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沒多久雲乾就給回了電話來,說那賊是135號田家的大兒子。這人在村裏還算有名,是“出息人”,在這樣的地方能考上大專都夠家裏熱鬧許久了,這田家大兒子還考到了成都的好大學去,但是後來如何也沒聽說,反正就見着他回村裏住着了,算算日子,大學四年也沒讀完。
付奕铎聽到雲叔說起這人,腦子裏就浮現出那個大男孩的模樣,他記得以前有次替他媽媽送特産來,笑嘻嘻的,有點…像他大學時候的樣子,想到這男孩變成所謂的“賊”實在有些難過。
店裏沒客人,自然沒什麽事,畫室前兩天請了假還沒銷假,華初堯也睡覺去了,這想一圈他好像無所事事,便去拿了一本新的素描本和鉛筆出來。
他一向畫景不畫人,當然除了華初堯。
他覺得人是多面的,太複雜了,難以用畫表現出來,唯一畫過的華初堯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能夠看到華初堯的各個面,他一張張畫下來就覺得很有趣。
然而現在他突然想畫一畫那個男生。
他記得那個男生的眼睛,很亮。畫了一上午卻始終畫不出想象中的感覺,紙張翻過一頁又一頁,大多數的畫都只有一個輪廓和一雙缺了點什麽的眼。
“你為什麽不就先畫其他五官,最後畫眼睛?”
聲音從身後響起,付奕铎立馬停筆轉身望過去,“你醒了。”
“恩。”
華初堯顯然已經洗過頭洗過澡,換了身幹淨衣服,“感覺鼻子有點堵,你給我找點藥吃,估計又感冒了。”
“恩。”付奕铎放下畫本起身,“你自己摸摸額頭,确定沒發燒吧,前兩天的才好,再發燒得去醫院檢查一下了,別得肺炎。”
“沒燒。”華初堯變成付奕铎的尾巴,走哪兒跟哪兒,“你剛剛畫的是誰啊?怎麽畫別的男人。”
“就你淩晨抓的那個,他……就感覺挺遺憾的,想把記憶中他比較好的樣子畫下來留下來。”付奕铎一邊翻藥一邊回,“就這三個村裏,他是目前唯一一個大學生,沒想到變成這樣子。”
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突然想多說幾句。此情此情像是回到了以前時不時和華初堯分享的時候。
華初堯歪頭想了想:“我記得你以前說你不畫人物是因為人的多面性,那為什麽放到這個人身上就覺得遺憾了呢?大學生并不能代表什麽,也只是他其中的一面,他的性格取決于天性和原生家庭、還有無時無刻都在變化的交際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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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奕铎愣了下,點點頭。
“你想畫好他,為什麽不去看看他現在的樣子。”華初堯見付奕铎疑惑地看過來,聳了聳肩,“你可以問問那位姓雲的警察看能不能見一面,也許會給你那幅畫的答案。”
“恩?”
“他偷東西一直金額不大,不然也不會在一天偷一家這樣頻繁作案的情況下,警察一直沒有開展調查,前邊偷的那些肯定不是錢,而且你說他考上過大學,但淩晨我抓到他的時候,跟我都沒說普通話,嘟嘟囔囔的都是方言,聽不太清那種。你去見見他或者問一下情況,也許就能畫好那雙眼睛了。”
“算了吧,為了一幅畫,沒必要,我本來也只是想畫我記憶中的那一幕。”付奕铎将藥從鋁板裏擠出來遞給華初堯,又幫他倒上水。
華初堯一一接過,服下藥。付奕铎又把空杯子拿回去,華初堯實在沒忍住笑出聲。
付奕铎擡眼對上他的眼睛,“恩?”
“朵朵,你要不要這麽可愛?”
“啊?”付奕铎茫然。
“恩~我很喜歡你主動幫我倒水,喂我吃藥。”
“……”付奕铎聞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空水杯。
“我錯了錯了,你別生氣,我不該戳穿你關心我的好意!”
