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月塔內, 封寒纓聽到拾階而上的腳步聲,從入定中睜開眼睛,配着那黑得毫無神光的虹膜, 整個人都顯得異常麻木。

他已經從腳步聲聽出了來人是誰。

殿門被人輕輕推開, 封寒纓有些暴躁地問道:“你怎麽又來了?你跟師尊還沒和好嗎?”

“拜你所賜, 我們大吵了一架。”聶音之随口敷衍。

他們其實沒吵架,聶音之早就已經氣消了, 不過她暫時還不想搬回去,不想陪魔頭睡覺。

聶音之原本覺得, 若是一直解不開他們之間的矛盾,她也能夠一直待在無愛的顧绛身邊, 待到她壽命結束,她原以為她做得到。

卻沒想到,最先受不了的那個人會是她自己。

顧绛沒有冷淡她,他盡全力地向她表達他的喜歡,但有些發乎于情的舉動,他再也做不到了。

他們親吻時, 那熱烈擁住她的氣息再也沒有過。

她走入漆黑的大殿, 爬上封寒纓還沒撤走的軟榻上,擦幹淨手, 撚了一塊她送給封寒纓的見面禮,小口小口地啃着,就見封寒纓的表情越來越沉,陰沉得幾乎和殿中玄石相媲美, 一副恨不得将她趕出去的樣子。

“你是怎麽走上魔道的?”聶音之忽然問道。

封寒纓皺起眉, “你問這個做什麽?”

“随便問問, 像顧绛那麽懶的人, 怎麽會收你為徒?”聶音之被點心粘住牙,掩住嘴舌頭搗鼓半天,接着道,“顧绛說,你是他随手撿來的。”

“的确是。”封寒纓沒辦法修煉,便放松了坐姿,靠在玄石座上,“我七歲左右,村裏幾個男人不知去哪座墓裏掏過,染上了一種疫病帶回村子裏,一沾上那膿瘡就像活的一樣往人身上撲,為了防止疫情擴散,整個村都被堵住,從山上滾下油桶,放了一把火燒村。”

“人死了,膿瘡就往活的人身上撲,我被父母塞進水缸裏,在被火燒死之前,先被膿瘡爬滿全身,最後只剩我一個活人,膿瘡跑不掉,只能跟着我一起在火裏翻滾,那鬼東西能要人命,這種時候卻又能救人命,因為我全身都被那種膿瘡裹滿,火焰燒得膿瘡滋滋響,高溫幾乎将我融化,卻怎麽都燒不死我。”

“我當時生不如死,學着父母求神拜佛,神佛無用,便求世間妖邪,師尊,他說他聽到了我的哭喊,煩人得很,所以找過來想堵住我的嘴。”封寒纓撇撇嘴角,“我那時候喉嚨都被燙壞了,根本哭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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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那樣被他撿走,跟他在一處山谷中住了八年,在我築基後,他就招呼都不打一聲,把我甩了。”

聶音之沒想到封寒纓小時候竟還受過這種苦,她跳下軟榻,兩三步跳到他面前,學着顧绛以前拍她的樣子,拍拍封寒纓的頭安慰,給他塞了一盤點心到手中,“我就說求顧绛這個魔頭,比求神拜佛有用呢。”口氣聽着不知道在自豪個什麽勁兒。

封寒纓一瞬間退出去八丈遠,陰沉沉地問道,“你拍誰呢?當我是狗麽?”

聶音之:“……”你再罵?

好心當成驢肝肺,聶音之坐回去,喝了口水,試探着問道:“那是顧绛指導你修煉的嗎?沒想到他還會教人?”

封寒纓想都沒想地哼一聲,“怎麽可能,他才不會。師父領進門,修行全在我個人。”

聶音之狠狠啃了一口點心,臭魔頭,死騙子,還糊弄她說,是在指導封寒纓突破瓶頸時,說了一些有悖天理之話,才被雷劈了。

她在心裏罵罵咧咧,面上裝作一臉好奇道:“沒有顧绛指點,那你是怎麽引魔氣入體的?怎麽感應到血月影的?”

