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這一夜,言瑾睡得并不是很安穩,因為他又夢到了以前。
他偷渡到R星時才十八歲。被長姐推着出家門時,他沒有慌;在星港躲避巡查的軍警時,他也沒有慌;獨自一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R星時,他也沒有慌;可當韓俞摔爛了他保命用的藥劑時,他慌了。
韓俞是住在他對面的鄰居。他來到R星後,選擇了一個落腳地——就是這個擠滿了握手樓和筒子樓的D區。
人站在居民區樓下,籠罩在樓層投下的陰影中,感覺會被四面八方圍滿的舊式居民樓壓下來砸到。擡目一望,滿眼都是挂在樓廊上、窗邊、樓間拉起的電線上的內衣內褲,花花綠綠,密密匝匝地分布在周圍,能讓密集恐懼症的人就地倒下。
更別提那常年被潮濕的水汽泡得發軟并逐漸剝落的牆皮、随腳一踩就能濺起污水的地面、毫無規劃的垃圾堆放處,哪一點都讓這個養尊處優的少年皺起眉頭。
可他還是留了下來,因為這種人口密集的住宅區不容易被人發現。他挑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小區,雖說也好不到哪裏去,但好歹衛生狀況不至于令他抓狂。
租的房子在六樓,家具一應俱全。他搬進去時只采購了些日常用品。房子裏不算亂也不算整潔,因此他打算自己大掃除一番。然後,他就碰見了對面的鄰居。
他并不清楚以前的房主跟對面的鄰居關系怎麽樣,直到韓俞來敲他的門才知道。
老式鐵門被人輕輕一敲都能發出不容小觑的聲響,“老伯!我買了你愛吃的草莓!”門外的聲音清脆悅耳,帶着仿佛消耗不盡的活力,任誰都能聽出對方的年紀不大,還是個熱心腸過頭的家夥。
言瑾剛來就碰上這麽棘手的社交關系,他把掃把往地上一放,開了門。
“呃......”門外的人張着嘴,顯然是在想要說話時才發現自己好像找錯了對象,噎住了話頭。
十八歲的言瑾在大人眼裏可能就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但多年在名利場中摸爬滾打,言瑾早已精于世故,氣質沉穩老練,看上去不像是個好說話的人。即使他并沒有厭惡的情緒,但他敢打賭,任何一個人看到他這張不怒自威的臉都會有些膽怯,絕不會像韓俞現在這副模樣。
只見眼前那個身高比他矮一些的Omega臉頰慢慢變紅,原本直視着他的那雙綠色眼睛垂下,好似在風的撫摸下低垂的花苞,帶着将開未開的羞赧。
言瑾:“......”
“那個.....唐伯在嗎?”
說實話,言瑾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在這種尴尬的情況下竟然也能見色起意。不過,他見得很多像韓俞這樣在他面前臉紅的人,其中不乏帥哥美女,所以他并不會特別在意別人向他投來的愛慕的目光。他的那張臉和那張嘴就是銅牆鐵壁,能夠阻擋一切想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到達他內心深處的人。
言瑾臉上露出些許不耐,“不在。我是新房客。”
“啊......這樣......”這樣的居民區來來往往的流動人群很多,誰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會為了誰而停止漂泊。
本以為那家夥會就此打退堂鼓,順便長點記性,能夠明白不是所有付出的真心都能獲得理解和同情的這個道理,但他沒有。韓俞露出個笑容,“如果你有唐伯的消息,麻煩你告訴我可以嗎?我就住你對門,我叫韓俞。”
這聽起來就像是用來搭讪的爛俗借口。言瑾自然沒有給出回應。
短暫的沉默後,那人又是一副熱心腸的模樣,“你剛搬來,要是有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也沒等言瑾冷冷地回絕,他就把自己手裏捧的一盒草莓塞到了言瑾手裏,“這個給你,就當是新鄰居的見面禮。”
韓俞如風似得突然拉近與言瑾的距離,然後再退後,扭頭就溜回了自己家裏。言瑾盯着手裏的那盒草莓,眉梢一挑,擡起被韓俞抓過的那只手聞了聞。
味道很淡,也不知道是什麽信息素。
D區離商業區有些遠,就連菜市場和小賣部都需要走個一小時才能到。言瑾買了些食材,打算自己學做菜,解決日常吃飯的問題。
結果菜快出鍋了,才發現沒買鹽。
廚房的窗戶剛好能看見對面韓俞在為午飯忙碌的身影。兩扇窗隔得很近,言瑾便擡手敲了下對門的窗。
韓俞扭頭突然看到窗外有一張臉,露出一副受了驚吓的模樣。反應過來後,急忙打開了窗,“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對面窗子裏飄過來的香氣跟他這邊的顯然不處在一個世界。言瑾咽了咽口水,開口問道:“請問能借下鹽嗎?”