華初堯越說越過分,付奕铎扭頭就走,他連忙追上去,“我知道你不是習慣性地做這些,只是在出神想那個人那幅畫。朵朵,去看看吧,真的,好好畫一幅人物,除你老公之外的人物畫。”
“……”
華初堯的話真就只能聽半句。
在他的游說下,付奕铎給雲乾打了電話,雲乾問了緣由表示了同意,兩人決定吃過午飯之後去派出所。
雲乾之所以同意,也是因為他內心希望這個孩子能變好,不管犯了什麽樣的錯,只要打開心結,總會好的,而且算起來犯的錯也不大。
付奕铎兩人出發晚了一些,因為華初堯遇到點工作上需要處理的事,臨時開了個視頻會議,開會的時候才發現電腦被摔破了一個角,還好不影響使用。
而付奕铎也趁着這點時間畫了一個輪廓,沒有眼睛和嘴的一張肖像畫。
其實他本可以自己去,但想到一個人去派出所莫名有點慫,硬是胡扯幾句等着華初堯結束後一起。
這讓華初堯高興得像是孔雀開屏。
付奕铎懶得搭理他,由着他自我沉醉。
雲乾見到華初堯還是透着一股嫌棄,雖然嘴上表揚着他不顧英勇抓賊,問候着他有沒有受傷,但華初堯能感受到雲乾有種護犢子的意味。
在從前廳轉去後面拘留室的路上,華初堯扯了扯付奕铎的袖子,小聲問:“這雲叔知道你我關系?”
付奕铎搖頭。
“那是…知道你性向?”華初堯又問。
付奕铎想了想點了下頭。
華初堯恍然大悟“啊”了一聲,引得走在前面的雲乾看過來,那眼神透着四個字——生人勿進。
這感情是把付奕铎當兒子了?也不至于吧,看付奕铎的态度,也沒見有多親。
“才來這兒的時候被人騷擾過,人是雲叔逮的。”付奕铎思索了會兒還是解釋了一句。
華初堯當即瞪大了眼,“性騷擾?”
“唔,算不上吧,一點小事,回頭再說。”
華初堯看了看周圍,确實不是個什麽說話的好地方,他只能憋着火閉上嘴。
因為華初堯這筆賬沒算上,田維浩的偷盜總金額不大,算下來就是昨天上午偷的一臺筆電,所以只會處以拘役管制,會面不嚴格。
又因着華初堯這層被盜人和抓賊人的身份,有的問題問起來還挺容易:“你從後門溜進來,又趁着我下樓溜進我房間,不怕被我發現嗎?”
“怕。”田維浩垂着頭。
“那你為什麽還要摸上樓去?”
田維浩沒有立即回答,擡起頭看了眼華初堯,又看向站在旁邊一直在觀察的付奕铎,半晌才用普通話說:“前幾天我看見你拿着他的畫。”
“恩?”
“你從橙子畫室出來,拿着他的畫。”田維浩又重複了一遍。
…
付奕铎回到家之後,怎麽也下不了筆再畫下去。那一句話,他就明白了曾經那雙眼睛裏是什麽,并不是他以為的青春,而是能夠短暫掩藏陰霾的希望。
付奕铎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成為別人所仰慕的對象。
田維浩家裏的條件并不足以支撐他念大學,到了大學之後,所有的差距都體現出來,他除了比別人更努力沒有路可以選,而他從鄰裏聽來大家對初來乍到的付奕铎不怎麽好的評價時,就想見見和自己同樣負重心理的人。
但陰差陽錯,去見他的時間一推再推,真見到的時候付奕铎已經走出來了,他看到了付奕铎的畫,一幅畫竟成了支撐他繼續在大學熬下去的理由。
不過後來還是可惜了,他沒有得到正确的引導,一件件小事都像是蝴蝶效應,最終的結果并不如預料中的那樣。
“其實也算是冥冥之中吧,最後把他從這條道路上拉起來的也正是你那幅畫,要不是他拿走你的畫,我也不會追出去。”
“恩,我只是有點震驚,也有點……難以言說。”
“我懂。”華初堯揉了揉他的頭頂。
柔聲的兩個字讓付奕铎縱容了頭頂的手掌,他的水平談不上是畫家,但每一幅畫都希望得到贊賞,還包括他這個人很需要得到認可。
不管是田維浩從他的畫中得到希望,還是華初堯的“懂”,都戳在了付奕铎的心尖。
晚上付奕铎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華初堯确認他只是在思考作畫而不是胡思亂想便放心地沒去打擾他。
付奕铎打開了大窗戶邊的一盞落地燈,這落地燈是暖光,沒什麽照亮的作用,所以他平時不怎麽用,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打開盯一會兒,能緩解情緒。
他坐在床沿,腳下踩着他塗鴉過的特地放在床尾木箱子,一手抱着素描本,一手撐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看着燈盞。
下午自以為清晰的形象漸漸被取代,那雙清涼的眸子裏多了很多複雜的情緒。
許久他才動筆,在之前的那個輪廓裏添上了眼睛和帶着笑意的嘴。
等他畫好,揉着後頸擡頭時,猛地被窗外的景象吓了一跳。
華初堯站在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隔得老遠的路燈讓他周身鍍了一圈毛邊光影,再經過屋內落地燈的投射,隐約有個鬼影子落在窗玻璃上,畫面本就足夠刺激,他的懷裏還捧着一大束粉白相間的玫瑰。
付奕铎:……
這大晚上的是要演什麽恐怖片???
