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四嬸兒,麻煩接盆涼水,順帶把毛巾拿來。”付奕铎看他微動的嘴唇似乎是沉在夢魇裏,索性在床邊坐下拍他的臉,“華初堯,你醒醒。”

“哎呀,這孩子喝酒咋沒個數呢?這樣子是發燒了?”四嬸兒一邊打水一邊大聲說,“要不要我去拿點藥?”

“嗯,找點消炎藥就好,他頭孢過敏,再兌一碗蜂蜜水,麻煩了,四嬸兒。”

“客氣啥,我先下去拿!水在這裏,你小心別打翻了。”

“好,謝謝。”

付奕铎擰了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

在高原感冒發燒還喝醉酒,簡直是不想活了。

燒得快糊塗的華初堯猛地被涼水刺了下,驟然睜開眼。睡得難受,剛醒之時不知今夕何夕,他盯着眼前的人影愣了會兒神,等反應過來是誰之後眼神立刻軟了下來。

“你來了啊。”華初堯躺着沒動,生病的樣子已經沒了下午的氣焰,“你看你還是這麽心軟,我這是苦肉計。”

付奕铎嫌棄地瞥一眼,“那是不是要恭喜你沒把自己作死?”

華初堯努力咧開嘴笑說,“等會兒再恭喜,苦肉計還沒完全成功,等會兒你要看我不順眼沒準兒決定送我一程。”

付奕铎沒理他,站起身端着水盆往旁邊架子去。

華初堯偷偷掀了一半被子,露出小半身體,“朵朵,我冷,要抱。”

作者有話說:

暴躁小花在線撒嬌

04 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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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他一樣◎

華初堯預判沒錯,聽到這話付奕铎真的很想送他一程。

他這樣刻意忽略已經是前男友的事實反而無時無刻在提醒付奕铎——他們分開了兩年。

不,準确地說是他逃避了兩年。

付奕铎半轉身體,看見他敞着的被子,一股氣升上來又被快速壓下去,“你上趕着找死的勁兒根本不需要我送一程。”

“還是要的,萬一真把自己折騰沒了,總得有個人幫忙料理後事。”華初堯知道付奕铎忌諱說這種話,故意往他心窩踩。

果不其然,付奕铎那眉心已經擰成了結,但他未發一言。

華初堯撐着手臂吃力坐起來,繼續放狠話,“酒我是故意喝的,反正死也是死你這兒,你這輩子逃不過。”

華初堯見他還是沉着臉不說話,心底有股別樣的快意。像是懲罰到他一樣,然而快意背後依舊是心疼。

“既然你醒了就好好照顧自己,一會兒四嬸兒會拿藥來,我先走了。”付奕铎冷着臉徑直往門外走。

華初堯擡了下手想要挽留,片刻又咬着牙放下,再卑微追上去就真的有點賤了。

渾身出過汗不舒坦,他想要下床去洗手間,奈何他在發高燒,渾身無力,雙腳剛落地就跌坐在地。他垂眸看了眼自己亂糟糟的衣服,又是自嘲一笑,估計現在臉色難看得很。

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麽狼狽。

在付奕铎離開八個月後,那是一月初。

剛過完元旦,連軸轉了幾個月總算能放幾天假。他在公司加班将項目報告收尾,回到家接近十二點。

看着滿室的涼意終于意識到付奕铎是真的走了不打算回來了。鬧不清是完成了這個大半年的項目之後湧上來的疲憊還是失戀後的苦痛,總之他心裏就像層層疊疊堆積了一個冬的雪,就等着什麽時候刮過一陣大風,讓雪山崩塌。

無聊亂劃手機界面空守了一夜沒能等到那陣風,只能自己去了酒櫃,一口氣開了三瓶酒。

那兩天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覺,根本不知道做了些什麽,也不知道酒是什麽時候喝完的。醒來之後很慶幸家裏沒有東西碎掉,只是毀了一身正裝。

除了襯衫前襟滿是幹掉的酒漬,褲子皺得沒眼看外,他整個人也像是沒了靈魂,滿臉倦容,胡子拉碴,好似眼眶都凹進去了。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第一個想法是:付奕铎會不會也這麽難受?他已經這般了,如果可以換他平安幸福,他由衷希望付奕铎能過得好一些。

