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梁遲不喜歡冬天

年關将至的冬天,常給人一種避無可避的感覺。

梁遲不喜歡冬天。

有人是喜歡的,熱熱鬧鬧盤點一年的收獲,在收尾之際來一場短暫的放縱,而後收拾好心情,在新的一年到來時候再披上铠甲,披荊斬棘乘風破浪。

活得可真火力全開興致勃勃。

梁遲不是這種人,他毫無興致。

他像一只需要冬眠的動物,到了冷的時候就只想蜷縮起來,除了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別的什麽也不想做,他在朋友圈看到所有人在一年收尾的時候發出“這一年我做了怎樣怎樣,我真不容易但我可真特麽牛逼”的感慨。

這些人真可愛啊,梁遲想,他們不懂所有的“得到”不過都是煙花,所有的努力都将淪為虛無。

喝得醉意茫然的時候他也會想,人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願不願意都得蠅營狗茍争名逐利,所有人都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而後死亡讓活得五顏六色的人歸到一個統一的結局。

所以,這他媽有什麽意義?別扯什麽為社會做貢獻推動人類文明前進的宏大蛋逼,沒意義就是沒意義。

整個冬天梁遲喝得頭昏腦漲,只剩下一個念頭,為什麽春天還不來?

頹喪如他也還是有一些可稱之為喜歡和期待的事物,比如春天。

很久以前有個人跟他說,春光就是用來浪費的,在萬物初始之時,可以心安理得地什麽都不做,是那種“什麽都不做,卻一切都還有得救”的心安理得。

梁遲記下了這話,也記下了那人的名字,黎春。

黎明之春。

那人有個如此明媚的名字,卻說過許許多多的喪氣話,隔了這麽多年,還會時不時就不受控地迸進梁遲腦子裏,所謂陰魂不散不外如是,每到這時,梁遲也只能無奈地甩甩頭,再喝下更多酒,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忘記這些,還是想記得這些。

喝了一冬天的酒,梁遲唯有在這一天稍微控制住了自己,從早上起床到下午6點都還滴酒未沾,只因晚上他要去個活動,一年一度的“金玉蘭”影視節頒獎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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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着要不要去頒獎禮的事情,他跟經紀人程澈已經吵了快半個月的架,程澈從氣急敗壞到無話可說,宗旨只有一個——明知會丢盡臉,為何還要硬着頭皮去?

“金玉蘭”影視節,加上今年,梁遲連續被邀請了三次,年年去年年滿載而歸,別人得不得獎還是未知數,被邀請了還要在現場等頒獎拆盲盒,梁遲不一樣,他只要被邀請就一定獲獎。

而且頭銜裏還有個“最”,啧啧,只不過不是“最佳”,而是影視節三年前新設的爛片之王評選——“金馬桶最該被沖走演員”大獎。

第一年被“金玉蘭”邀請的時候,梁遲連同程澈都懵了,竟然有影視節邀請?這是要得獎?兩人懷着難以置信的憧憬和忐忑跑過去,在現場遭受無數同行驚呼,臺下翹首以待三個小時之後,領到了梁遲從藝以來的恥辱巅峰——一座鍍金的馬桶獎杯和第一屆爛片之王演員稱號。

程澈當時就要殺人,用刀還是放火?他在現場黑着臉轉了一圈沒找到工具,安保工作做得太好了,反倒他自己被扭着胳膊控制了起來。

狗日的太欺負人了!哪有這麽涮人的?!給邀請函的時候滿面春風,結果是把人當驢遛?!活動結束後程澈在車裏抱着梁遲委屈加憤怒哭得涕淚縱橫,鼻涕全蹭在了他自己費了老大勁才給梁遲借來的大牌高定西裝上。

但梁遲從領獎到下臺到從保安手裏撈出程澈到上車,全程平靜淡然,還能微笑着跟保安說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拍了拍程澈把他拉起來,皺眉看了看西裝肩頭,把外套脫了扔到公司派給他的商務車後座,跟他說:“在乎這些幹嘛,爛片之王也是王,馬桶視帝也是帝,還能上個熱搜,挺好。”

程澈很不理解,梁遲大部分時候脾氣都不算好,卻偏偏在這種大是大非的時候能保持涵養,也不知道是涵養安錯了位置還是腦子根本就有問題,他痛心疾首地對梁遲曉以利弊:“你知不知道,這是個大坑!以後咱們只能惡性循環了!”

