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你在看什麽?”
背後突然貼上來一個人,吓了韓俞一跳,反射性地想要爬起來,卻在擡起臀部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東西。待他反應過來那是什麽的時候,他已經羞得沒臉見人了。
言瑾見他要跑,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怎麽不說話?”
“啊!”韓俞痛呼一聲,“你手指上的戒指壓到我了。”言瑾的中指處有一枚刻着家族徽章的戒指,看起來價格不菲。此刻,他的手正壓在韓俞的腕骨上,硌得他生疼。
言瑾把戒指摘下來,随手往床頭櫃上一放。
韓俞見是逃不過了,半張臉埋在被子裏,聲音悶悶的,磕磕巴巴地說:“你......你自己看啊。”
他哪有什麽心情要知道韓俞看的是什麽書,只是想逗逗他罷了。随意翻看了一下,又把目光落在了韓俞的發旋上,“這麽晚不睡幹嘛呢。”
“準備睡了!睡前看看書靜心。”
貼的很近的胸腔裏傳來輕微的振動,言瑾在笑,“睡前故事?”
“不是!”
鬧了他這麽一陣,韓俞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了。良久,言瑾才從他身上起來。失去了鉗制的韓俞以堪稱迅猛的速度從床上坐起來,跟言瑾隔了些距離對望着。
言瑾看到他有些衣衫不整的樣子,臉到脖子的地方都染上了一層緋紅的顏色,很像水蜜桃半熟不熟的外皮,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信息素香甜甜不會膩,聞起來很舒服。”
眼見韓俞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了,言瑾才帶着狡黠的笑容,得逞似的走了。回去之後,他躺在床上心如擂鼓,久久未能入睡。
那時,身為Beta的他還不知道談論一個Omega的信息素是什麽意思,直到他分化後才知道。
也不知怎麽回事,維修工遲遲沒來,韓俞就在他家裏呆了好幾天。為了還“債”,韓俞就打算幫言瑾整理一下房子和行李。言瑾帶着的行李不多,但放得很亂,有些行李箱就那樣敞開着,裏面的衣物都露出一角垂在地上。
韓俞在那裏忙活的時候,言瑾就很大爺地坐在沙發上喝着冰鎮的檸檬汽水。D區的夏季時晴時雨,而今天的天氣好得過頭。空氣溫暖幹燥,陽光豐盛,在陽臺上留下一角明亮的光斑。從言瑾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隔壁家的那盆千葉蘭垂到他家窗栅的柔軟枝條和對樓正在曬被單的女人。耳畔響起的是韓俞拿着拖把拖地的水聲,廉價的拖鞋踩在浸了水的地板上發出滑稽的聲音。
日子很平常,沒有A星的那種浮躁和喧嚣,容易讓人安于逸樂,讓言瑾陡然生出一種這樣就很好的錯覺。
“韓俞,你......”他想問他家的那盆千葉蘭能不能分一株他種,卻聽見背後傳來一聲玻璃摔碎的聲音和□□撞在瓷磚上發出的鈍痛悶響。
“嘶——”
言瑾扭身過去,發現韓俞滑倒在地,一個箱子摔到地上,正汩汩地流出透明的液體。一股清香漾開在空氣裏,言瑾一聞就知道那箱子裏裝的是什麽了。這箱藥劑是他帶到R星的,劑量足夠他服用一年。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被要求持續地服用這種藥劑,長姐告訴他這種藥劑能夠促進他分化,可他知道不是。因為他如果不是Beta的話,沒理由到現在還沒有分化。小時候,他曾問過她不用可不可以。言伊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抱着他,告訴他不可以,然後不斷地跟他說對不起。之後,言瑾就再也沒問過她了,而是悄悄地停用了一段時間。結果在将近一個月後的某天夜裏,他突然高燒昏迷不醒,三天後才被人救回來。圍在他床邊的一家人很是疲憊地看着言瑾。他們看他醒過來雖然興奮,卻都不善于表達,只是叮囑他要好好服藥就很不自在地走了。自那以後,言瑾就沒有停過藥。
他的骨子裏埋着強烈的好奇和欲望,想知道他不用像個病秧子一樣持續服藥會發生什麽,可之前發生過的事把他的這點好奇心狠狠地捶進血肉裏。現在,事情變得失控了,他雖然擔心,卻想聽之任之,沖進那團迷霧,一探究竟。
所以他面上的驚詫只一閃而過就消失了。他把韓俞從地上扶起來,“有沒有摔到哪裏?”他自顧自地把韓俞的褲腿撩起來,看看哪裏有淤青。
韓俞只是低頭看着那堆玻璃碎片和灑了一地的液體,“沒事,只是你的......”
