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
時至黃昏,暮色四籠的荒郊上,慢慢的走來一人。
他走路走的專注,不時要停下步子,摸摸路上的黃土車轍,或檢視一下道旁長草,臉上露出那種很嚴肅的深思表情,時而對自己嗯兩聲以表贊同。這樣走了一會,一望無際的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一個黑點。那人便加快步子,離得近了,見是一座野亭。
亭子受盡風吹雨打,隔老遠就能看見頂陷了一半,看起來很是可憐。裏面已有三人,或站或坐,都對他虎視眈眈。這人倒不在意,上前歪歪斜斜的一拱手,笑道:“這地方這麽偏僻,大家在此相逢,真是有緣。在下崆峒門下顏骞宥,見過諸位。”
他自報了家門,衆人目光就緩和一些,不似方才敵意深重,但還是沒人理他。顏骞宥也不氣餒,又道:“在下來此的目的嘛……嗯……應該與諸位相同。老實說,我心裏有些慌亂,不知那應天長,是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但看到諸位在這裏,一個個身懷絕藝,在下心裏就踏實多了……”
他這句當然只是胡亂奉承,身懷絕藝什麽純屬腦補,但見一個是身穿黑衣,面目陰骘的老者,一個是女子,天黑加上妝容極重,只能說從二十到五十均有可能,最後一個是身量高挑的刀者。兩個男人站着,那女子靠着殘破的欄杆坐着。顏骞宥說了這一大通話,自覺氣氛已經溫馨不少,再接再厲:“那……敢問諸位高姓大名?”
那女子先笑了,打量他一眼,嬌滴滴的道:“妾身言九娘。”
顏骞宥應了一聲,還在腦海裏飛速搜尋儲備資訊,倒是那老者先開口說:“九娘竟也來了。”
言九娘道:“倒也沒抱多大指望,不過是正好在附近,聽到了消息,說不得想湊個熱鬧……妾身一向福薄,這樣的好事,哪能輕易的落在自個頭上?”
老者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笑:“九娘忒謙了。能于此時,到此處,都不是簡單人物。”這話一出,氣氛登時尴尬,幸而他在眼看要冷場之前頗好心的道:“老夫岳高寒。”
顏骞宥道:“是岳前輩……”這岳高寒他倒聽師父說起過,江湖上獨來獨往一個人,無甚來處,黑不黑白不白,然武功極高且下手狠辣,平生最顯著事跡乃是一人獨對昔年馳名川貴的十二雲鷹,殺了十一人,只剩一人斷手斷腳的僥幸逃生。想到這裏,頭皮有些發麻,忙轉向最後剩下的那人問道:“那這位是……”
刀客緩緩将手從刀柄之上移開,道:“羅宛。”
這名字很秀氣,不知道的人說不定會以為是誰家姑娘的芳名。
然而在場的另外三人,幾乎立刻背上起了一層寒意。
這并非說這刀客是一個魔鬼一般的人物。正相反,七年前落雁刀是以溫厚仁雅出名的。
他的刀極美麗,美麗到沉魚落雁的地步。凡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最君子的君子。慷慨又仗義,對朋友兩肋插刀,對來求助的落魄之人從不吝啬。他詩書通曉,才華橫溢,跟他蘭心蕙質的妻子可說是天作之合。他祖上頗有些産業,夫妻二人住在鄉間一處別館。兒子滿月之時,來吃酒的武林人士坐滿了一整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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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宛的兒子三歲時,六合門的少門主長樂公子曾有一日途經別館。羅宛與他一見如故,兩人講文論武,談至深夜,将家裏的酒飲盡了,還不盡興。妻子僮仆俱已睡去,羅宛一時興起,親自提燈至十裏外沽酒,當他回來時,只見屍橫遍地,妻子衣衫不全,死狀極慘。三日後,羅宛提刀殺上六合門,從護院武師到門中弟子,見人便殺,長樂公子在他手下不過三招,當場身首分離,羅宛自己也身中數刀,卻狀似癫狂,殺不能止,正殺的昏天暗地之時,突聽得一個聲音說:“你還未殺夠麽?”
此時羅宛眼中看去,只是一片血紅。血紅中模模糊糊一個人影,擋在六合門主之前。羅宛提刀欲砍,卻發覺對方渾身上下,竟無一絲破綻。
那人又道:“我接你三刀,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可敢一試麽?”
這樁在江湖上無人不曉的舊事,如今不約而同浮現在三人心頭,卻帶着格外可怕的意義。
不止是因為故事中癫狂的主角如今就在眼前。羅宛仍舊是羅宛,縱使遭逢如此變故之後的落雁刀,已全不能和七年前那個溫文的君子混為一談。更是因為故事中另一個重要人物,接下了羅宛三刀且毫發無損,事後與羅宛成了莫逆之交的應天長。
這身份迥異的三人集聚在這暮色中的野亭,只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殺應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