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匿在樹後捂着小腹,血液已經留了滿身,男人黑沉沉的眸中寫滿了不甘心,他就這麽輕巧地死在這裏?阿漾就這麽和他們走了?
也是,餘漾從頭到尾都是個受害者,他什麽壞事都沒做過,沒殺過人,沒販過毒,他當然可以回到中國去,回去他內地的家鄉,離自己遠遠的,他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裏吧。
就只有他自己,是個該死的反派。
鐘坤的心頭風聚雲湧,他忍耐着腹部的槍傷,一種可怕的意志力支撐着他,男人站起身體,扶着樹幹踉跄地走出去,用手心堵住了許清晝正欲補槍的槍口。
“阿狩,我既然敢來,你以為我毫無準備嗎?”他指了指別墅的地下,“下面的密室裏,存了我一整年購進的TNT,阮輝已經從密道轉移過去了,每隔兩分鐘,如果他沒收到我的通訊,就會立刻引爆。”
鐘坤嘴角沾着鮮血,揚起的弧度有些詭異,“想殺我盡管開槍,如果你們不介意陪我上路的話。”
許清晝眯起眼睛,兩人視線相對,誰也沒退縮猶疑,一時間他竟然無法判斷鐘坤說的是真是假,腦海內飛快地劃過相關的證據。
證明真:第一、基地都有密道和武器庫,這裏會沒有嗎?宣光作為鐘坤的老巢、他敢安置餘漾的地方,安全性絕對更高,存在密道和TNT的可能性極大;第二、這批炸藥當時是他和軍火商買來的,押送到越南後由榮二接管,具體是否送到這裏他不清楚,但前半程的路線是毫無問題的。
證明僞:如果密道存在,鐘坤為什麽不直接進到別墅內部去找餘漾?反而繞到這裏被自己所傷,這是最大的疑點,解釋不通。
鐘坤一貫狡詐,他說的話只能聽三分,這有可能是他情急之下的謊言,但也有可能是真的,他不能拿那麽多同志的生命來賭,必須審慎對待。因為一旦炸藥爆炸,別說這棟別墅,半座山頭都會塌陷,他們根本來不及撤離。
許清晝側頭朝耳麥說了句什麽,別墅裏的警察立刻開始尋找密室開關,試圖确認武器庫和密道的存在。
鐘坤仍然似笑非笑,還淡定地找來一塊繃帶纏住彈孔止血。
男人精瘦的腰腹上,純白繃帶被染成紅色,他微微皺着眉頭,其實也在不停地思索。他說的的确是真的,但那只是一部分,TNT存在,密道也存在,但是由于暴雨天氣,山腳的泥石流已經将入口堵住了,他們想進也進不去,阮輝只是藏在樹林裏等着接應他。
撐不久的,一旦密室被發現,警察就算沒有他的指紋,也可以選擇局部爆破的方法進去,到時候他的話就會被拆穿,時間不多,他要盡快找到餘漾。
這場思維之間的博弈就這麽僵持下來,他們彼此對視一眼,懷疑和探尋都毫不掩飾,但誰都把最後一張底牌捂得死死的。破局的因素除了時間,就只有餘漾。
他早就在房間裏看見那兩個對峙的男人,還看見鐘坤受了傷,餘漾匆匆要過去,卻被幾個警察以保護人質安全為理由阻攔,他焦躁地轉了兩圈,突然盯上走廊盡頭一個相貌年輕的小警察,“喂,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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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還在工作,同志,你怎麽了?”
“給我把這個打開!我是人質,不是罪犯!你們憑什麽這樣對待我!”餘漾的語氣很差,他把雙手遞過去,把那個沒什麽經驗的小警察兇兇地一頓罵。
小警察不明真相,又被罵得委屈,他也不懂許隊為何要把人質铐起來,在餘漾的吵鬧下直接把手铐給他取了。
餘漾突然翻身爬上窗口,動作敏捷得讓人看不清,他往下瞄了一眼,窗下懸挂着空調外機,離二樓的陽臺也不算遠,從這爬下去應該沒問題。
“喂!”那個警察大呼一聲,他被吓了一大跳,這他媽可是三樓!
餘漾體重輕,肢體還算靈活,但他身材纖細,肌肉只有薄薄一層,顯然高估了自己的體能素質,再加上外面下着雨,他爬到二樓的陽臺就已經渾身濕透,體力不支,他往下望了一眼,兩個男人都擡頭看到了他。
餘漾看見他們心裏緊張,握着欄杆的手突然打滑,他腳下不穩,驚叫一聲,後腰撞到了空調外機,竟不可挽回地摔了下去!
那一瞬間鐘坤什麽都沒想,只是見他墜樓,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他完全忘了自己受傷,內髒擠壓的劇痛使他吐了一大口血,兩只手臂像斷了一般擡不起來,等他發暈的視線恢複一絲清明,鐘坤才發現手臂奇怪的形狀,不是像斷了,那就是斷了。
就算是健康的人,憑空接住一個從二樓掉下來的成年人也不是開玩笑的,這回鐘坤感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坤哥!”餘漾毫發無傷,除了後腰的鈍痛,身上不見什麽明顯的外傷。他慌亂地擦擦鐘坤嘴角的血,急得眼淚掉下來,他第一次見男人傷得如此嚴重,明顯的失血過多,鐘坤連神智都不太清醒了,只是喃喃念了幾聲阿漾,便陷入了昏迷。
餘漾咬着牙,費力地把他背起來,接應他們的阮輝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迅速轉移過來幫忙。
阮輝一出現,許清晝立刻就知道鐘坤剛剛的話是假的,但他沒有心情去再去想那些。暴雨引發了山體滑坡,下山的路被徹底堵死,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幾個人鑽進樹林,距離他越來越遠,而自始至終,餘漾連頭都沒有回過。
五分鐘之前,鐘坤還和他聊了幾句,就像從前那樣随意的閑聊,鐘坤問他:“阿狩,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
他淡淡地回答:“你是罪犯,我是警察。”
鐘坤搖搖頭笑了:“是,但也不是,”男人頓了片刻,又道,“你是警察,你不能出賣你的國家、你的信仰,可我能。”
那一瞬間,他沒有說話。
“阿狩,你痛苦的根源就是你既不夠堅定,也不夠極端,你不是一個稱職的警察,也不夠格做我鐘坤的小弟。”
雨中,這些話回蕩在耳邊,他的眼前濕潤又模糊,雨點像是都下進他的眼裏。許清晝崩潰地埋起頭,緊緊咬着衣袖不發出聲音。有誰能知道他內心的煎熬,有誰知道他組織行動有多精疲力盡,他安撫餘漾的家人付出多大的努力,又有誰知道他為了護住餘漾的頭,左手生生被石頭撞得粉碎呢。
不轟烈,難道是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