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

江小樂不是第一次看見那個男人在賣了。

深秋的天,初冬将近,h市已經刮起了北風,有幾分涼意。巷子口的路燈壞了一個,只剩了伶仃的一束光疏懶寂寥地照着,那個男人就站在巷子口抽煙,瘦高的個兒,牛仔褲勾出一雙得天獨厚的長腿,勒出飽滿的臀線,說不出的招眼。

昏暗的燈光籠罩着他,一只手卻罩着他的屁股,下流地掐着,像在掂量擺在攤上的貨物。那只手貪婪地摸了好一會兒,撩起上衣衣擺,白花花的皮肉就露了出來。

江小樂盯着那截腰看了幾眼,突然想起他今天早上吃的那個白饅頭,饅頭軟,透着面香,不知怎的,江小樂看着那截腰,卻莫名地生出幾分食欲。

江小樂想,他餓了。

那個男人還在和站在他對面的男人調情,隔得遠,江小樂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看見夾着煙的手指一晃一晃的,有種說不清的輕佻放浪。

突然,他像是不高興了,随手拍開占他便宜的那只手,摁滅了煙頭就走,半點都沒留戀。

還沒走兩步,另一個男人又追了上去,抓着那個男人的手,陪笑着說了什麽,那個男人才止住腳步。他停也不是生硬的停,微微側着身,先睨上對方一眼,目光自手指滑到臉,帶了鈎子似的。

江小樂看着,心裏倒數了五個數,數到一的時候,那個闖入這紅燈區的男人就跟着陳束走了。

賣屁股的男人叫陳束。

江小樂是從外市流浪過來的,從一個地方,漫無目的地走到另一個地方,說不定哪天就死在了路邊。

他來到h市已經有三個月了。

就像蒼蠅總喜歡盤旋在垃圾堆,江小樂很快就鑽入了h市最髒最亂最窮的角落。這裏有很多人,瘾君子,賭徒,妓女,窮人……每個人都在這個角落裏茍且偷生。

江小樂來這兒的第一天就被打了。

他順了一部手機,打他的卻不是失主,而是當地的地頭蛇,幾個欺生的小混混。他們把江小樂按在地上拳打腳踢,他吃了痛也不吭聲,後來盯住一個人,在對方要搶他手機的時候抓住對方的手臂就咬了上去,那人當即慘叫一聲。

手從他口中掙脫的時候,鮮血淋漓,江小樂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眼珠子黑漆漆的,盯着人看的時候像極了路邊餓狠的野狗,眼神專注又兇狠,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撲上去撕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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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還是被搶走了。

江小樂被打的鼻青臉腫,口裏都是血沫子,可他從小就沒少打架,也沒少挨打,護住了要害,就是全身都疼的厲害。他縮在角落裏,十四五歲的孩子看着像十一二歲,髒兮兮的,像是要死了。

江小樂咽下嘴裏的血水,又一個人從他身邊走過,他毫不在意,對方也不會看他一眼。江小樂就是餓了,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了,餓得連睡都睡不着。

江小樂掙紮着想站起來,可膝蓋磕青了,疼得厲害,他顫了顫,又摔了回去。

頭暈眼花。

突然,有腳步聲靠近,一雙腳在江小樂面前走過,又停住,一個吃了一半的烤紅薯丢在了他面前。

紅色塑料袋裹着烤紅薯,那股子焦香甜味兒鑽入江小樂的鼻子,勾得他的肚子更餓了。

他微微擡起頭,就看見對方已經走了,一雙腿修長筆直,背影瘦高,慢悠悠地朝巷口裏走去。

後來江小樂聽見別人似笑非笑地叫他陳哥,陳束,不高興了,就是賣屁股的婊子。

陳束也不在意,抽着煙,笑罵一句滾你媽的,老子賣,你他媽有錢買麽?

“看什麽呢?”

說話的是個小流氓,十五六歲,叫周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在江小樂到來之前,周良和幾個年紀小的乞丐總是被欺負,江小樂一來,挨欺負的就成了江小樂。

可江小樂不一樣,這人兇的狠,真的逼急了也不要命,他來這兒的第十天,就把一個人腦袋開了瓢,血糊了滿地。

偏那小子攥着碎了的破酒瓶子,渾身緊繃着,眼睛被打青了,喘着氣,又瘦又小,把周遭幾個人都唬住了。

後來他們幾個人都被帶去了派出所,江小樂年紀小,又無父無母,沒關兩天就出來了。

西城裏有棟廢棄的廠房,西城裏沒錢,抑或無處可去的人就住在這裏。江小樂也睡在廢棄的廠房裏。周良是見過江小樂打架的,有點兒怵他,在江小樂走進他那一層時,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敢趕他。

時間長了,周良和幾個小混混隐隐有以江小樂為中心的架勢。

盡管江小樂不愛搭理人,他一貫我行我素,俨然是偷東西的一把好手,和人打個照面就能偷上一點值錢的東西。

有一回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外面,趕巧碰上民警,江小樂差點被逮了個正着,是周良幾個人又叫又撞人搞得一團亂,才讓他趁機跑了出來。

江小樂這才正眼看周良。

周良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陳束和一個男人往巷子裏走去,那個男人摟着陳束的肩膀,二人姿态暧昧。

周良撞了撞江小樂,說:“你看陳束幹嘛?”

江小樂沒吭聲,起身從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去小賣鋪裏買了兩個面包。他撕開包裝,囫囵吃了一個,咽下去,才緩解了那股子莫名的饑餓欲。

周良說:“陳束就是個賣屁股的婊子,你看他,你喜歡操男人屁眼?”