言瑾例行檢查的手停住了,擡眼望着韓俞的眼裏摻了些許揶揄,“啊,你要怎麽賠呢?”
他看起來就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人,身上的一件東西可能都是韓俞賠不起的,更何況是一箱子看起來就很貴的藥劑。
“不知道。你開個價吧,我盡量賠給你。”言瑾知道韓俞是自己一個人住,從沒聽他說有父母,只說有個養育他的姑姑,現在自己一個人出來闖蕩和生活。這樣背景的韓俞不可能有很多錢。
“算了,你去沙發上躺着我就謝天謝地了。”韓俞剛犯了錯,不敢造次。然後他們的角色對調了,輪到韓俞躺在沙發上,言瑾在幹活。
兩人共享着同一縷陽光和空氣,同一張有着冰涼皮面的沙發,同一個平淡卻又美好的下午,同一段互有交集的時光。
言瑾在R星呆了快一個月,每天以去韓俞家蹭飯和捉弄他為樂。有時候他會開些過火的玩笑,看着韓俞氣呼呼又羞得不行的臉哈哈大笑,引來對方的一頓暴打。他們兩個就如同互相吸引的磁極,呆在一起就很容易發生某些親密的肢體接觸。
有幾次,言瑾很怕自己的心跳聲會被對方聽見,也很怕對方躲閃的眼神。雖然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不能奮不顧身地去愛一個人,因為他還背負着他們家族的希望。可他又希望韓俞能夠喜歡上他,就像他喜歡他那樣。所以他竭盡自己的特長,讓韓俞的目光只落在他身上,與一只開屏的孔雀無異。
這種強烈的占有欲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既有着一響貪歡的激情,又有着細水長流的綿長。
他呆在家裏不能上網,也沒電視看,無聊得很,就去敲韓俞的門,讓他帶他去周圍的旅游景點轉轉。韓俞正值上大學前的那個暑假,清閑得很,他便提議道:“去失重海怎麽樣?”
“失重海?”
“嗯,是一座山上的天池。傳說跳進去的人能獲得失重的感覺,”韓俞給他指了指失重海的方向,“就在隔壁區,很近的,要不要去?”
言瑾覺得韓俞這樣問,用每一個恰到好處的停頓在引誘他點頭。他露出的表情明明就暴露了他很想去,卻用這種模棱兩可的問句将問題抛給言瑾讓他做選擇。
在言瑾看來,這就好像是韓俞刻意顧着他,願意給言瑾很多很多珍重卻又不逾距的選擇機會,而這些機會都只與他們兩個有關。
“你想去,我們就去。”言瑾也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問句,将選擇的機會留給他。好比言瑾面前擺着一杯香甜可口的牛奶,而他始終會把這杯先得到的牛奶推給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他現在就在做把牛奶杯輕柔又緩慢地推給對方的動作。
“那就去吧。”
失重海所在的山并不高,他們爬了不久就上去了。言瑾一眼望去,對失重海為什麽被稱為海而感到不解,這明明就是一片湖泊。
“因為心有多寬,所在之地就有多廣。”韓俞解釋給他聽。
盡管他覺得很扯淡,但還是接受了,畢竟失重海比失重湖好聽多了。
失重海四周是陡峭林立的山峰,湖前只留有很窄的淺灘供人行走。
萦繞四周的山風帶來樹葉摩挲的響聲,送來山間的陰涼和空谷的回聲。湖面很靜,倒映着如洗的湛藍天空,偶爾能看見掠過湖面的白雲。白雲在陽光的照射下向山間投下大小和深淺不一的陰影,将游人和風景籠罩在影子裏,又四散奔逃。遠處有游人在嬉鬧,卻也不會與這大自然特有的寧靜格格不入。
言瑾本來沒想着下水的,所以沒帶游衣泳褲。結果就在他與韓俞走在岸邊時,沒有料到乖乖呆在他身側的韓俞突然發起奇襲,将他推進了湖裏。
被水浸濕了鞋子的言瑾什麽也不管了,向韓俞沖過去想把他摁到水裏。在水中奔跑有阻力,很難前行。韓俞一個不察,身形不穩地摔進了湖裏。追上去的言瑾被他的腳絆了一下,與他一同摔進了失重海裏。
