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愫初現(二)
一宿無話。第二天起來,天氣竟出奇的好,令兆祥的心裏豁然開朗。這是不是祖父擔心他心裏郁悶,特意來寬慰他的心懷?他随即搖搖頭:自己是個無神論者,怎麽還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望真休息了一晚,早上早早的起來,和她同房的兆蘭因為守了夜,現在剛剛睡下。她怕打攪了兆蘭,一早就到了兆祥的屋裏。正好趕上早餐準備好了,平伯給他端了過來。
早餐是小米粥加上黑面餅子,配着點醬菜、鹵肉,顏色豐富,味道也十分可口,望真吃得舒心,道:“你祖父家的廚子還真是不錯,這麽簡單的清粥小菜都能做得這麽可口!”
兆祥吃了兩口也覺得不錯,想起祖母在世時精心為一家人準備食物的樣子。這份簡單的早餐,就有幾分祖母的影子在裏面,據他所知,平伯原先可沒有這樣的手藝。他笑着說:“沒想到平伯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不等平伯來收拾,他與望真直接将用過的碗筷收拾了送到廚房。平伯也在吃早飯,見他端着碗筷過來,連忙站起身來接過,一邊還唠叨着:“怎麽叫孫少爺動手呢?”
他道:“這是什麽話?我們是晚輩,動動手收拾一下算什麽!倒是平伯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剛才望真不住地誇好吃!”
平伯道:“什麽手藝好啊!我這一把年紀,還能有長進不曾?這是二少爺體恤我年紀大了,忙不過來,特意找來人幫忙的!就是牛家的阿茶!”
阿茶?有多久沒見過她了?兩年多?
“她還在這裏嗎?”兆祥急急地問道。
“在竈屋,正準備中午的飯食呢!”
他轉過身來,對望真說:“跟我來,我帶你去認識一個人!”
竈屋在廚房的旁邊,建得簡陋一些,屋裏沒有窗戶,只有從門口照進來的光線,顯得昏暗。兆祥一腳踏進門口,只看得見一個模糊的身影背對着門口,正蹲在地上送柴看火。聽見門口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來。
待他适應了屋裏的光線,阿茶已經轉頭繼續看火。她依舊穿着藍花布的褂子,從背影看,長高了許多,身姿苗條,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一直到看到阿茶的側面,也學她蹲了下來。竈裏的柴火明明暗暗地,照得阿茶的臉上也明明暗暗。她的臉也長開了,下巴尖了,脫了稚氣,添了女人的柔媚氣息。黑黑的辮子也不那麽粗了,柔順地貼着她的肩膀垂到胸脯。他素來知道阿茶長得漂亮,只是這一見之下,依然覺得幾分驚異。
“阿茶!”他輕聲喊道。不知怎地,一看見阿茶的身影,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心裏沉靜下來。
阿茶扭頭看了他一眼,又瞟到門口站着的望真身上,微微露出一個笑臉,回了聲:“葉先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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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祥有點懵。阿茶從來沒叫過他葉先生!他讪讪地笑笑,指了指望真,道:“這是胡望真,我的未婚妻。”又對望真介紹:“望真,這是阿茶,是——”說到這裏,頓了頓。
怎麽說?是兒時的玩伴?是自己教過的孩子?還是,隔壁的童養媳?似乎沒有一種介紹能囊括阿茶的身份,也沒有一種介紹能在目下用的妥當。
于自己,她究竟是個什麽存在?
望真微笑地伸出手來,說道:“阿茶!你好!”
阿茶沒有回握她的手,而是站起身來,恭敬地鞠了一躬,道:“胡小姐好!”
望真并不介意,收回手來,笑着說:“你做的早飯味道很好,我和兆祥剛才還誇了半天!”
阿茶也笑了笑:“胡小姐過獎了!”
他愣了楞。阿茶笑的模樣也與從前不同了!那時,她總是笑得看不見眼睛,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現在的阿茶,笑得時候只動了動嘴角,一顆牙也不露!
他想了想,問道:“現在還讀書嗎?”
阿茶垂着眼,點點頭。
他又張了張嘴,卻問不出第二句話來。能問什麽?
眼看三人站在一堆,幾分尴尬,望真打破沉默,道:“我有些胸悶,先出去了。兆祥,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望真走出竈屋,看不見了,阿茶才擡起眼,仔細看看兆祥,又垂下眼去。
他勉強笑了笑,道:“兩年不見,阿茶變了樣,成大姑娘了!”
阿茶道:“葉先生也變樣了!”
他皺皺眉頭,說:“能不這麽叫嗎?我聽着怪別扭的!”