現在看,似乎過得也不算好。

從來不會控制脾氣、有什麽都寫臉上的人如今只能在他身上看見“克制”。

這樣的變化令人難過。

敲門聲響起,他扒着床沿一點點挪回床上,半倚在床頭,蓋好被子才啞着聲音:“進。”

付奕铎走的時候房門沒關實,四嬸兒應聲進屋,“小付說你頭孢過敏,就只拿了這幾樣藥,你先看看能不能吃。”

“好,謝謝。”

“給,這是水,可能還有點燙,你試試溫度。”四嬸兒着急說着,但遞杯子的動作很慢,“一定要盡快把燒退下來,在高原馬虎不得,要有其他症狀一定說,特別是惡心想吐的話,得趕緊去醫院,這山上只有一個醫療所,條件不好,只能緊急處理,要早發現了症狀最好就去鎮上醫院,這兒是風景區,政府重視,有好醫院……”

四嬸兒說得很詳細,華初堯邊聽邊點頭,實則腦子嗡嗡的沒聽進去幾句,也無力打斷她。

溫水入腹,困倦翻上來,四嬸兒的聲音愈發模糊,睡前隐約聽到她最後說:“你先好好睡一覺,小付熬粥去了,一會兒來叫你。”

這一覺他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事實上卻只睡了一個多小時。

身體酸疼疲倦,潛意識卻在提醒他保持清醒,睡得不安穩,似乎是因為惦念着付奕铎的粥,等他驚醒過來時硬是撐着去洗手間簡單打理了下再出門下樓。

“喲,你咋起來了!看你這臉色不行呀,快回去躺着!”四嬸兒見華初堯下來慌忙起身走到近處,雙手擡起來在空中虛護着他。

華初堯左右看看,問:“付奕铎呢?”

“小付他…”四嬸兒剛說三個字就卡了殼兒,很快有接下去說,“回屋去了,粥在竈上煨着呢,還得熬個小半小時,你快上樓去,等粥好了我給你端上去。”

華初堯精神力不集中,沒有注意到四嬸兒那斷掉的話,也沒注意到四嬸兒快速轉移話題時有些局促的神色。

他擺擺手,到了最近的一張餐桌邊坐下,“我就在這兒等會兒。”

四嬸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門口,想到半個小時前坐在那兒的身影,無聲嘆了口氣,她走到門邊,把門拉了過來,只留了一條細縫,“這穿堂風厲害得很,你坐着,我去給你拿條毯子。”

四嬸兒拿了毯子和熱水來,華初堯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在之後的半個多小時裏,大廳裏的兩人都靜靜坐着,四嬸兒時不時還會去廚房看眼竈上的粥,華初堯就當了半小時的雕像,雙手捧着的水杯都涼透了,他也沒發覺,直到一碗散着一點兒藥香味的粥端上桌。

和碗一起拿上來的還有一小罐糖。

“你看看喝不喝得慣,加了藥的,不過應該還好,小付熬這粥熬得很好,口感不錯,上次…”

四嬸兒在誇付奕铎,不過華初堯已經聽不太進去了。

想起上一次發燒還是和付奕铎剛在一起沒多久的事,以前他仗着自己身體好,打完球直接把腦袋擱水龍頭底下沖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沖涼還不算,冰水冰棍一樣不少,晚上聚餐喝了些酒,回家路上淋了雨,總之那一天晚上到家之後特別慘。

那會兒兩人還沒同居,大半夜叫付奕铎來公寓,不知道付奕铎是起床氣還是氣他不愛惜身體,總之也不顧着華初堯的情緒,藥盡是挑苦的買,口服液、小藥丸兒一股腦給他灌進去。

華初堯是真的怕苦,那味兒在嘴裏就是發燒燒迷糊了都沒能睡着,甚至想吐。

到最後付奕铎造的鍋還得自己背,走了将近一個站才找到一家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包糖。

他還記得付奕铎當初在那兒氣不過念叨他:“都20歲的人了,怎麽還喜歡吃糖?”

20歲的他說:“也不是喜歡甜的,但吃過藥總得吃顆糖去味兒。”

在那之後華初堯也沒再生過什麽病,偶爾喉嚨癢就被付奕铎灌熱水,一兩天就硬生生吧生病的征兆壓下去了。

原來5年過去,付奕铎還記得他需要糖。

這罐子糖給他的沖擊力太大,以至于他忽略了為什麽這店裏會備着糖,會備着藥。

三天過去華初堯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病能好這麽快多虧四嬸兒三天來的細心照顧,也得益于他平常的鍛煉。

這天是個大晴天,上午霧氣一散,太陽就露出頭,午後更是溫暖得像是入夏的天。

華初堯被四嬸兒叫出來曬太陽,“雖然你燒退了,也沒什麽別的症狀,但還是多曬曬太陽,曬太陽好,補鈣!”

