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人相隔(一)

漢傑的聲音熱烈又急切,卻像一盆冰水當頭淋下,将兆祥的心冷得一緊。他如遇針刺般迅速撤開手指,站起身來。

漢傑跨進屋門,一眼看見阿茶躺在床上,顧不上和兆祥打招呼,兩步奔到床邊,握住阿茶的手,激動的叫了聲:“阿茶!”溫柔之情溢于言表。

兆祥心中又酸又澀,轉過身,不再看他們。只聽漢傑柔聲道:“阿茶,想吃東西嗎?我叫平伯煮點白粥好不好!——那就先喝點水,潤潤嗓子——你躺着別動,我給你端來!”

漢傑走到桌邊摸了摸茶壺,嫌水涼,招呼道:“我去廚房給你端溫水來,你等着!”說罷匆匆出門。

兆祥這才轉過身來,卻不敢看阿茶,只盯着床上鋪着的粗布棉絮,醞釀良久才說:“漢傑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安心住下。”說罷,一咬牙,轉身出門。

他匆匆走到前廳,一時怔忪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晌午天氣就涼下來。平伯見他衣着單薄,尋了件他舊年時穿過的袍子披在他身上,又端來杯滾熱的茶水遞到他手上。他木然地喝了一口,卻不知道什麽味道,問平伯道:“漢傑呢?”平伯答:“還在屋裏陪着阿茶姑娘呢!”

他點點頭,心頭五味陳雜。他将袍子抖落,還給平伯,只覺得一股涼意浸入身體。他無法在這屋裏呆下去,匆匆起身道:“我走了,平伯你與漢傑打聲招呼!囑咐他辦妥文書!”說罷,不等平伯反應過來,匆匆走出大門——

回到南都,不出所料,等待他的是父母親嚴肅的目光。他雖然心存愧意,卻沒有半點心思面對他們的責問。他對着二老鞠一躬道:“父親,母親!兆祥心裏愧疚,但并不後悔。只是,兒子現在累了,想好好休息,還請父親母親原諒!”說罷不等二人驚訝的張嘴說話,就匆匆上樓,将自己鎖在房中。

兆祥一閉眼,眼前就是阿茶楚楚動人的面容;一呼吸,就仿佛聞到阿茶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一舉手,似乎她溫熱的身體還在懷中——他痛苦撕開身上的衣服,忍受着火一樣的欲望在身體裏穿行。

內疚嗎?有點。但更多的是因自己對阿茶無窮渴望的羞愧!

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竟然對另一個女人,産生出不應該的情感!

兆祥終于逃不過父母的追問。第二天,他一下樓,就看見父母正經地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等着他。

他有些心虛。但是該來的跑不掉,他還是認命地坐在父母的對面。

父親依然嚴肅地看着他,母親卻皺着眉頭問道:“阿祥,你沒有睡好嗎?怎麽這麽憔悴?”

他掩飾地用手使勁搓搓臉,搓到臉上發熱了,才停下來,笑着說:“沒事,是趕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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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時開口道:“事情我們聽望真說了,想聽聽你的解釋。”

他低下頭:“沒有什麽解釋,就是這麽一回事!”

父親問道:“阿茶是什麽人,值得你這麽幫她?連與望真一起去英國的機會都要放棄?”

他再也說不出當阿茶是妹子這樣的話,閉上眼睛,良久吐出一句話:“她是——漢傑中意的人。”

父親噎了一下。畢竟,漢傑雖然不姓葉,卻也流着葉家人的血。

父親的面色緩和了些,又說:“那,望真那邊,你打算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說散就散了!”

他望望天花板。

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沒有一絲猶豫,他會回答:“望真去英國有她大哥照應着,若她願意,回來就結婚。”

可現在,在他的心中充斥着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他怎麽也說不出“和望真結婚”這樣的話。

也許,他依然喜歡望真。他找不到不喜歡她的理由。

也許,昨天對阿茶的奇怪感覺只是一時的迷惑,身體的迷惑。可是那不是純潔的感情。迷惑過去的時候,什麽都會恢複到平常的樣子。至于不想和望真結婚,也許是因為對她心存愧疚。而懷着對另一個女人的迷戀談論與她的婚事,也是對她的不尊重。

他腦子裏飛快地閃過無數念頭的時候,父親的臉色也越來越差,最後終于忍不住喝道:“你個沒義氣的東西!難道要白白叫望真當了你兩年的未婚妻?你若不娶她,她的名聲就全毀了!”

這一句話分量極重,他一下白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卻就是說不下去。

父親氣得猛拍桌子,母親連忙勸慰他,又連連對兆祥使着眼色,兆祥被逼的急了,脫口而出道:“除了去英國,其他我都答應!”

父親聞言一拍桌子道:“好!就這麽說定了!下個月訂婚!等望真回來結婚!”

既然不打算去英國,自然要回北都大學念完大學。兆祥想着,去北都也好,離得遠,恢複得更快。因為要準備訂婚,行期推遲到了下個月。兆祥一邊應付着訂婚儀式,一邊心不在焉地計算着去北都的日子。他滿腦子揮不去阿茶的身影。他想,大概要等到訂婚以後,甚或是老家傳來漢傑結婚的消息以後,這場意外的迷戀,才能徹底治愈吧。

訂婚的喜訊自然也傳到老家。漢傑來了封信,說自己一定會到場祝賀,要是阿茶身體恢複得好,也一定帶她來。信中喜氣洋洋的語氣,分明是十分滿足。兆祥看過長嘆一聲:他從心裏羨慕漢傑,性格直率,敢愛敢恨,無所顧忌。阿茶——他不無酸楚地想着,阿茶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定會過得好的!