梁遲不是不懂,原本只是普通爛,結果得了個官方認證的爛王,下一年本就屈指可數的資源還得繼續掉,他就只能在爛與更爛的資源中矮子拔高個,繼續演爛片,然後繼續得馬桶獎,然後繼續更爛……這是個死循環。

他那會就認真對程澈說:“要不,你換個人帶吧,是我對不起你。”

程澈方才是氣憤哀嚎,聽了這話瞬間真紅了眼眶,想也不想倔強地揚脖:“我偏不,咱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梁遲默不作聲,心裏嘆了口氣,程澈真是個傻子。

他倆同歲,梁遲還記得剛認識程澈時候的樣子,倆人都才十三四歲,橫了一條心地跟家裏作對跑到韓國當訓練生,公司偌大的訓練生隊伍裏僅有兩個中國少年,在比黃連還苦的訓練生生涯中很快形成堅定同盟,一起挨打挨罵,有時候一個挨罵了另一個還得撐着加油鼓氣,一起在訓練廳灑下汗水,一起被遭白眼,一起在四年後回國參加新人男團選秀,只不過迎來了頗為懸殊的結局——梁遲一戰而紅C位出道Vocal舞蹈雙擔,程澈早在第三輪就早早被pk掉了。

風華少年如旭日初升,帶着無法阻擋的光芒破空而起,梁遲蹿紅的速度跟坐了火箭一樣。

十七歲的他長相清秀隽美,性格卻熱烈如火,寬肩瘦腰翹臀長腿,外型無可挑剔,火眼金睛的粉絲一下就總結出他的特質:又奶又野,又純又欲,自受自攻!

十二字箴言一下在互聯網上如燎原之火,讓他幾乎出道即頂流。

最火的那幾年他不知道程澈去了哪,聽說有公司想簽他繼續做訓練生再找機會出道,但被他拒了,而後……梁遲太忙了,再也顧不上曾經的好兄弟到底過得怎樣。

再次見到程澈時已經過了好幾年,梁遲的境遇又經過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紅得有多快,有多兇猛,糊得就有多令人咂舌,突然之間嗓子壞了,再也唱不了歌,舞臺車禍一場接着一場,跟着被強制閉麥,繼而不服輸不服管的他怼天怼地怼空氣,把粉絲都怼跑了老板也怼毛了之後,愛豆事業一塌糊塗,還染了一身壞毛病。

程澈在戒酒中心找到的他,那時梁遲那個出道的男團仍然如日中天,只是C位早已換了人,梁遲也不再出現在任何團隊行程,約等于非正式除名,他的個人經紀約倒是還沒到期,但公司也幾乎等同于放棄,把他丢進戒酒中心後任他自生自滅,程澈主動把自己和手上的資源一起賣給了梁遲同一家公司,條件是只做他經紀人,他要把梁遲帶回來,讓他一點一點回到正軌。

跟梁遲分開的幾年程澈一直在做影視幕後,這下把好不容易攢到的一點資源全砸在了梁遲身上,用盡全力幫他敲定了一部大制作古裝權謀片《九重春色》的男二號,一切順利的話,能讓他從愛豆成功轉型為演員,當時程澈跟還在戒酒的梁遲說,好好養一養身體,一個月後我來接你直接進組,然而……一個月後程澈來接他的當天,發現他爛醉如泥人事不省地躺在急救床上洗胃,該進的組沒進成,到手的翻紅就這麽沒了。

