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見不如不見(三)

兆祥幫白月打開車門,自己又坐上駕駛室的位置,心裏卻如漲潮的江水,起起伏伏。

他有點摸不清自己的情緒。

也許是怨怒,怨她消失了這麽久的時間,卻在自己學會平靜地面對命運的時候,又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明明白白地看見自己的平靜是多麽的不堪一擊;

也許是興奮,興奮他在平淡冷漠的生命中又有了激動心跳的時刻;

也許是想念,因為深入骨髓以至于在日常淡忘了,卻在這一刻噴薄而出;

也許是不滿,她此時此刻的舉止颠覆了他心中的阿茶,那個屬于他少年時光的,屬于他的阿茶;

他的阿茶真的是已經去了,他的阿茶,怎麽會忍心這麽長久地欺騙他?

混亂中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此一路無言。他想起每次長久的不見之後,第一開始的相見,都是無言。這一次居然也是一樣。

其實有很多話在嗓子眼裏,比如說:這三年,你在哪裏?三年前,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改了名字?你現在做什麽,真的是交際花嗎?

兆祥突然就心中一痛。

無言地駕車開了一會兒,兆祥才想起來,他并不知道要送白月去哪裏。這時車已經開到了平和路上。幾天前,他曾在這裏看到過白月,那時,她還是一付清純的學生打扮。

他将車停在路邊,靜靜的靠在車座上。接着,他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然後又是車門關上的聲音。他從後視鏡看見白色的身影站在車邊,在微微的黑夜中似乎發着光。

直到他開着車離開,那白色的身影仍然靜靜地立在那裏,沒有離去。

心裏的如潮水般的情緒沒有随着阿茶的離開而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他将油門狠狠地踩下,将車開得飛快。車窗外飛快逝去的風景,仿佛可以慰藉他的煩躁的心緒。在一處安靜的街角,他猛地踩下剎車。

“我該怎麽辦?”

他拷問着自己的心。

Advertisement

他害怕,害怕三年的時間會帶來一個和過去不同的阿茶,害怕自己回不到過去,害怕命運面前的未知的未來——曾經悲哀地認為他們已經陰陽相隔,卻沒有想到還有再見的一天,更沒有想到,面對這樣的時刻,自己會如此懦弱!

也許是因為對阿茶的思念已經變成了他的生活支柱,因此這樣的變故帶給他的竟然不是喜悅而是茫然無措!

這世界是有多麽的滑稽?失去竟然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事就是像此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失去!

當他終于結束游蕩回到家裏,黑夜已經度過最暗淡的時刻。許多年以後,他又一次失眠。

第二天,報紙上就出現了政府打壓學生運動,一面說保護人民,保護學生,推行民主,一面又暗暗地往各省下達命令,學校複課,禁止學生游行、罷課、演講、煽動民衆,甚至還公開了最近一份下達給各省都督的有關學生運動的秘密指示;此外,報紙還揭露了政府投靠日本人,用港口、鐵路主權換取軍備的秘密文件。

這麽勁的消息,報紙一定大賣。

兆祥看罷,也不由會心一笑。沒有想到,周勝海還能找到這麽猛的料,也不枉自己差點兒被逮進警察廳。

門口的守衛小劉揣着包東西進來問道:“葉秘書,湯記點心鋪給您送小籠包子來了,我給您帶過來了!”

葉兆祥趕緊起身道:“小劉,多謝你了!有一陣子沒吃家鄉的點心,還怪想念的!”說罷,接過來分給小劉一份,道:“來,你也嘗嘗,湯記的南方小吃做得很地道!”

小劉笑嘻嘻地接過來,道謝着走了。

這是周勝海和他約好的見面的信號。有事見面的時候,會派人送來各種東西。送的是湯記的點心,意味着約他在湯記點心鋪見面。

也好。兆祥正覺得苦悶,想找好友敘一敘。

下了班,兆祥走到湯記點心鋪,要了樓上的雅座。不一會兒,周勝海果然來了。兩人尋了個角落坐下,又點了些裹腹的點心當做晚餐。

兆祥問道:“什麽事這麽急?”他們通常都是一、兩周才見一次,像這樣頭天才見過面,第二天又見的情況還真沒有過。

“是有個急事!”周勝海穿着長袍,帶着眼鏡,一副讀書人的打扮,一點都不像記者,“還非你莫屬!”說罷,沖着兆祥眨眨眼,一付暧昧的摸樣。

兆祥知道周勝海喜歡捉弄人,愛開小玩笑,見他這樣,并不理會,自顧自地夾了點心送進嘴裏。

周勝海見他沒有反應,也收了玩心,壓低聲音道:“有個大人物,被姓徐的軟禁了,南邊想把他弄出來。打聽到的消息是他如今在日安醫院,說是修養,實際是限制自由。”

