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兩人越行越近,終于牽手。
胡父老懷大慰,提議讓他們二人先訂婚,等到學業結束,雙雙去英國念書。至于結婚,由着小兩口自己決定。兆祥的父母也滿意望真,每回看見她,都笑得合不攏嘴。也難怪,二人伉俪情深,只得兆祥一個孩子,又成才懂事,現在看見他大事皆定,又有了心儀的未婚妻,哪有不寬心的!
只是兆祥自己對留學一事還有些想法。他自從來到北都,與在南都不同,基本上算是自立了,因此眼見了許多從前讀中學時沒有見到過的民間疾苦。同學也不全是有錢人,貧寒學子的艱辛也見到不少。他從前以為讀書就能改變社會,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現在卻反而有種深深的疑惑。新政府、新總統,卻看不見新的氣象和新的命運。真的要去留學嗎?留學以後又該做些什麽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望真聽。美麗的三月,北方天氣暖的晚,北都的桃花現在才開,粉嘟嘟的一片片。望真睜着美麗的眼睛看着他,說了句:“兆祥,你太天真了。”
一陣風過去,撲簌簌的花瓣落了她一肩,讓他突然想起許多年前那個藍色人兒肩上的杏花瓣。
“怎麽就天真了?國家興旺,匹夫有責!我看着這樣的國家,覺得心疼,希望自己能出一分力,這算是天真嗎?”他争辯道。
望真搖搖頭,說:“父親從前就說過,葉叔叔性格沉穩,大公無私,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過于古板,不善變通,因此官場上一直不得意。至于你,父親說你聰明伶俐,不拘一格,沒有想到你也這麽書生意氣。”她笑了笑,“不過,我倒喜歡你這樣的性格,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
兆祥臉一紅。
望真又說:“國家沉疴已久,豈是我輩一己之力就能扭轉過來的?我父親在官場幾十年,雖然有志在胸,也難以施展,還不是将我哥送了出去?只有在國內有足夠的影響力,才能借它改善你看不順眼的枝節,這更加要逼迫你自己達到一定的高度。而去英國讀書,正是幫助你站到那樣一個高度的最好的路徑!”她轉頭看看他,“更何況,我們一同去讀書,不好麽?難道要我自己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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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祥聽明白了,她這是以儒家的“獨善其身”來指導思想言行。想來也不奇怪,老一輩的人多是這樣的想法,她是家裏的乖乖女,當然時時聽從她父親的教誨,潛移默化,會這麽想,實在是不奇怪。
只是,若國人都這麽想,都“獨善其身”,又指望誰來為國家做點實事?
辯論無法繼續下去。兩人沿着種滿桃紅的學院路緩緩前行。
迎面跑來一個人,正是兆祥的同班同學周勝海。他就是兆祥一直敬佩的貧寒學子,雖然家境貧困,卻百折不撓,性格樂觀,二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兆祥!終于找到你了!”他遠遠地打了招呼,跑過來的時候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勝海!什麽事這麽急?”兆祥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笑意。任誰看見現在的勝海都會覺得好笑的。
“快——去張先生那裏!你家來電報了!有事!好像是你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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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兆祥趕回南都,收到剛剛發來的電報,祖父已經去世,他終沒有見到祖父最後一面。
算來已經有兩年沒有老屋了。自從那件事之後,每到過年,父親都有意無意地回避着他回老家。他也并不堅持。直到今年準備與望真訂婚,父親才說了句:“好久沒回鄉了,今年過年一定要回去看看祖父,他老人家很挂念你!”
沒有想到,終于還是沒有能讓祖父他老人家看看自己!
他抓着電報的手有些顫抖,幾乎把紙張揉爛,不知道應該悔恨還是遺憾。
望真也陪着他一同回來,聽說祖父去世的消息,立刻說:“我同你一起回去!”
好在南都離老家不算太遠。經過一天的奔波,兩人在天擦黑的時候回到家裏。
老屋已經挂上了白幡,葉家上下都穿着黑衣,挽了白袖章。父親将兆祥讓進屋裏,對着望真點點頭,叫了聲:“望真也來了!”見兆祥滿面悲傷,勸道:“兆祥,祖父已經過七十大壽了,算得上是喜喪,你也不要太傷心!”
不說還罷了,聽到父親提起這個,他心中更加難過!去年祖父七十大壽,他正在北都,也想過親自來祝壽,卻被父親三言兩語勸阻了。當時還想日後有的是機會,卻沒有想到,老人家說走就走,竟然這麽幹脆!
他閉上眼睛道:“父親,不要勸我了!”
兆祥舟車勞頓,父親安排他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再為祖父守夜。至于望真,畢竟是女子,經過這一路,早就累得趴下了,趕緊休息。好在她也沒有什麽差事,只陪着兆祥就行了。
入寝前,漢傑和漢威跑到他屋裏來看他,哥仨好久沒見,見了面親近得很。漢傑已經十五歲了,漢威也十一歲了,與上次見到的摸樣有了很大的變化。特別是漢傑,已經是個小夥子的樣子,只比他矮了一點點,雖然面目帶着股書卷氣,身材卻很魁梧。他抱歉地對兩個弟弟說:“這次來得匆忙,沒有來得及給你們帶些禮物。有什麽想要的東西,跟哥說,哥回去買給你們!”
漢傑道:“哥,自家兄弟,就別客氣了!什麽禮物不禮物的!倒是你好久沒回來了,很想你!我們哥仨這麽多年沒一起熱鬧了!”
他點頭道:“是,好久沒回來了!等忙過了,哥帶你們去鎮上好好耍耍!”
漢威一聽高興起來:“大哥你真好!上次祭春神我哥都不肯帶我去鎮上耍!”
漢傑道:“什麽啊!我知道你是想看皮影戲,可是那家馬戲團早就走了!”
漢威斜着眼哼了兩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買姑娘家的東西,所以不肯帶上我!”
漢傑臉紅了紅,急道:“哥,你別聽他瞎說!”
兩人這麽一鬧,将他積郁的心情沖淡了許多。他含笑看着漢傑,十五歲,在山裏已經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他若對哪個女孩子動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只是姑父姑母走得早,現在祖父也去了,誰來為他操這心呢?
他溫和地問道:“還害什麽羞?什麽話不能跟哥講?你也到了可以議親的年齡,若有心儀的姑娘,趁着大伯二伯都在,讓他們幫着張羅張羅,不好嗎?”
漢傑卻垂下眼皮,說:“我如今自己還沒長本事,談不上議親。等我再長大些,有本事有能力了,再說這些事!”
十五歲的男子漢!開始意識到活在這個世上要有本事保護自己和家人!兆祥欣慰地看着這個表弟,點了點頭,覺得姑父姑母在天之靈應該感到慰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