後來這部片的所有主演,紅的更紅,不紅的翻紅,每個人都吃盡流量紅利,簡直令程澈扼腕發狂,為此他狠狠地對梁遲發了一通怒。

資源跟不上,人還不努力,此後的下坡路簡直連滾帶爬停都停不下來,運勢這個東西真的很神奇,行上運的時候好事情擋都擋不住,行下運的時候壞事情全都不請自來。

最重頭的戲被梁遲自己作沒了後,程澈又幫他争取到一個古墓探秘片的男三,然而那個劇組就像被詛咒了一樣,才剛開機,從制片人生病到主角生病到導演出車禍來了一條龍,投資人趕緊請了個大師來劇組看風水,一通搗鼓之後說此片大兇,無法可解,不可硬拍,于是被幹脆利落地叫了停。

而後梁遲就只能在各個普通爛與非常爛的劇組裏打醬油,他本來也不是演員,也沒有好導演耐心調|教過他,演出來的戲除了程澈能看下去別人都看不下去包括他自己。

第一年的“金馬桶”大獎梁遲實在覺得實至名歸,他毫無怨言。

唱跳舞臺已經不再屬于他,然而演戲對他來說是折磨,拿獎的當晚他讓程澈離開,也是肺腑之言。

第一年程澈紅了眼眶說死都不走。

第二年程澈咬緊了牙關說咱們再拼一把,我不信命。

第三年梁遲已經不再趕他走,他知道程澈雖然不提,但是從心裏也已經放棄了。

這很好,梁遲想,是兄弟就不能綁着一起等死,只是他确實欠程澈的,不僅是情,還有錢。

第二年時,因為一個制片人要潛規則梁遲,梁遲暴怒之下把人打進了醫院,對方揚言要告他,要讓他在圈裏再也混不下去,為了不讓梁遲成為法制咖,程澈賣了自己名下唯一的一套房,湊上梁遲的全部身家賠了個天價,總算把事情壓了下去,然而那人收了錢還是在圈內把他們封殺了,爛資源都再也輪不到梁遲。

第三年,程澈拼了老命,差點自己爬上制片人的床才換來了一部網劇的男二給梁遲,這是梁遲這一年唯一的資源,然而此片天雷滾滾,一面世就成為小破站各大吐槽UP主的年度題材,梁遲在裏面貢獻了此生再也洗不去的最大雷暴污點,滿彈幕都是“跪求一雙沒看過此片的眼睛”。

雖然今天晚上的“金馬桶”獎還沒揭幕,但梁遲跟程澈都心如明鏡,憑着這部雷劇,今年角逐馬桶視帝,梁遲沒有對手。

春風得意馬蹄疾,春光耗盡便只能被馬蹄踐踏,梁遲年紀輕輕,眼看要拿第三個視帝,也才将将走到人生的二十四載,但心裏卻滄桑得跟四十二似的。

他有些話想跟程澈說,過了今晚。

這半個月他們一直在吵架,程澈不贊成他去領獎,明知是羞辱,何必給這幫不安好心的人這個機會,梁遲不做解釋,他只是覺得,每個人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後果,他就是這個演技,吃不了這碗飯還非要硬吃,那就活該被釘在恥辱柱上。

但這碗飯也該到頭了,這是經過三年的實踐,到如今他和程澈心裏心照不宣的事實。

黎春曾經說,“試圖解釋是一種徒勞的舉動”。梁遲曾經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如今他明白了。

解釋有什麽用,嗓子壞了就是壞了,舞臺車禍就是車禍,演技爛就是爛,爛片雷就是雷,解釋得天花亂墜也不會改變結果,今晚他去頒獎禮,是去承認這個結果,并且給這些年的掙紮和徒勞來個痛快一刀,都結束吧,去他媽的。

作者有話說:

春天好,春天花會開,懷舊不如懷春。

本文攻受的視角都會有,攻的視角會多一點,算是主攻文吧。

本文無原型,請不要上升到具體哪位明星真人

固定周四-周日更,愛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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