華初堯失笑,這前後句都沒成邏輯關系,不過不妨礙他捧場:“是,聽您的。”

自那晚之後他都沒能見到付奕铎,問到四嬸兒,她總是随口胡謅些借口。

四嬸兒是個實誠人,加上兩人相處時華初堯顯出的虛弱狀态,讓四嬸兒起了憐憫心,不忍心騙狠了,編瞎話控制不住地臉紅。

付奕铎沒在,華初堯又披上紳士的皮,禮貌又不顯得不近人情地和四嬸兒聊着。

就像此時,華初堯頂着暖陽懶懶地癱坐在小院裏,看着蜿蜒的山道說:“你說他今天一早上課去了,這怎麽還沒回來?”

“先前來電話了,說得在鎮上多留半天,羅小布家裏有事兒,只能由他看店。”四嬸兒埋着頭扒玉米粒編理由,“晚上炒玉米粒,你想加火腿腸粒還是炒點胡蘿蔔什麽的?”

“都好,火腿腸吧,奕铎喜歡吃。”華初堯晃了晃腿,“小孩兒喜歡吃的東西他都喜歡。”

“恩…”四嬸兒沒反駁,點點頭,最終還是沒忍住補充說:“他應該不回來吃晚飯了。”

“四嬸兒,你就直說他不想見我不就得了。”華初堯笑着說。

四嬸兒聽到這話的時候張嘴忘言,愣了許久才“啊”一聲,“害,你們這倆讓人操心的孩子,他明知道你能猜出來還非得讓我不許說,而你呀!知道又何必老問我?”

“逗逗您。”

“倒黴孩子。”四嬸兒假意埋怨一聲,之後便不再主動找話說了,免得被套出話來,這客人聰明得很。

但華初堯沒打算安靜,病好了的他也是話多閑不住,“嬸兒,這幾天都沒見有新的住客來,之前住這兒的都陸陸續續走完了。”

四嬸兒沒擡頭,“這旅游淡季,是這樣。”

華初堯“恩”一聲,但沒信……因為他今早還特地看了眼各個網上預訂平臺,顯示的是全部滿房。

估摸着是付奕铎這些天壓根沒打算回來,他擔心四嬸兒弄不懂網絡,索性把店關了。至于自己,就等着耗盡耐心和時間自己滾,想以冷暴力形式打發了。

不過付奕铎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他不回來他也不打算走。

“那沒什麽客人的話,我就在這兒多住些日子吧。”華初堯看得出四嬸兒條件反射地想說點什麽,但沒給她機會,他繼續說,“我這兩年工作都沒休息,成天沒日沒夜的,這次出來本來就是打算去西藏旅游,這下發現了個人少景美的地兒,合适。”

“是挺合适的。”四嬸兒憋着附和一句。

華初堯頓時笑起來,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嬸兒,奕铎他給你說過店名的意思嗎?”

“店名?店名怎麽了?”

“花一朵。”華初堯念了一聲,便将視線從四嬸兒身上移開,投向遠方。眼神深邃又寧靜,似乎看到了過往。

華初堯自小學到大學,無不是班上最活躍的那批人之一,身後總跟着一大幫男孩子 ,所以哪怕有年紀比華初堯大一點兒的,都會叫他“華哥”或者“堯哥”,他也都習慣了“大哥”光環。

然而和付奕铎卻在他們第二次見面就叫他“小花”。

那次是一場社團搞的聯誼小酒會,都知道會有哪些人到場,有心的一些同學就會帶點小禮物。剛好,付奕铎就屬于有心的那類人——平時看着不出衆,卻有溫暖的小心思。

他送給華初堯的是一副自己畫的畫,畫不大,就B5筆記本那種紙張,上面畫了一朵花,并非寫實風格,相反有點可愛。

華初堯問:“為什麽畫的是花?”

他回說:“因為你姓花呀!小花!”