10 活着
◎我怕我活不下去◎
華初堯隔着玻璃和付奕铎對視上,連忙招手示意他出去。付奕铎放下畫繃着臉走到窗邊,“唰”——窗簾被拉上了。
華初堯:……
一顆心被打擊得稀碎。
他黑着臉從後院進屋敲響付奕铎的房門,又不敢說重話,只能清了清嗓子,“付奕铎。”
“不在。”屋裏傳來聲音。
“……”華初堯無奈失笑,一小朵這小孩子脾氣又上來了,“小兔子乖乖快開門。”
小兔子不理他了。
“要跟你說正事兒呢,你聽一聽呗。”華初堯用商量的語氣說。
付奕铎半晌才吭聲:“進。”
華初堯推開門,嘟囔說:“門沒鎖啊,那我下回直接進了啊。”
付奕铎瞪他一眼。
不過瞪歸瞪,付奕铎倒沒有真擔心,華初堯其實很紳士,各方面——包括床上。
想到此他不由得多看了華初堯兩眼,沒別的心思,就是想再探究一下這個人,他的溫柔紳士底下會不會有他不為所知的一面。
“小花,你先站那兒。”
“啊?”華初堯一個急剎車,像木頭人一樣保持着剛剛走路的姿勢不敢動,那一大捧花也已經微微遞出來,樣子莫名有點滑稽。
付奕铎被逗得笑出聲,“我想畫你,要不你這個姿勢保持一個小時?”
“……”華初堯嘴一扁,“那你快點畫。”
“算了,你不行。”
“??我知道你意思是我當不了模特,但是能不能換個說法?什麽叫我不行?”華初堯見他放下了手中的筆,也沒再僵在原地,捧着花湊過去,“吶,剛下山買的,慶祝你明天恢複營業,也慶祝我們重逢。”
“怎麽說呢,第一,我的店經常會關幾天,全憑我心情,用不着慶祝,第二,這次暫停也是因為你,所以我們的重逢并不值得慶祝。”
華初堯剛要罵他,想到什麽張着的嘴又乖乖阖上,隔了一陣兒才硬把花塞進他懷裏,“那不管,我送你的玫瑰你必須收着,我都已經很克制地沒有買紅玫瑰了,你少逼逼兩句。”
“奧。”付奕铎低頭看花蕊,忍不住擡手扒拉了幾下,将疑似被華初堯壓扁了的花朵整理好,“都記不起來談戀愛的感覺了。”
“你難道不開心嗎?”華初堯盯着他,那模樣好似但凡他說一句“不開心”華初堯就能霸王硬上弓。
“開心。”付奕铎沒正面反抗,不過他始終垂着頭擺弄花束。
說開心也的确開心,但華初堯留在這裏更多的是安心的感覺,沒有從前的那種心動了。
“不是說有正事兒?”付奕铎轉移話題說。雖然他并不相信華初堯能有什麽正事兒。
華初堯“啊”了聲,“對,差點忘了,就是我有一個想法啊,采不采納看你。”
“說。”付奕铎側身把花放在另一邊的箱子上,包裝紙的顏色和箱子上的塗鴉還挺搭。
“你……”華初堯剛起了個話頭就又止住,“等等。”
随後付奕铎就看着他探身從花束裏使勁抽出一朵來,對着自己打量許久,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地方插。
“我不是花瓶。”
“恩,我知道你不是。”華初堯看來看去只有耳朵合适,但總感覺給他放耳朵上是在摸老虎屁股,想了想還是算了,只好拿在手上晃來晃去,讓花朵一直在付奕铎的眼皮子底下。
“山上的民宿很多,但特色民宿卻沒幾家,大多都是當地人經過政府引導這樣把民宿做起來的,經營也都是随緣,不過你有這條件經營好,你完全可以利用你的……”
華初堯還沒說完,付奕铎就打斷了他:“小花,你還是不知道我為什麽留在這裏,我和你說明白,我只是混日子等死,不需要把這件事完成得多好,也不需要掙很多錢。”