“噗通”兩聲響,言瑾的耳朵裏就灌滿了水,除了水流碰撞他耳膜的聲音,其他的任何聲音他都聽不見了。
湖水很澄澈,也很藍,跟游淌在一汪藍色的光束中無異。韓俞就在他眼前看着他。他那棕色的頭發四散在水裏,如同水母的觸須般伸展着,配上他那雙綠色的眼眸,使他看起來非常溫柔。
忽地,韓俞向他游來。一只手遮住了言瑾的眼睛,讓他不能視物。耳不能聽,眼不能看時,他全身的感官細胞都調動了起來。
唇上傳來微涼的觸感。言瑾不傻,雖然這種觸感轉瞬即逝,他卻明白——韓俞在吻他。
意識到有什麽應了他心裏所想和渴求的願望,言瑾的第一反應不是狂喜,而是被大獎砸中的不可置信。
他一下子從水裏站起來,扭頭就走,留下一個在水裏呆愣的韓俞。
“等等——”渾身濕漉漉的韓俞追上來,抓住他,讓他停下匆匆的腳步“抱歉,我不該那樣直接親你的......”
言瑾以為韓俞要說自己只是一時興起,卻沒想到他下一秒就抛來個直球。
“我應該先表白的。”他抓抓後腦勺,低着頭,笑得像個初涉世事的毛頭小子,笑得那麽好看,仿佛不曾被俗世困擾與阻攔過一般,“言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你願不願意......”
言瑾聽見自己心裏有什麽原本破裂的東西重新拼湊起來再被他親手砸碎的聲音。
“不願意。”他聽見自己說。在很多能夠兩全的方案中,他還是選擇了方案之外最壞的那個。因為安迷修知道得越少,越能讓他免于災禍。
他看見韓俞眉眼中的神色一點點地黯淡下去,那種又酸又澀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令他想把身體蜷縮起來,塞在一個不見天光的殼裏。
“啊,這樣啊......”韓俞垂着眼,喃喃自語,然後牽起一個很苦澀的笑容,“我以為.....沒事了,對不起,我先走了。”突然止住的話頭和逃走的身影瞬間消失在言瑾面前,告訴言瑾韓俞現在有多麽無地自容。
下山時,言瑾看着石階上留下的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心想這肯定是那個傻子韓俞的。他将他去時走的路順着腳印踩了一遍,又按他們來時的路再走了一遍,反反複複,直到太陽沉于群山之間。
後來,言瑾都有刻意地躲着韓俞,錯開他們出門的時間,吃着自己煮的難吃的飯菜,容忍着因韓俞而形成的那份習慣在那裏肆虐。
某天,言瑾在做飯時聽見窗戶響聲。走過去一看,發現是韓俞在敲他的窗。他敲得很大力,好像要跟他說些什麽,言瑾出于私心,把窗打開了。
“為什麽躲着我?”韓俞的質問讓他下意識地蹙起眉頭,準備把窗關上。他的動作很快,沒想到韓俞會直接伸手卡在窗戶邊。
“啊!”他反應過來時,窗戶已經重重地夾到了韓俞的手。十指連心,安迷修疼得一瞬間失語,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來。
“痛不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言瑾趕忙推開了窗戶,去檢查韓俞的手,結果對方疼歸疼,仍舊賊心不死地趁機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言瑾的手,不讓他走。
“為什麽躲我!”他不依不饒。
言瑾看他那樣就來氣,“你先給我看手!骨折了怎麽辦?!”那麽大力,不骨折都會腫。
韓俞犟得很,“你答應我不許躲我!我們還是朋友!”他不是個纏人的人,也不像是個容易死心的人,言瑾拿不準他打的什麽算盤,想要把手抽回來。
然而,韓俞抓他抓得太緊了。在他抽手之際,韓俞好像感到了他要走,便死命地扒着他的手,結果把他手上的戒指撸下來了。