酒會的燈光是暖黃色的,讓人心緒平靜,他沒有生氣,沒有感到無禮,相反看着那張仰起的笑臉覺得很開心,像是小時候生日時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禮物一樣滿足。

酒會那晚他們并沒有交流很多,但他們有了牽絆。

很多纏繞的情緒都是始于特別的小細節或者只放給某一人的特權。

很久之後,他問付奕铎:“為什麽會從華聯想到花?”

“這很難聯想嗎?”付奕铎偏過頭回。

“不難,但你的眼睛告訴我,沒那麽簡單。”華初堯捏了捏他的臉,“你的浪漫總是暗戳戳的,你得給我講,我才知道。”

“奧~”付奕铎拖長尾調故作深意,卻又不肯說。最後被華初堯追得滿屋跑才說:“我是一朵呀,一朵花,多好。”

華初堯抱着他啃了一口:“那不行,得是花一朵,我得在前面。”

“好好好,花一朵就花一朵,你先放開我,癢。”

“因為花是我,一朵是他自己,他還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他一樣。”

華初堯聽見自己給四嬸兒說。

作者有話說:

小花:我就像那種對象不回家的怨婦

05 誠實

◎總得試試才知道想不想◎

今天下午陽光很耀眼,付奕铎在醫生的建議下去院子裏曬過太陽。

他這次出來得急,沒有帶畫具,只能向護士借了本子和鉛筆,随手畫了幾幅簡筆素描,不成想都有華初堯的影子。

此時他躺在床上翻看下午的畫,聽着旁邊病床的病人自言自語說電視劇的狗血情節,腦子裏卻是晚間四嬸兒打電話問他的話。

四嬸兒問:“你和小華是什麽關系?”

華初堯一定是說了什麽才會引得四嬸兒來問,而不管說的是什麽內容,他好像都已經到了沒法否認他們之間關系的地步。

和四嬸兒坦白遠沒有和羅小布說來得容易,畢竟四嬸兒在這深山裏活了大半輩子,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甚至家庭主婦的觀念根深蒂固。

那一分鐘的沉默他想了很多,四嬸兒也沒有絲毫催促,只是靜靜地等一個答案。

這樣的情況他也面對過,結果很糟糕,甚至造成了一些無法挽回的後果。

付奕铎猶豫了很久,還是做出了和從前每一次一樣的選擇。他在電話裏說:“就是兩年前我逃避的那件事裏,另一個人,我還喜歡着的人。”

四嬸兒的反應他無法看見,但至少通話沒有被當即挂斷。

隔了很久四嬸兒才說:“小付,回來吧,心病還須心藥醫,你不面對的話你那病就一直好不了,至于其他,我就不多話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包括別人要怎麽說,都別聽,你把病治好再說。”

付奕铎環視着四面白牆輕輕“恩”了一聲。

見到華初堯那天下午就有些偏頭痛,是抑郁症引發的,後來晚上熬粥開始他的情緒就有些不受控,索性直接逃下山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鎮上的醫療條件好一些,也僅僅是對比山上的衛生所而言。這裏沒有心理專科,只是有一個醫生還算懂心理學,所以他也就偶爾來拿點藥,兩年來住院不過三次。

每次來他都很想很想華初堯,控制不住地想。

醫院的環境本身就有些悶,燈光也并不亮堂,他只覺得憋得難受。不知道前兩天是怎麽熬過來的,總之此時此刻他突然就憋不住了,拿出手機,找到了華初堯的手機號。

盯着這串幾年都未曾變過的號碼好久也還是沒能撥出去,猶豫再三他點到短信界面。

[我明天早上回來]

發送。

發送失敗。

消息前端的紅色感嘆號令人意外。

華初堯入住當天他就把他從黑名單移出來了,現在的情況……看來他還躺在華初堯的黑名單裏。

他覺得眼眶刺痛了一下,心裏難受得緊,感覺就像兩年前他聽到華初堯說“不喜歡現在的你了”一樣,被抛棄的難堪湧上頭,他直接将手機扔了出去。

手機碰到病床的護欄發出“铿”一聲金屬碰撞的響,驚得隔壁床的大哥叫了一聲,轉瞬就罵起來。

付奕铎說了聲“對不起”,但應該聲音很小,隔壁床的大哥估計沒聽見,還在罵罵咧咧。

他把被子扯過來蒙住頭。

在黑暗裏,他慢慢靜下來,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這條未發送成功的消息讓付奕铎又當了一天鴕鳥,比那個臨時計劃晚了一天才回到山上。