“可是日複一日守着這座大山,空望着這峽谷,你有感覺到你是活着嗎?”華初堯有些心疼,“我那天在畫室,你進門我就看見你了,我知道那是你,我也知道我買的你的畫,但我不敢認,付奕铎,你振作一點,我可以在你心裏不重要,但你想想你外公,你外公會很傷心的。”
付奕铎閉了閉眼,強壓下欲翻湧的情緒,“你繼續說。”
華初堯看見他的臉色逐漸蒼白,他的心跟着也跟着冷下來,屋內的光因為窗簾的映襯偏暖色調,但他卻怎麽也溫暖不起來。
“讓我抱抱。”華初堯靠過去将人攬進懷裏。
手掌在付奕铎的後背一下下輕輕拍着,“不要怕,我陪你。”
“我很累,我只有放空自己才感覺活得輕松些,不然……”
我怕我活不下去。
這話他不敢對着華初堯說。
緩了緩情緒,他推開華初堯,扯了濕巾開始擦額頭和手心指縫。
情緒上來會有種氣血上湧的感覺,他會感覺皮膚熱一下又迅速變涼,之後毛孔就會很難受,讓人有渾身黏糊糊的錯覺,所以他常待的地方都會備上濕巾。
“你開民宿這麽久,有跟客人坐着聊天聊半小時以上嗎?”
付奕铎搖搖頭。
“那試試?”華初堯彎腰歪着頭,努力和垂着腦袋的付奕铎對上視線,“有我呢,怎麽也不會沒話聊。”
“那你做老板好了,我就在旁邊看着。”
“那你這是老板娘監工?”華初堯笑着逗他。
“少說胡話。”
“乖了,你不能光在旁邊看着,你拿着畫板行麽?如果客人同意,你給客人畫幅畫怎麽樣?根據你的心情來,可以是素描,可以是油畫,或者街頭那種大頭抽象派的。”華初堯還在自己臉兩側比劃,比了一個大腦袋。
付奕铎笑了笑,很快又收斂笑容說:“我不喜歡畫人。”
“我不懂畫畫啊,技巧什麽的一竅不通,只是我覺得也許畫人物沒那麽難,你想想你畫田…”華初堯說到名字卡了殼。
“田維浩。”付奕铎替他補上名字。
“恩,畫田維浩的那種心情,想要留下某一瞬間,但是這一瞬間的神态并不是單一的心情狀态,而是關于一段故事。和客人簡單聊兩句,感受這個人在這段故事裏的情緒,也許能畫出很棒的畫。”
情緒的多樣化正是付奕铎需要的,他必須要從抑郁的那種躁動中走出來,見到世間百态,每個人其實都有陰暗的一面,可以在辛苦的時候頹唐,可以在經歷挫折的時候難過後悔,但不能絕望。
欣賞山景可以,不能守,守久了就佛了。
佛系這個詞終究只是流行語,是城市喧嚣中保有的一種生活态度,但真的遁入山林的佛系,就不像是活着了。
他無論如何也要把付奕铎拉回這塵世間。
華初堯将房間換到了一樓,前臺這一範圍已經熟悉得很,起了個大早開了大門,之後強迫症一般地将抽屜全都收拾了一遍,又坐在電腦後頭研究平臺、酒店系統。
俨然有了老板的架勢。
付奕铎起來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直接拐進廚房做早飯。
華初堯要是還能做飯就好了,不過晚點四嬸兒要來,後邊的飯就用不着操心了。
他想。
華初堯這人只要有了計劃便行動力驚人,早飯桌上就滔滔不絕和付奕铎講方案,包括店鋪的宣傳等等,付奕铎給出了“不要太花裏胡哨,不要太誇張”的意見之後就放手讓華初堯去折騰。
午飯後四嬸兒姍姍來遲,知道這情況之後對着付奕铎小聲地嗔怪說:“你也是心大。”