她曾經引動過紅葉刀上的魔氣,那時是她無意識做的,聶音之嘗試過幾次,甚至偷偷跑回綠洲,呆在紙人身體裏,抱着紅葉刀,紅葉刀在她懷裏嗚嗚響,都沒辦法再引動血月影。

封寒纓從袖子裏伸出他那只白如紙糊的手,指間勾動着一縷血月影魔氣把玩,“這不就跟你們開靈竅引動靈氣入體是一樣的。”

“要說有什麽差別的話,”他偏了偏頭,黑發從肩上滑落,露出一個肆無忌憚的笑來,“引靈氣入體,需要溝通天地,引魔氣入體,便要從此背棄天地,魔修生不為天地所容,死不入六道輪回,只有這一世,死了就是死了,灰飛煙滅。”

聶音之沉吟低喃:“原來是這樣啊。”

封寒纓見她一臉若有所思,頓時無比警覺,“你打探這些幹什麽?你想做什麽?”

“你聽說過那個故事嗎?神女救世,以身飼魔。”

封寒纓點頭。聶音之道:“那你就不好奇,要是神女入了魔的話,她體內的血是先淨化完魔氣,将她燒得灰飛煙滅,還是先被魔氣污染呢?”

封寒纓從石座上站起來,遲疑着要不要去給師尊告狀,警告她道:“你別亂來啊。”

聶音之打了個呵欠,款款往外走去,“不要亂說話哦,你要是敢告訴顧绛,我就說是你教我怎麽引魔氣入體的,到時候看他會不會打斷你的蛇尾巴。”

封寒纓:“……”煩死了,幹脆把我舌頭剪下來給你們得了!

【封寒纓,邪肆狷狂美強慘大反派,這人設要是換一本小說,妥妥是當男主的命,連名字都這麽有男主味兒,怎麽在這裏就混成個魔寵了呢?】

【可能是因為智商不夠?】

【魔修會被關進萬魔窟這麽多年,一點不冤,看看老大這智商,封寒纓要不是武力值高,指不定早死求了】

【嘤嘤被套話了只能哭嘤嘤】

【嗚嗚嗚你們談你們的戀愛,折磨我封總幹什麽?孩子太可憐了,又要被喂狗糧,又要被威脅警告。】

【就不能給我們封總也配個cp嗎,也讓他體會一把這該死的甜美愛情吧,求求了。】

【我笑死了,這部劇的劇情崩到了九霄雲外,唯一不崩的就是,封寒纓是個單身狗,就是吃狗糧的命】

【好家夥,聶音之想入魔?這不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會不會被自己的血燒死?】

聶音之帶着這一長串彈幕下了一層樓,血月塔有九層,越往下面積還要越大些,封寒纓一直窩在頂層,下面全是空着的。

之前封寒纓為他們準備的那些擺置被撤走後,都被塞到了這一層裏,聶音之進了一座殿中,鑽進那張柔軟的雕花大床上。

封寒纓那句話只是給了她一個方向而已,想要實際操作并不容易,聶音之就算心裏有這樣的打算,也不能着急莽撞,更何況,她這就是在賭,賭輸了是真的會被自己的血燒成灰。

聶音之擡起手來,扯開緞帶,撫摸腕上的共生咒印,現在顧绛應該在睡覺吧?