剛過峽谷山口進了村寨範圍,付奕铎就看見了路邊正沿着健身山道慢跑的華初堯。

他舔了下唇,雙手抓緊方向盤,看着那個背影幾秒之後按響了喇叭。

華初堯停下腳步看過來,看清駕駛室裏的人時頓時笑起來,走到車邊,彎腰從副駕的窗戶看進去,“早,奕铎。”

他的語氣就像幾天前那晚沒發生過一樣。

付奕铎看着他低低應了聲:“恩。”

“你先回,我再跑一會兒。”華初堯輕輕拍了拍車頂。

付奕铎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想了想說:“上車。”

“嗯?”

“上來。”

華初堯沒再問,聽他的話上了副駕駛,系上安全帶之後,視線便落在了車廂內正中間的車挂上。

長長的紅繩盡頭是一朵編織的花。

他看着那朵花突然覺得不能把人逼狠了,不然又跑了,他整理了下心情,笑說:“奕铎,我們先來吵一架吧。”

付奕铎:“?”

“從在一起到現在,我們都沒認認真真吵過架,來,痛痛快快吵一回。”

“……”

付奕铎沒有說話,但華初堯一點也不着急,都主動邀請他上車了,還怕沒有後續?

皮卡開得很慢,引擎聲在山間回旋,卻無法破壞此處的靜谧,和城市裏的車水馬龍的喧嚣是兩個極端。

兩天來他大概熟悉了附近的環境,四嬸兒是這山裏的人,不過家在山坳那邊,前兩天趁着天氣好給他介紹這一片,讓他空閑可以在山裏轉轉。

山裏風景真的不錯,有好幾個觀景臺,不同方向不同高度,可看峽谷的壯闊,可看村寨錯落,還有對面的山景,但自己逛的時候心裏總是缺了一塊,現在這一塊兒就在身邊。

華初堯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感嘆道:“像仙境一樣。”

車停在了最頂上的觀景臺邊,付奕铎熄火徑直下車。

華初堯沒有立即跟上去,透過前擋風玻璃看着他單薄的背影,止不住地發疼,幾天沒見好像更……

他想了片刻,突然找到了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付奕铎——更易碎了。

這四個字喃喃出聲,他品味了會兒,突然有種立馬去破壞掉這件易碎品的沖動。

他擡手撚了撚後視鏡下那朵不怎麽好看的花的花瓣才開門下去。

“喂!奕铎!你為什麽不回頭看看!”

付奕铎聞聲轉頭,就看見華初堯扶着車門笑得燦爛,就好像他們還在學校時,球場上剛投進球的大男孩兒看向他的男朋友尋求表揚的樣子。

他帶着笑,輕輕阖上車門一步步走近,“我很努力地在靠近你,在嘗試着懂你,既然還互相喜歡…你停下來等等我吧,再給一個機會。”

等他走到身邊,付奕铎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投向山澗,“我們已經分手了。”

話很輕,好像剛說出口就要被風吹散了。

華初堯沉吟似的“嗯”一聲,“單方面分手不算,婚姻法都規定的一方不同意,分居五年起訴才能判離婚。”

付奕铎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那神态有些像翻白眼。華初堯笑出聲,“快點,吵架呢,你不接話怎麽吵。”

“……”

帶他上山只是想避開四嬸兒、避開他留存記憶的空間和他談一談,怎麽會朝着這麽個劇情發展?

不過如果他能主導兩人的感情他們也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剛剛的話你聽見了沒?咱們還不能離。”華初堯的語氣像個小孩兒。

“婚姻法明明是兩年。”付奕铎糾正說。

“那你也得起訴啊,再說了我們沒到兩年,你五月走的,這才四月,你有本事就繼續耗。”

“我們也沒結婚。”

“如果可以結那肯定早結了,這是前提條件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所以還是得按婚姻法來。”

付奕铎瞪他一眼,“蠻不講理。”

“就許你生氣生得沒道理,不許我不講理,你這什麽道理?反正我也不會給你耗的機會,咱們先睡一覺,兩年就又得重新計時了。”

這瞬間的氛圍太好,半開玩笑半生氣的拌嘴就像沒話找話的情侶,雖然付奕铎沒弄懂怎麽發展成這麽個情況的。

華初堯忍不住要上手,被付奕铎一巴掌拍下去:“華初堯,上床不等于同居。”

“那就同居,按你以前分的,我做家務你做飯,反正你店也關了,可以讓四嬸兒回家,我們倆重新開始。你別這眼神看我,你說你這兩年變了很多,我也有進步好不好,家務能做,飯也學過。”

“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更不需要我了。”

“怎麽不需要,別的不說,就下半身也需要啊,同不同居再說,先上床。”

“說這些有意思嗎?我們現在的關系開這樣的玩笑合适嗎?”