他又拿起另一封同時寄到的信,封皮上字跡幼稚,卻不失文秀,只有收件人沒有寄件人,但是郵戳分明是和漢傑的來信一樣。這會是誰寫給他的?

他剪開封皮,從裏面抖出一張折得工工整整的信紙。是最普通的毛邊紙。他展開信紙,卻——一個字沒有!

他只覺得腦子哄的一聲亂了,心裏一個聲音道:“阿茶!這是阿茶!”他使勁吸氣,想平複顫抖的手指,卻終于倒在沙發上,任信紙飄落在腳邊——

一個月的時間飛快的過去了。兆祥的心情越來越平靜。臨近訂婚的日子。他幹脆足不出戶,整日把自己關在房中看書。

經過了幾日的煎熬,他自信已經可以鎮靜地面對阿茶了。再過三天,就是訂婚禮的日子。算算漢傑和阿茶大概準備出門了。也許明天,最遲後天,就能看見漢傑牽着阿茶的手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像那日在他房中那樣——

這樣最好,也不枉他頂着壓力支錢救她。

房門響起,砰砰砰地亂拍一氣,打斷了兆祥的思緒。這麽晚誰會這麽敲門?還這樣沒有節操?他皺眉看看房門,聽得外面喊聲:“哥!哥!”

是漢傑!

他連忙站起來過去開門,又停下腳步,打量自己穿着件中衣,連忙披上一件外套,這才打開房門。

果然漢傑站在他的門口,一見到他,一把抱住,把頭埋在他肩上,悶聲喊道:“哥——”

他往漢傑身後看看,一個人沒有。再往樓下客廳裏看去,沒有。他這才發現有些不對,自己的肩頭溫熱一片,漢傑哭了?

“出什麽事了?阿茶沒有跟你來?”他扳開漢傑的頭,才發現他真的哭了。

漢傑紅着眼,拽着他的手腕:“阿茶走了——阿茶走了!”

他的心一跳,連忙把漢傑拖進屋裏坐下,又遞給他一杯水:“怎麽回事?慢慢說!”

漢傑還沒有平複,喘着氣說不出話來。他不由急道:“你快說啊!”

漢傑聞言一愣,頓時直直地看着他,忘了哭。

自從阿茶住到葉家,養了好幾天,都蔫蔫的沒有精神。漢傑以為她是受了驚吓沒有恢複,整天換着法子逗她開心。

有一日,他買了糖花給她,她卻不接,直愣愣地對他說:“你別對我這麽好。”

漢傑聽了一愣,還以為自己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阿茶頓時聲音小了許多:“我說,你別對我這麽好。”

漢傑以為她害羞,笑一笑道:“等過年的時候,我找我大伯許了我們的親事,你就是我妻子了,就像我哥和胡小姐那樣,不,比他們還好!我不該對你好嗎?”

阿茶聽了,卻扭頭看着床鋪,不再理他。

過了兩天,收到兆祥的信,說下月就要訂婚了,還請漢傑和阿茶一起去南都。漢傑拿着信給阿茶看,還取笑她道:“你要是再養不好,就不能去南都看我哥的訂婚典禮了!”

阿茶卻扭頭理也不理他。

轉天,就見阿茶出了屋。漢傑心中高興,以為阿茶是因為想去南都,所以精神頭都好了許多。他正要給兆祥回信,也沒盯着她,只知道她出了屋,在外面轉了一老趟,很久才回來。回來後又躺在床上,都不怎麽理人。

再過幾天,阿茶精神又好了許多。她開始和平伯一起收拾屋子、做飯。也和從前一樣說話了,漢傑見了心裏高興,吃過飯以後,問她:“看你精神好了很多,應該能和我一起去南都吧!要不,我們早點走,幹脆在南都多呆幾天,好好玩一玩?漢威還沒去過南都呢!我——倒是去過一次,不過,也沒有——”他說到這裏,抓抓自己的頭發,不好意思的笑笑。

阿茶卻沒有笑。她好像現在不太愛笑了。她說:“我不去。你和漢威去吧!還有,我欠你們家一千大洋,我現在沒錢還你,以後等我有了錢,一定還給你!”

“那不是我的錢——”漢傑說了一半覺得不對,忙說:“自己人為什麽要提還錢的事?那個,你要心裏不舒服,就當是聘禮好了!”

阿茶不出聲,低頭收拾飯桌。

漢傑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試探道:“除非——難道你不願意和我成親嗎?”

阿茶還是不做聲。

漢傑有些慌張。這麽沉靜不做聲的阿茶最讓他摸不着頭腦。他問道:“是我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你告訴我,我改!還是——你嫌我比你小?我只小你幾個月而已,而且,我心裏還是當你比我小,你也當我比你大,不就行了嗎?”

阿茶停了手中的活,良久,才說話:“我想離開這裏。”

漢傑急道:“這裏不好嗎?葉家不比牛家,不會虧待你的!”

阿茶依然不做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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