十五六歲混跡紅燈區的少年說話渾,閑言碎語聽多了,嘴先于身體成熟。

江小樂頭也不擡,說:“關你屁事。”

周良悻悻然道:“是不關我的事,我又不喜歡看他,男的有什麽好看的。”

“我就是告訴你,”周良說,“你來的時間短,不知道,陳束那人就認錢,有錢他跪着給你舔都成,沒錢他一根手指頭你都碰不着。”

江小樂對于他口中的“跪着舔”似懂非懂,臉上卻依舊一派冷漠,不理周良,轉頭就走了。

江小樂說不上自己為什麽要看陳束,大抵是因為那個熱乎乎又香甜的烤紅薯,或是日子太無聊了。

人長了一雙眼,總要看點什麽。

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混亂西城,江小樂還沒有發現別的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只有陳束。

h市的冬天冷,江小樂穿的羽絨服已經很舊了,洗的發白,邊角破了,露出一點白絮。他穿過長長的巷子,突然,江小樂腳步一頓,鬼使神差地擡起頭,就見一截緊繃的手臂推開了窗,指頭還夾着一根新點的煙。

那截手臂白,卻很瘦,腕骨伶仃,手指細細長長的,襯得那支煙都漂亮了起來。

江小樂面無表情地看着,陳束的臉自窗戶裏探了出來。

他在挨肏。

陳束微微眯着眼睛,被頂得狠了,手也抖了抖,煙灰飄着,風一卷就不見了蹤影。

陳束似乎察覺有人在看他,懶洋洋地睜開眼,就和江小樂對視了個正着。他扯了扯嘴角,很薄情的一張臉,卻被情欲渲染着,多了幾分風情。

陳束被弄得低低地喘,陡然挨了一下深的,呻吟也拔高,還沒叫上兩聲,就被捂住了嘴,眼尾都紅了。

那支煙脫了手,江小樂下意識地一伸手,煙頭還熱,直接就燙着了他的掌心。

江小樂沒松手,慢吞吞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合手就攥滅了那根煙,煙蒂一點濡濕的觸感分明,熨帖了燙過的微疼。

江小樂和陳束說上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是隆冬了。

h市的冬天分外冷,不下雪,冷意直往骨頭縫裏鑽,刀子似的。街上來往的人都少了,暗沉沉的天,無端地多了幾分蕭瑟的意味。

江小樂路過陳束家樓下時,陳束趿着拖鞋下樓丢垃圾。他嘴裏叼着煙,手裏拎着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另一只手揣兜裏,外頭套着長羽絨服,頭發長了,一股子不修邊幅的散漫慵懶。

他趿了雙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江小樂忍不住多看了那雙兔子拖鞋幾眼,就聽見陳束嗤笑了一聲,陳束說:“看什麽?”

江小樂僵了僵,面無表情地擡起臉。

相較于剛來h市的狼狽,江小樂這幾個月如同堅韌頑強的雜草,硬生生地紮根在這片髒污不堪的泥壤裏,在這兒生存了下來。

碰的一聲,陳束将垃圾袋丢進了垃圾桶,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江小樂臉上。他不是瞎子,自然對江小樂有些印象,這小子總是看他,看他勾搭嫖客,看他抽煙發愣,眼神不加絲毫掩飾。

可又和那些留連在他身上的眼神不一樣,不是下流暧昧的,也不是厭惡嘲諷的,說不清道不明。

不過陳束并不在意,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愛看就看,陳束最不怕的就是別人看。

陳束夾着煙,說:“小子,想玩兒?”

江小樂看着他,二人還是頭一回挨得這麽近,陳束生了張素淨寡淡的臉,嘴唇生得嫣紅漂亮,唇珠微翹,無端就顯得性感。

江小樂只看着陳束的嘴唇,不吭聲,陳束還是第一次被這麽半大小子拿這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看,新鮮,一只手就搭上了江小樂的肩膀,說:“弟弟,成年了嗎?”

江小樂渾身都繃緊了,他聞到了陳束身上暖融融的味道。

陳束說:“問你話呢。”

江小樂嘴唇抿緊,他年紀小,過了冬也不過十六,比陳束矮了十幾公分。這種被壓迫的感覺讓他有點煩躁,莫名地不喜歡陳束這種逗路邊小貓小狗的口吻,卻又沒伸手推開陳束。

江小樂開了口,道:“沒成年又怎麽樣?”

陳束笑了,在江小樂耳邊說:“不怎麽樣,哥哥不和未成年玩兒。”

江小樂愣了愣,說:“我有錢。”

陳束松開手,意外地看了江小樂一眼,嗤笑道:“毛都沒長齊就學人嫖,弟弟,你有錢,底下那玩意兒不行。”

江小樂似懂非懂,可他那張臉卻顯得分外冷靜,只記得周良說的,陳束認錢,說:“有錢不行麽?”

他從兜裏掏出幾張紅的,陳束掃了眼,怎麽着也有十來張,煙燒完了,他摁滅了煙頭,道:“不行。”

“老子不搞未成年。”

他擡腿就走,手腕一緊,卻被江小樂攥緊了,掐得用力,陳束皺了下眉,不耐煩地說:“松手。”

江小樂看着陳束,想了想,說:“我要睡覺。”

他補充道:“和你。”

陳束被氣笑了,道:“睡個屁,老子不想和你睡。”

江小樂道:“為什麽?”

陳束說:“搞未成年,犯法。”

江小樂沉默了片刻,道:“你賣,也犯法。”

陳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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