阿茶沒有做聲,依舊蹲在竈前,又往裏添了把柴。
屋裏慢慢沁出一股清香。是肉的香味,夾雜着一股的清香。
“這是什麽?怪香的!”他沒話找話道。
阿茶撥弄着竈火,半晌才說:“山筍炖雞。”
屋裏恢複沉默。
他低下頭去。這樣的沉悶氣氛要把他憋死了。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你不是打算離開牛家嗎?現在怎麽樣了?”
“不用了。”
兆祥想起自己答應阿茶的事情似乎都不成。去私塾念書,離開牛家,每次自己信心百倍的,覺得小事一樁,結果卻——
他有些慚愧,道:“對不起,我說幫你想辦法的,卻一直——”
“不用了!”阿茶聲音提高了許多。
他一愣,不用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不離開牛家了,就是這個意思!”阿茶幹脆地回答,又狠狠地塞進一把柴,火光一下子大起來,火苗蹭地竄到竈外,瑩瑩點點地,在空氣中熄滅。
兆祥無精打采地走到外面,看見望真正在不遠處等着他。看見他的樣子,笑着說:“怎麽了?不高興嗎?”
他搖搖頭,道:“只是不太明白,兩年過去了,好像變了個人。不僅面貌變了,說話也變了,連——”他心中一堵,後面的話說不出來。
望真道:“這也正常!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當然是一天一個想法,會覺得她變了也不奇怪!”
也許真的是長大了,所以變了,他想。這兩年,自己也變了嗎?真的——不用再幫她了嗎?
“她好漂亮啊!是誰呢?你說帶我認識她,卻沒有介紹她啊!”
“嗯,她是阿茶,是——”他轉了轉腦子,終于說:“是隔壁家的童養媳。”
阿茶的一日三頓飯做得極其得人心,但是兆祥沒有再見到她。兩天忙亂之後,她回了牛家,葉家的廚房依舊是平伯操持。
二叔留下安排祖産,他和父母還有望真都要先走一步。他答應帶漢傑和漢威去鎮上玩耍,于是決定多留一日。晚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兩個表弟,以為他們會很高興,沒想到,漢威倒是高興得跳了跳,漢傑卻一臉憋屈
“哥,我——明天還有別的安排,不能陪你了,你同胡小姐、漢威一起,好好玩吧!”漢傑憋了半天,冒了這一句,就轉頭走了。
漢威沖着他的背影撇撇嘴。他笑着問道:“你知道他是忙什麽?”
漢威道:“我當然知道!”
他逗道:“那你告訴我,我請你看電影!”
漢威為難道:“我答應了他不說的!”
他又摸摸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問道:“那我猜猜,是和姑娘有關!”
漢威點點頭道:“你怎麽知道?”一副嬌憨的樣子,逗得他哈哈大笑。
兆祥以為這次一別,大約是難得再見阿茶了。他少年的時候,以為讀書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因此鼓勵阿茶讀書。可是,現在看來,是不是自己錯了?讀書不一定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像阿茶這樣,即使能讀書,能讀報,又怎麽樣?她依然做着牛家的童養媳,依然日日做活,洗衣服、打草、織布、做飯,沒有時間去安排、策劃自己的生活。
他回到北都,依然糾結着是不是應該留學的問題。但是時間可不理會他的糾結有沒有結束,轉眼秋天來了,在滿山楓葉變紅的時候,他和望真雙雙接到英國大學的入學通知。
他在信中與父親讨論了這個問題。父親很支持他為國家努力的想法,但對于出國一事,他還是抱着贊同的态度。他在回信中寫到:“啓超先生曾說:亡而存之,廢而舉之,愚而智之,弱而強之,條理萬端,皆歸本于學校。可見讀書是立國之本,興國、強國都離不開它。如今你能出國讀書,見了大千世界,開闊眼界,回來後一樣的能為國出力,何苦糾結與這些微枝末節?何況望真對你一片情深,她的父親已經提出,等辦妥了入學的事宜之後,就舉行訂婚儀式。你也不好獨留國內,讓她一人在外漂泊!——”
屢次受挫,令他也不由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過于理想化,也慢慢接受了出國的安排。接近年底,二人幹脆回到南都,準備出國。胡家多年做官,家裏豐厚,出國後的生活費用不愁;兆祥的父親為官清廉,家道一般,但也不許自己兒子受妻家恩惠過多,依然湊足了所需的費用,交到望真手裏,委托她一起辦理出國的事宜。
這日兆祥正在家中靜坐,聽到屋門拍的砰砰響,還以為是惡作劇的孩子胡鬧。又聽見窗外有人喊:“哥!哥!”分明是漢傑的聲音!
他趕緊地開了大門,漢傑一頭撞了進來,臉色發白,形容憔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哥,快——快救救阿茶!救救阿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