“四嬸兒,他也是真心為我好,只是他習慣做主了,所以看着陣仗有點…大。由着他去,只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和他的關系。”
“我介意作甚?你是老板,我再怎麽也不會說你的不是。”四嬸兒說。
付奕铎不是這意思,但也沒有去解釋。
四嬸兒與他之間關系總歸沒親近到那一步,又夾雜了許多別的情感,憐憫、愧疚、照顧、親近,但通通都收着,面兒上好像真的只是雇傭關系。
人和人還是金錢利益關系來得簡單些,真把感情攤開來講,是真的為難。
就如華初堯,又如他的家人。
11 中二
◎就想疼一下◎
華初堯打算将前廳前臺重新布置一下,酒櫃是必須的,這點付奕铎攔都攔不住,明明酒量不行還成天想喝,另外打算做一面特色牆,可以挂個籃子放付奕铎的畫具,可以劃出一塊做留言板,還得有地方放展示用的畫。
尺寸和大致設計都已經計劃好,華初堯推着付奕铎往後院的皮卡車走,想讓他領着自己下山去鎮上買材料。
“四嬸兒,我們下山買東西 ,你有沒有什麽要帶的?”華初堯喊。
沒一會兒四嬸兒從二樓樓梯口探出頭,“驅蚊水買點回來,入夏了,房間裏得提前備着,還有垃圾袋,另外你們看想吃點什麽,買回來我晚上給你們做。”
華初堯應下來,“行。”
付奕铎被推着坐上副駕駛,“我這兒有熟悉的木工的電話,要不……”
華初堯扯出安全帶,“你自己系還是我幫你?”
“我自己來。”付奕铎無奈系上安全帶,拿出手機打算給認識的木工說一聲。
華初堯跟着付奕铎的人工導航到了一家木料廠,停好車,付奕铎熟門熟路地在門口登了記往裏走。
“來過?”
“嗯。”
“你剛剛寫的什麽?好像不是你的名字,沒看清。”
“寫的編號,帶你來買貨,買了我有提成拿。”付奕铎面無表情,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華初堯斜睨他一眼,笑問:“那分我多少?”
付奕铎随口回:“七八塊吧,夠買兩瓶水。”
華初堯聞言點點頭,“唔”一聲看了看周圍,“只有晚點給你買了,這裏沒有賣水的地兒。”
付奕铎輕聲笑了笑,兩人的默契還是有,這樣慵懶氛圍下插幾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自然又随意。
進入廠房裏邊,就有一位穿着皮圍裙的師傅迎上來,“小付來啦。”
“恩,闫師傅。”
“你剛剛說的那些我想了,背板好解決,我這兒正好有幾塊不錯的料子,能滿足你要的特色感覺,可以做不規則拼接,不過那些小件就需要定做了,怎麽也得兩三天……”
闫師傅和付奕铎介紹着詳情,華初堯并沒有聽得很認真,他盯付奕铎盯得出了神。等付奕铎和闫師傅聊完,華初堯才禮貌地和闫師傅道了謝。
“你剛剛一直盯着我做什麽?”付奕铎不自在地扒拉着手邊的一些沒用的木料。
“因為你好看啊。”
付奕铎轉過身往另一邊走,“俗套的答案。”
“闫師傅呢?”
“去辦公室拿鑰匙了,設計方案之前在微信上和他說清楚了,剛剛他簡單說了下,有理解我們的意思,一會兒再帶我們看看木頭,沒問題就付定金。”
“恩。”華初堯探究一般說,“我挺吃驚的,你可以很自如地和這些人相處,闫師傅也好,那位雲警官也好,你很容易就能和他們熟絡起來。”
“……”付奕铎像看智障一樣看了他一眼,“我是抑郁症,不是弱智,為什麽不能交流?”