她眼眸動了動,召出金色小芽,指尖停在那片小葉子上,輕輕點了一下,又停頓片刻,指腹順着小葉上金色的脈絡滑下去。

那日,他們動了這葉片之後,又玩過一兩回,就算跟顧绛吵架分居,聶音之也用葉片隔空折騰過他。魔頭脾氣好得如同泥丸,任她搓扁揉圓。

感覺到熟悉的觸感落在身上,顧绛渾身一僵,聶音之在摸葉子,那極有可能是開着共情的,他深吸口氣,清理了心中的雜念。

他此時正身處在血月影的湖上,涼亭裏還有另一個人,韓竟。

按照約定,顧绛給韓竟看了他的飛升之景。

韓竟似乎有所領悟,他站在亭子邊,看着腳下一邊暗紅色的湖,湖被周邊山巒成合圍之勢攏在中間,山巒看上去似真似假,像虛影,又像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這片空間全然獨立,秘境尚且需要遵守這世間根深蒂固的天道規則,在這裏卻不需要,一切的規則制定都掌握在顧绛手裏,就如同天道一般。

如同天道。

顧绛手指在袖擺下收緊,此時這身嚴嚴實實的衣袍下,正被柔軟的觸感輕撫,他喉中吞咽一下,面上沒有半分波動,依然用波瀾不驚的口吻說道:“你考慮得如何?”

“這簡直是一場豪賭。”韓竟回身坐回亭中。

“不論輸贏,本座都會保你平安。”顧绛輕飄飄地許下承諾,但有莫名地讓人有相信他的力度。

在這場與天道的對抗中,韓竟頂多算是一個連接兩者的媒介,他修行将近千年,早就不懼生死,但求生是人之本能,未到最後一刻,他也不會輕言放棄,更不想稀裏糊塗地死。

“我自然是相信前輩的。”韓竟疑惑不解道,“前輩既已經脫離這天道循環之外,為何又要主動踏進來?”

“若是真的脫離了,我便不會同你坐在此處協商了。”顧绛從堕魔時起便受到天威壓迫,這要不了他的命,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他就是再這樣過上千年萬年也無所謂。

若不是聶音之……

身上的觸感越發鮮明,顧绛臉色微變,睫毛卻忍不住顫了顫,手臂垂到桌下,交疊的袖擺擋在自己身前。聶音之,她還越摸越起勁兒了!

韓竟半點都不知道察言觀色,話多得讓人煩,“前輩口中所說的,無時無刻不承載的天威壓迫,可是和渡劫前夕的威壓差不多?”

顧绛颔首,“這麽……說來,确實如此。”他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那不就相當于承受着渡劫壓力,一直與天道角力?”韓竟一臉欽佩,“從玄魄劍出世,天威再次壓頂,尚不到一年,我便已承受不住,前輩卻在這樣的天威下過了千年,實在令人佩服。”

聶音之似乎用指尖彈了一下葉子,顧绛倒抽一口氣,差點控制不住彎下身去。韓竟終于察覺到一點異常,關切道:“前輩,你怎麽……”

話沒說完,就被扔出了這片空間。

在距離萬魔窟百裏之外的塢城,韓竟神識驟然落回自己身軀,不明就裏地睜開眼睛,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天威壓在頭頂,幾乎将他脖子都要折斷了。

韓竟召出自己玄魄劍鞘摸了摸,在如此天威下,依然脊背挺直,經脈裏的劍意在奔流呼嘯,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萬魔窟血月塔內,聶音之揉捏了金葉子半晌,從共情裏漫過來溫溫吞吞的情緒,顧绛的心念很少,像是被什麽壓抑着,大概真的在睡覺。

但即便是睡覺,身體的感覺還是從他的情緒裏傳遞過來,聶音之手腕搭在枕頭上,近距離盯着那葉片片刻,心跳得越來越快,她糾結了很久,久到什麽都還沒做,就快要先一步因為腦中的打算而爆炸了。

最終她閉了閉眼,鼓起勇氣張開嘴,湊過去含住金芽上的葉片。

顧绛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床頭,正好将這一幕收入眼中,随即,那感覺沒有半分延遲地投射到他身上。

“聶音……”顧绛膝蓋一軟,直接半跪在了床前。

聶音之驀地睜開眼睛,和跪在面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作者有話說:

音音:刺不刺激?

咕醬:刺激到跪下。

音音想立即摳出個坑把自己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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