“叮當”一聲響,戒指在二樓的遮擋平臺上磕了一下,就再沒發出過聲音,不知道被彈到哪裏去了。
韓俞怔怔地趴在窗戶邊,抻着脖子,竭力地想要去看戒指掉在哪裏,一副很在意又很內疚的模樣。因為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損壞言瑾的私人所有物了。
反倒是言瑾不是很在意,回屋子拿了藥箱要過對門去。打開門來,韓俞就站在他家門口,一副道歉認錯的模樣。
“手。”
“對不起,我一定會......啊?”他那準備好的道歉詞還沒說完,才發現言瑾問他的不是戒指的問題。
言瑾把他扯進家裏,給他的手上藥。看到他那沖動的行徑落在他手上的痕跡時,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戒指。”
言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都腫成蘿蔔了還想着戒指!”他手上稍稍用了點力,韓俞就疼得說不出話了,“你要是不要命地敢去找那個戒指你就死定了。”戒指很可能是掉在那個平臺上,而那個平臺沒有樓梯能夠上去和下來,去那裏找很危險。
“可是.....”
“聽見沒有!”
“哦。”
言瑾也不知道韓俞腦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不讓他去撿,第二天他就在那個平臺上看到了韓俞。
他那時正從超市裏回來,遠遠地就看到平臺上站着一個人,吓得他把東西都扔在地上,沖過去。
“韓俞!你是不是有病!”
“言瑾......它碎了......”戒指是玉做的,那麽一摔肯定會碎。言瑾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沒讓韓俞去撿。
“你先下來。”韓俞是從二樓樓道的窗口翻出去的,翻回去有點難度,他就打算從二樓平臺上直接往下跳。
平臺離地面還有一段不矮的距離,跳下來如果落地姿勢不好很容易摔傷。韓俞二話不說,照着言瑾的指示,沒打招呼就跳了。
言瑾很快地反應過來,伸手去接韓俞,兩個人摔在地上滾成一團。驚魂未定的他一想起韓俞往下跳時的起步姿勢,就覺得肺裏的氧氣被掏空了。
天旋地轉間,言瑾的腦袋不知道磕到了哪裏,傳來一陣痛感。被眩暈感包裹的他雙手驟然失去了力氣,他只能側身用頭頂着地面給他的身體施加力量才站得起來。
已經從他身上離開的韓俞看他的樣子很不對勁,伸手想去扶他,卻被言瑾甩開了。他張着嘴巴,卻吐不出一個字,便不再多言,捂着自己發昏的腦袋跌跌撞撞地往樓上跑去。
言瑾竭盡全力地爬上了樓梯,而渾身發軟的他不時得找支撐讓自己爬上去。腦袋裏像裝着一灘漿糊,如同當機無法運行的系統一般運作不能。辨不清方向的他幾次都撞在別人家的鐵門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嗙嗙”聲響。
距離他停藥已經一個月了,他即将接近謎團,所以他不能倒下。
最後留在他夢裏的是他那被冷汗浸濕的手掌拍在鏽跡斑斑的鐵門上所留下的一個濕漉漉的水印。
言瑾猛地從夢裏驚醒,眼角蓄着的水滴趁勢劃過他的臉頰。這個夢過于真實,像是記憶的回溯,讓他親歷了一遍過往。
後面的事他就沒有記憶了。言瑾只知道自己醒來後,分化成了頂級Alpha。聯盟檢測到了頂級Alpha散發的信息素,找上了他,把他抓回了A星。
懷裏的人已經不見了,床窩裏殘留的餘溫已經散去。
言瑾摸了床頭櫃的手機一看。十一點了,上午的工作時間已經結束——這個時間點他才醒來很不正常。
夢醒後的心悸仍未褪去,反而愈演愈烈,冥冥之中昭示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