“哦,好像是哦。”華初堯聳聳肩,面上哄着他,但實際還是擔心着。
任誰看見他面對空山峽谷那種無欲無求的眼神,都會覺得他抗拒接觸社會,也許還是情緒影響大,情緒好的時候他也沒那麽嚴重。
這幾天他在的時候付奕铎的情緒都還不錯。
恩!多虧了他在。
華初堯沾沾自喜,付奕铎看他跟看傻子一樣。
闫師傅很快回來了,領着他們去後邊的原料區看木料。如付奕铎所說,闫師傅有理解到他們的想法,很符合設想。
這塊木料華初堯只看了一眼便定下了,木頭上紋路清晰有特色,不平整的面對他們來說也剛好,“闫師傅多謝了,很完美。”
“恩,小付今天跟我一說就想到它了,寶貝着呢,你沿着這幾道紋路割開,然後在牆上做組合擺放,效果應該很好。”闫師傅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和小付那店裏的整體風格也搭。”
華初堯也跟着闫師傅的思路走,店裏的布置在腦中基本成型,他一時有些興奮,“等會兒帶回去就試試。”
“闫師傅做好了我們再來拿。”付奕铎說。
華初堯立即轉頭,“不是我們自己做嗎?等會兒買電鋸和打磨的工具,自己做也不難。”
付奕铎淡淡說:“沒必要。”
華初堯的臉色明顯變了,“不開心”三個字擺在臉上,付奕铎嘆口氣,“這些活想着簡單,其實不容易的。”
闫師傅也跟着勸:“這倒是,行行都有門道,像小付才來這兒也想自己做,拉着東西上山,後來打電話找我幫忙,我上門去,他雙手全都磨破了,還是得我們木工來,要什麽樣的我們提前溝通好,不比你們想象的差,我們上門費還貴着呢,不如就在廠裏做,做好了送上門,簡單一件事。”
付奕铎沒想到闫師傅會抖落他的事,微微錯愕,卻不想阻止闫師傅繼續說。他偏頭看向華初堯,想知道他什麽反應,正好對上華初堯看過來的視線。
眼神中不加掩飾的心疼付奕铎看出來了。
闫師傅說起來也就一句話的事兒,但付奕铎當時疼了好久。一雙拿畫筆的手也沒幹過粗活,第一天就破了皮,但他只是消了毒,沒做任何處理,第二天接着幹,粗糙的木頭在傷口上磨,他有種刺痛後的爽快。
他知道是抑郁症的症狀,說難聽點,就是自殘,但根本控制不了。一下下磨,磨到受不住了,崩潰一場,才叫了闫師傅上門。
就在他們以為華初堯放棄了的時候,他突然出聲:“我還是決定自己做,在哪裏付錢,先切割一下應該就能放上皮卡,不用送貨上門。”
付奕铎還想說什麽,就聽見電話響起來,他看了眼是外地號碼,應該是客人,便走遠了些接通。
不管是出于接電話的禮貌還是什麽,華初堯知道付奕铎是默許了他的要求。
很快他和闫師傅聊好其他的零件和酒櫃,闫師傅對他的要求理解透徹,幾乎不用多說,付奕铎回來就直接簽了訂單,付款最後是華初堯搶着付的。
下山的時候天還是陰着,這會兒熱得不行,兩人站在太陽底下曬着看工人幫忙裝車,誰也沒說話,都憋着一口氣,企圖用大太陽當做炮仗的點火器。
付奕铎雖然同意了,但不表示他完全接受。另一個的情緒就非常複雜了,各種不滿堆積在一起,總之就很氣。
要是談戀愛之初兩人早就吵上了,現在還能不動聲色站在一起,真是物是人非。
所有流程搞完,兩人笑着和闫師傅道謝,轉身便一齊垮下臉。
還是華初堯開車,這下沒了人工導航,他只得把手機掏出來,定位一個超市,慢慢開車過去。
路過第一個小賣部華初堯就停下車,開門下車反手狠狠摔上門,一氣呵成。付奕铎在心裏罵了他一句,沒一分鐘就見他拿着兩瓶冰礦泉水出來。
“四塊,分我的提成,記得給我。”
“不喝冰的。”
華初堯收回遞進車窗的手,默不作聲轉頭回了小賣部換了瓶常溫的出來,這次付奕铎接了,喝了一口,氣消了一半。
華初堯灌了一大口冰水,擦了下嘴角,“好好聊聊?”