“哦哦,好。”韓俞就拿了鹽罐,從窗子處遞給了他。
“謝謝。”
半響,言瑾盯着自己鍋裏的東西,說不出話來。
很好。他成功地煮出了光是看着就辣眼睛的菜品。被饑餓□□的腸胃牽扯着他腦海裏的神經,讓他不由自主地去想對面的人是否已經開飯了。
猶豫再三,言瑾還是屈服了。今早還一副不會搭理對面鄰居的樣子,現在他已經認命地邁過了心裏的那道坎,學會了禮貌敲門并麻煩鄰居解決他一日三餐的禮貌用語。
韓俞叼着筷子,嘴角牽扯的微笑下露出了他的幾顆白牙。他點點頭,“可以啊,一起吃吧。”
兩個人相處起來意外地不尴尬,因為韓俞還挺多話的。言瑾總共沒說幾句,全讓韓俞說了,而且他頗愛酸掉牙的冷笑話。言瑾直言直語慣了,總會怼他那麽一兩回,韓俞也不生氣,看起來很好揉捏。
正午剛過,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屋內,将整間屋子照得亮堂。他那邊的采光不怎麽好,而韓俞這邊的采光很不錯。常年有人居住的房子通風良好,沒有樓道裏那股潮濕的腥味,從這些細節上能看得出主人很愛自己的生活。
面前的人叽叽喳喳地在講話,臉龐逐漸融入到陽光裏,被鍍上一層金色的面具,令他的笑容和眉眼變得不分明。光線和聲音的合奏将逼仄的生活逐漸撐出一片天地,這種安穩的感覺一下子割斷了言瑾這幾天逃命時緊繃的神經,讓他整個人都松弛下來。
在A星,很多人陪着他吃飯,可他沒有什麽感覺。身邊人的面孔換了一張又一張,能讓他記住的極少。即使在家裏,氣氛也時時因他們探讨的政事話題而變得緊張和凝重。為了顧及言瑾的感受,他們會收斂,傳遞眼色,而言瑾則早已在這樣的環境裏過了很多年,并沒有覺得哪一頓飯彌足珍貴或值得回憶。
他的那身少年筋骨早就被那些別有深意的眼色與沉默熬得軟爛,榨出了頑劣跳脫的骨髓,只在來到無人管束他的R星後才被激發出來。
眼前的人可以是韓俞,也本該可以是任何人,但恰恰是此時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帶給了他這種難以言喻的放松感。
只不過這個人,剛好是韓俞罷了。
言瑾不肯當白吃白喝的那種無賴,可給韓俞錢他也不收,所以他只能換種方式抵消餐費——買菜。
沒想到他出門時剛好遇見了韓俞。兩個人第一次在飯點外的時間碰面,因此彼此都有點不适應新的相處模式,還是韓俞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尴尬,“早上好。”
“嗯,早。”
言瑾并不習慣跟人一起走,便快了韓俞一步下樓梯,走在他前面。樓梯面仍是水泥胚,沒有鋪地磚。這麽多年來,被人上上下下地踩來踩去,早就磨得很光滑了。也不知是因為言瑾走太快還是樓梯太滑,他一個沒留神,邁出的一步往前蹿下了幾個樓梯,拉得他韌帶疼。
他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跨了四格樓梯,一時半會起不來,疼得他呲牙咧嘴的。走在他後頭的韓俞見狀,低頭把他從樓梯上拉起來。
“噗哧。”韓俞低着頭,言瑾無法看清他的神色,不好判斷剛剛的那聲短促氣音是不是在嘲笑他。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韓俞扶他起來,也沒向往常那樣老媽子幾句,而是很淡定地往前走。
直到言瑾看到韓俞弓下腰的背影,才知道那小子憋笑憋了很久了。
“韓!俞!!”