“你說這話合适嗎?我除了‘我們的關系’,還有別的關系能開這樣的玩笑?”華初堯有點生氣,但說完一句趕緊換了語氣,“而且,付奕铎,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真的很想你,心理生理都很想,我這是誠實。”

“誠實這個優點是小孩才能炫耀的。”

“那有什麽,就當我是小孩了。”

“熊孩子。”

華初堯“噗嗤”一笑:“嗯,你是那種被嬌生慣養寵壞了的壞脾氣小孩兒,我是熊孩子,誰也不比誰優秀。”

“說你自己就說,別帶上我。”

“我就要,你是我老婆,不提你提誰?”

“我們已經分手了。”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記憶中你吵不過的嘴……”華初堯突然唱起來。

付奕铎聽得一頭黑線,轉頭正要說他,嘴就被堵了個嚴實。

這依舊不是一個美妙的吻,和前幾天那次一樣,華初堯動作很粗暴,抱着他的勁兒很大。

感受到某人身體的變化,付奕铎毫不猶豫推開他,“夠了。”

老實說…華初堯感覺到了挫敗,關于男人自尊的挫敗。

“我說,我一分鐘前說的那些真沒跟你開玩笑。”

丢下這句,華初堯拉開外套的拉鏈,快速靠近付奕铎,用敞開的外套把他包裹進懷裏,趁着他短暫懵逼的瞬間抱着就往車上走。

“華初堯你放開我!”付奕铎的掌心一下下拍在華初堯的肩頭,疼的卻是自己的手。

“我不,我說了我想跟你……”

付奕铎打斷他:“我不想!”

“總得試試才知道想不想。”

華初堯完全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類,渾身線條型的肌肉又美又有力量。付奕铎知道自己掙不過他,懶得掙紮,都依着他,左右不會真怎麽樣。

華初堯騰出手拉開了後座車門,護着他的頭把他丢進去,緊接着便傾身而上。

然而當一只手撐在他的臉側,與他對視的瞬間,那股挫敗感更重了。華初堯頹敗地松了力,讓自己摔在他身上,“朵朵,你給我一點回應好不好,明明那麽喜歡我。”

付奕铎沒吭聲,他壓根沒有注意到華初堯說的什麽,只覺得那道聲音存在感太強,一下灌進腦子打結成團。

近兩天沒壓下去的偏頭痛又犯了,額頭很快布滿細汗,他擡手捂了下眼,“給我拿張濕巾。”

“在哪兒?”

“副駕前面的儲物箱。”

“哦。”

華初堯如他想的一樣退開繞到副駕駛位,沒了華初堯氣場的強勢壓迫,他立即坐起來,靠着椅背緩神。

“這是什麽?”華初堯突然問。

付奕铎睜眼看過去,剛剛的混亂以及頭疼讓他忘記了放在儲物櫃裏的藥以及這幾天住院的結算清單。

作者有話說:

小孩子腦子裏怎麽能有廢料?請小花同學清一清腦子

06 錯了

◎一小朵,你完了◎

有的藥名字很怪,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是治什麽的,奈何氟西汀曾經出過一個梗,不說全網,大部分年輕人還是都了解的。

華初堯看到了藥盒才仔細掃了眼放在一起的那些結算單。

“你當做沒看見好了。”付奕铎的聲音從後座傳來。

語調很低,聽着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落寞,又像是被人窺探到隐私而難以啓齒的隐忍,華初堯以為是戳到他的痛處,手忙腳亂把剛剛翻出來的東西塞回儲物箱,還往深處怼了怼。

其實付奕铎并不介意華初堯知道他的病,現在只是因為頭疼沒有力氣。

兩年前他有想給華初堯說關于他不受控的情緒,但那會兒華初堯成天忙,兩人見面就是雞飛狗跳一團亂麻,他沒有機會說出口,也因為病情本身讓他有種“狠”念頭——容易刺激傷害到自己的情緒都斂在心裏,那樣的狀态折磨自己的同時又能氣到華初堯。