“恩,你說。”
“開始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完成一件什麽事,也許是領地意識作祟,就像是想表示我也算你店裏的一份子,不說老板,就至少有東西是我親手打造的。”華初堯有點煩躁,說着轉了個身,想靠在車門上,卻被車門燙得猛地一縮,倒吸了口氣。
付奕铎罵出聲:“笨蛋,上車說。”
華初堯上車,付奕铎關了車窗,打開空調,“繼續。”
“後來的執着可能有點中二,就……想疼一下,體會一下你手磨破的疼,那些我沒有陪着你的日子,是怎麽疼的,我感受感受。”
“确實很中二。”付奕铎怼了他一句,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小花,這個真沒必要。你體會不到的,因為那種難受是在心裏,就像被勒久了想要大喊卻喊不出來一樣,破皮滲血……算了,不說這個,我已經不那樣了,現在的我挺好的,積極向上!”
說到最後付奕铎笑了一下,雖然是故意表現出來的,有些假,但讓華初堯卸下了這一天一直繃着的情緒。
“恩,但我還是決定自己做,你有經驗,到時候我向你請教。”
“行吧,實在不行打電話叫闫師傅上門,闫師傅現在得提前預約,上/門/服/務/費真的有點貴,你準備好鈔票。”
“小事。”
“華總真有錢,那四塊錢就不給了。”
“那不行,那是我的回扣。”華初堯放下冰水,發動車子繼續往超市開,“你會做水果酒嗎?”
“不會。”
“那就網上搜教程學,去買點水果做點度數低的果酒,我的紅酒還是先珍藏着吧,等哪天氣氛到了,我們倆偷偷喝。”
不能和有酒瘾的人談酒,果酒也不行,付奕铎沒應他的話,轉頭說起另外的:“剛才那個電話是客人打的,五個人定了三間房,今晚上八點左右到,你接待?”
“我這新老板還沒上任呢,你自己弄,我看着。”
“你不是要聊兩句?我接就是給了房間鑰匙就行了,客人問幾句我就答。”
遇上紅燈,華初堯停下車,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想了會兒快速扭頭探過身,在付奕铎的唇上啄了一下,“唔,這下有老板蓋過章的任命書了,我這代理老板就勉強接待一下客人吧。”
付奕铎愣了愣,聽他說完不由得笑了,罵了句“不要臉”便偏頭看向窗外,假裝自然地将胳膊架在窗框上,用拇指偷偷抹了下唇。
華初堯将他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偷笑着沒出聲。
好現象。
作者有話說:
中二少年歡樂多
?? 第二卷 許·願 ??
12 大餐
◎你還會藏酒啦◎
“你們咋買這麽多回來!是把超市搬回來了嗎?”四嬸兒看着兩人提着大大小小袋子往屋裏搬驚訝說。
華初堯接話道:“沒買多少。”
跟在他身後的付奕铎輕輕踢了他一腳:“四嬸兒,今天超市打折,趁着便宜就多買了些,反正都是要用的,屯着很長時間就不買了。”
“哎呀,也不用買這麽多呀。”四嬸兒趕緊過來幫忙提。
付奕铎:“今天兩個人嘛,提得過來就一次性買了,後座有兩袋是水果和菜,四嬸兒你拿一下,其他的放着我們來,對了四嬸兒,今晚有客人來,三間房,四樓一标一單,三樓一間大床,你一會兒收拾一下。”
“好,知道了。”
一通話說完,華初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付奕铎踢他一腳的用意。
他們買得的确多,四嬸兒也不是瞎子,他說那話是應付,付奕铎說的卻能讓四嬸兒接受。後邊那句也是,換他可能就不讓四嬸兒幫着拿東西了,但付奕铎這麽一喊,才是擺對了幾人的位置,四嬸兒在這兒打工也不會有負擔。
他突然理解為什麽付奕铎家裏這麽多個孩子,他外公卻只寵他,說話總能說到人心坎上,怎麽不惹人愛。
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以前……
好像自從他們确定戀愛關系之後,那些付奕铎在的朋友聚會上,付奕铎總是收斂了身上的光芒,安靜地待在他身邊,時不時說兩句為他錯漏的話打補丁。
之前從沒注意過的場景突然清晰,那些在他看來是朋友之間的直言直語其實從未在意過對方的想法,反而付奕铎看似随口添的兩句話總是照顧到了別人的情緒。
他竟然這麽笨嗎?這兩年是怎麽做到現在總經理職位的??是怎麽拿下項目的??
華初堯陷入自我懷疑,越想越想不過勁,突然喊一聲:“靠!”
付奕铎被吓了一跳,驚恐轉身看他。
“啊,對不起,我就是……傻逼了。”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