“哈哈哈哈哈——”
那個早上的小插曲過後,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了很多。某些情愫在一點一滴的相處中碰撞,融合,并且發生了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只不過當時的言瑾還沒意識到。
他是在一個雨夜窺見自己心意的。
那天,韓俞家裏的保險絲燒壞了,每晚睡覺都要開燈的他只能懇請言瑾收留他一晚。
言瑾倚着門框看着門外站着的韓俞,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樓道裏的燈光明了滅,就在韓俞打退堂鼓時,言瑾開了口。
忽然亮起的聲控燈照亮了言瑾的臉,讓韓俞将他嘴角噙着的那抹笑看得分明。
“可以啊,只要你答應每天讓我點菜。”
韓俞被言瑾不要臉的程度給震驚了。不就是借宿一晚嗎,何至于?他扔下一句“我還是睡樓道吧”就扭頭想走。
言瑾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後領子,把他拖進了門裏。他從背後半勾着韓俞的脖子,一邊帶着他往屋內走,“逗你玩呢,傻子。”
韓俞以這樣的姿勢倒着走,中途被絆了好幾回,呼吸有些急促。他鼻尖的灼熱吐息吹到了言瑾的手臂上,與空氣中彌漫的潮濕水汽格格不入,使得他手臂上的汗毛倒豎起來。
感覺不太妙。言瑾很快地松開了勾着韓俞的手。外面大雨滂沱,時不時夾雜着幾聲雷鳴,由遠及近,令人胸膛發顫。
言瑾凝神定息,告訴韓俞:“你睡這間房間,我睡那間,有什麽事就叫我。”
“嗯。”
“洗澡了嗎?”
“洗了。”
言瑾不再多言,拎起自己的衣服就去了浴室。浴室在走廊的盡頭,往外走一點便是韓俞住的那間卧室。所以言瑾洗完澡出來,就看到韓俞房間裏的燈還沒滅。他并不知道韓俞怕黑,以為他沒睡,想去看看他在整什麽幺蛾子,便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韓俞背對着他趴在床上,手裏拿着本書在看。伸展的身子露出一小截腰腹,白色的T恤翻了起來,堆疊在他的肋骨下方,寬松的黑色短褲稍稍下滑,露出他的胯骨。在暖光的照耀下,韓俞裸露在溫涼空氣裏的腰腹就像裹在黑絨布裏的一截玉柄,足以讓每個觀賞者為之駐足與發狂。
言瑾怎麽也無法從韓俞的腰上挪開視線。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手上殘留的氣味,看到韓俞現在正躺在自己睡過的床上,心頭一熱。
鬼使神差般,他從床尾撲了過去,把韓俞壓在身下,将他那截勁瘦的腰收入囊中。
他很明顯地感受到身下的人微微一震,像是被吓住了,渾身緊繃,不敢動彈。這讓他心裏的那點惡劣因子争先恐後地竄出來。
言瑾俯身湊到韓俞耳邊吹了口氣,将聲音刻意壓低說了一句話,然後去看韓俞的反應。即使那句話平淡無奇,最正常不過了,但配上他們兩個人現在的姿勢和言瑾那酥音,怎麽聽怎麽像是調情。
“你在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