“要回去嗎?”華初堯把濕巾遞給他,輕聲問道。

付奕铎擡眸瞥了他一眼又垂下頭,慢條斯理地用濕紙巾擦掉額頭的汗,然後将紙巾沿着折痕折回原來的樣子放到一邊,又伸手找華初堯要了一張開始擦指尖指縫。

“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付奕铎看着自己的指尖說,“我只是拿了藥,沒吃,你看藥盒就知道了,病情沒有你想得那麽糟。”

“你吃早飯沒?要不回家吃早飯,四嬸兒有備好。”華初堯顯然沒有把他解釋的話聽進去。

付奕铎搖頭,探過身體從駕駛室旁拿了煙盒下車。走到觀景臺最邊沿,他慢慢點燃一支煙叼在嘴裏,雙手撐在護欄上。

知道了他有抑郁症的華初堯看他的此時的動作生怕他會翻過護欄跳下去,“朵朵,你往裏站。”

“小花,你別管我了。”付奕铎偏頭說。

聽到他的話,華初堯立刻變了臉色,匆忙到他身邊,扯住他的右手小臂就往裏拽。

付奕铎被拽得跌進他的懷裏,他仰起頭看了眼華初堯,随即用力推開,“放心,我還不至于自/殺,兩年前最難熬的時候都挺過來了,現在沒那麽瘋。”

華初堯還是不放心,不抱着也一定要拉着手腕,付奕铎垂眸掃了眼右手手腕上白皙的手指,輕輕笑了聲。

他把煙換到左手,放進嘴裏吸了一口,“小花,兩年前我從家收了行李出門的時候真的不太好,後來的幾天更是情緒差點崩潰,說我是鴕鳥也好,沒勇氣擔當也好,總之不想回去了。”

“兩年前是我的錯,我都沒發現……”

付奕铎打斷他的話:“是,是你的錯,但我原諒你了。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我打算在這裏好好生活,一個人生活。”

最後幾個字說得尤為重,華初堯一下沉默下來,他以前沒接觸過抑郁症,不知道該怎麽勸,害怕一句話說錯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他無措了許久才試探性問:“我可以再吻你一下嗎?”

“不可以。”

“奧。”華初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的唇不挪眼,“不親就不親吧,但你不能趕我走。”

付奕铎嫌棄地掃他一眼,心裏默默腹诽:從認識到現在,哪回真趕走了的?

“相信我,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你該幹什麽幹什麽,我就在這兒住着,會付房費。”華初堯還補充一句。

不加這句,付奕铎也就不趕了,自欺欺人當是他硬留的,是無可奈何。

然而這麽一說就說明兩人都心知肚明一點——只要華初堯留下來,就會影響到付奕铎,甚至有機會改變付奕铎的心思。

“如果我偏要趕你走呢?”

“那我就走,回去就去找律師,立一份遺囑,将我能動的財産全都贈予你,再去買一份保險,受益人寫你,然後……”

“你非得說這些是不是?我那麽努力活着了,你為什麽要用死來威脅我?”

華初堯怔住了,付奕铎眼眶中的淚好像燙了他一下,他垂在身側的指尖猛地蜷起來。

他看見付奕铎閉上眼,淚水被擠出來,順着臉頰滑下,他心疼得快要窒息,一把攬過他按進懷裏,“我錯了,奕铎,我真的錯了,剛剛說錯了,以前也錯了,你不要傷心好不好,我錯了。”

付奕铎悲恸大哭,卻是無聲,他竭力控制情緒沖出喉嚨,脖頸青筋凸起。

華初堯感受着頸側被眼淚浸透的衣襟的冰涼,忽然記起那個喝醉酒的冬夜,紅酒灑在前襟,同樣濕透的位置,同樣刺得心口發疼。

“我真的錯了,朵朵,我錯了……”華初堯還重複着。

華初堯留了下來。

他開車帶着情緒堪堪穩定的付奕铎回了民宿,兩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互相置氣的話,看似平靜地一同上桌用早飯。

四嬸兒雖是農家婦女,但跟着付奕铎兩年,面對來來往往這麽些客人,倒是會察言觀色,悶不做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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