日安醫院?北都最好的醫院,日本人控制的,基本上就是為日本人和親日的政客服務,同時還協助他們做一些諸如秘密軟禁、恐吓、暗殺對手的事情。平日裏日安醫院就被盯得緊,裏面的醫護多是與日本和親日派關系密切的人,等閑人根本沒有機會進去。如果這個人真進了日安醫院,想出來是很難的。

兆祥皺皺眉道:“日安醫院那裏,恐怕我也很難下手。”

周勝海輕扣一下桌子,道:“本來是不會來找你的,不過最近卻有了機會!最近新起了一個國際組織叫紅十字會的,他們協調從教會學校送來日安醫院一批實習的女護理師。只要在這些女護士裏找一個合适的人,幫助我們摸一摸底,事情就好辦了!”他頓了頓,“只是摸清楚守衛情況,自然有人下手實施!”

兆祥皺着眉問:“怎麽這事就非我莫屬了?”

周勝海笑道:“那幾個女學生都是外地過來的,想找到線搭上還真不容易!可這事和你們教育局有關系吧!你找個合适的機會,在她們面前露露臉,再挑個合适的姑娘,幫我們把這件事辦成了,多容易!”

兆祥這次才聽懂周勝海的意思,敢情他要自己使美男計啊!他鼻子裏哼一聲道:“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我不做那種事!”

“哪種事啊!你是不是想歪了?”周勝海笑得有些邪,“我是看你和胡小姐分開幾年了,要是趁着這個機會把終身大事也解決了,不也是一樁美事嗎?”他湊過頭來,“我聽說,護士小姐可都長得挺漂亮的!”

“是啊!那好!我選好人,你上!”兆祥放下筷子道。

“別別!燕子還在北都呢!你還讓不讓我活啊!”周勝海一聽立馬苦了臉,哀求道。

燕子是周勝海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弱點。兆祥看着他的狼狽樣,解氣地笑笑:“還知道怕!還有救!你都不願做的壞事,就輪到我做了?”

“你不同!你現在又沒有女朋友!”周勝海還試圖說服他。

“不行!”兆祥一口回絕,“我查查她們的底,你們再想其他辦法!”

兆祥一直記着這事,第二天找人問了問,果然是有幾個實習的女護理師進了日安醫院。他利用教育局的身份,要了她們的履歷,學校方面答應,馬上給送過來。

到了下午上班的時候,他的桌子上就放着十來份履歷。他信手翻了翻,就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依蘭。

他心中一動,是三年的那個依蘭嗎?

依蘭無疑是漂亮的。但是兆祥記住她,不是因為她的漂亮,恐怕是因為那個時刻的傷痛太深,以至于與它相連的一切都無法磨滅。

他突然想起,依蘭的名字會出現在這裏,那麽阿茶呢?他連忙往下翻看。果然,最後一份履歷,赫然寫着一個名字:白月。

白月!

他前天晚上才無聲無息地将她放在平和路上,為的就是讓自己的心能平靜一點,沒有想到,不過一天之後,他又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得到她的消息!

原來,她學習了護理,在醫院工作!

他可不可以把這樣的相遇解讀為他們畢竟還有緣份?他強行鎮定下來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翻騰起來,一時間阿茶的笑顏紛紛沖撞入大腦,那時單純而甜蜜的氣息包圍着他的頭腦和身體——三年前的悲慘的情形一時被擠進角落,暫時遺忘了——

不行!怎麽能看見阿茶還當做沒見到!不行,他做不到!

他猛地站起身來,突然感到天清地朗,郁結了幾天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原來,這就是他從心底裏想要做的事,這才是他真正的心願!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