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跳下來哥哥給你酒喝!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梁遲頭痛欲裂,卻發現自己完好無損地躺在家裏。

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一時間真不知道是天氣更差還是心情更差。

再一轉頭,發現程澈雕塑一般地坐在他床尾的沙發椅上,目不轉睛呆滞地盯着他。

梁遲吓得一懵,直接彈坐了起來,“吓死我了!你幹嘛?”他在程澈面前揮了揮手。

程澈一直有他家的密碼,往常也是有事随時來,但這會的樣子實在太瘆人了,梁遲從沒見過程澈這樣的眼神,仿佛千年古井風平浪靜,一種看透一切的四大皆空,再仔細看,又還有一把暗湧壓抑的狂怒。

“為什麽手機關機?”程澈問。

梁遲嘆了口氣,重新躺了回去,他沒睡好,醉酒後雖然看起來如沉屍,但根本睡不安穩,含含糊糊地說:“又不是第一次喝多,別這麽大陣仗。”

程澈講話都咬着牙:“不錯,喝醉有無數次,但這麽丢臉的醉酒直播還是頭一回,您可真是開先河了,梁遲,現在不光粉絲跑光了,制片人和導演也全都得罪光了,你現在就是行業公敵,以後沒人會再用你,昨天的馬桶之王就是你職業生涯的結束,怎麽樣,夠高光了吧。”

梁遲的頭埋在枕頭裏,對這些說辭似乎毫不以為意,聲音嗡嗡地:“挺好,我就是這個意思,昨天……有些話沒來得及說完他們就給掐了,我本來就想借這機會宣布退圈,現在雖然沒正式說出口,效果也一樣。”

說完半晌,房間裏一片寂靜,過了會梁遲再睜眼看向程澈,發現他靠着沙發椅,臉上兩行清淚。

梁遲不睡了,揉着頭坐了起來,“別這樣,小澈,我們都知道會有這一天。”

程澈的怒氣突然就煙消雲散,“是我沒帶好你,資源搶不到,連你身體都沒管好,說要讓你戒酒一直都沒做到,我不是個好經紀人,好兄弟。”程澈看着梁遲,眼眶通紅。

梁遲就怕這種局面,你說都是自己不好,我再說不不不,我更不好,他不打算接這話,直截了當地說:“本來想了很久怎麽跟你說,但咱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想什麽你都明白,這些話咱們都別說了,小澈,你一直都是個很好的經紀人,我沒見過有誰家經紀人比你更為藝人着想,更為他拼命,但你不跟我在一起,會做出更牛逼的成績,我想很快我會看到這一天。”

這是個事實,兩人相顧無言。

這會梁遲才發現程澈手裏不知道捏着個什麽東西,都被捏皺了,他指了指:“這是啥?”

程澈抹了抹臉,有些難堪,将手裏的東西遞過去放到梁遲被子上:“昨天出了那種事,公司連夜出了文件,讓我帶過來給你。”

Advertisement

梁遲拿起來翻開,看到文件擡頭幾個大字,“藝人解約合同”。

哦,原來如此。

梁遲很不想承認,但的确他曾經幻想過最壞的結局,他這樣作天作地,公司有一天要開除他,程澈會不會不管不顧地跟他一起亡命天涯。

最開始他信誓旦旦覺得一定會的,後來覺得也許吧,再後來覺得……自己是不是腦子有病。

他怎麽會讓程澈難做,說着就要下床找筆來簽字,“你等等,我馬上簽好給你。”

然而程澈還是覺得難受加難堪,不想面對徹底分道揚镳的局面,慌忙站起來說:“不不,也不急,那個小遲,你慢慢簽吧,把條款仔細看看清楚,弄好寄給公司法務就行。”

梁遲在床邊頓住,“也行。”他說。

兩人隔着一張床,梁遲衣衫不整,一頭亂發似鳥窩,渾身宿醉惡臭氣,但他還記得有些事,說:“那個,去年你幫我墊的那套房子的錢,我會盡快想辦法還你,我爸那兒還有套房,反正他也不住,回頭我讓他過戶給我賣掉就行了,你別擔心啊。”

程澈臉上更尴尬了,明明是梁遲自作自受,他卻自覺自己像個劈腿分手還管對方要錢的渣男,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我那房子也沒多少錢,那次事故算咱倆一起賠的,就這樣吧,別再提了。”

梁遲還要說什麽,程澈快速後退說:“那小遲,我我就先走了,你好好養養身體,咱們回頭再聚。”

梁遲木然地點點頭,“哎,哎,好。”

“啪嗒”,程澈出去關了門。

梁遲扔了手裏的解約合同,坐在床邊喘了幾口氣,又點了支煙。

“艹!”

好好的兄弟,怎麽就到了如今的局面,如此客氣,如此……他媽的。

梁遲大腦宕機,一支煙抽到尾,腦子裏電光火石地閃現一些昨夜的片段,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現又消失,他渾身一驚,一截煙灰掉在腳趾上,燙得他渾身激靈。

黎春?真的是他?

試圖想記起更多,然而沒有更多了,梁遲想得腦袋要裂開,什麽都記不起來。

他扯掉身上髒兮兮的襯衫和褲子,光着身子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合同滑到地上,被他壓在腳下踩來踩去也毫無知覺,他越想,那張臉越模糊,甚至懷疑是自己喝多了出現幻覺,連是不是真的出現過這一幕,出現過這個人也開始存疑。

去浴室開熱水泡澡,水流嘩啦啦淌進浴缸,熱氣蒸騰,水汽氤氲,梁遲撒了很多浴鹽進去,把自己整個埋進熱水和泡沫裏。

不,這個人是存在過的,黎春,他清楚地記得如此多關于他的片段。

那人在夜色中,漫天的星光下舉着酒瓶對他說:“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梁遲,這是我們不可抵抗的命運。”

梁遲從浴缸中擡頭,大口呼吸,複又捏着鼻子把頭埋了下去,咕嘟咕嘟,耳邊響起吐氣聲。

記憶的畫面一轉,是一個如油畫般金光彌漫的夏日傍晚,梁遲站在露天泳池的十米跳臺上,蟬鳴和落日交疊刺激他的感官,他喘着氣,胸腔一鼓一鼓,眼底下的泳池中有人扯着嗓子對他大喊:“跳啊!梁遲,跳下來哥哥給你酒喝!”

那是剛剛比他先跳下去的黎春,十米跳臺被他跳出了生死不顧的豪邁,梁遲有些暈眩,站在臺上如困獸一般猶豫良久。

水下的人說盡刺激煽情話語,黎春真是個煽風點火的一把好手,梁遲被言語刺激得受不了,橫下心閉眼往前一跳,雙腿經過短暫的綿軟後,整個人重重砸進了深水池中。

好痛!

水花四散砸開,又迅速從四面八方湧來,裹住他每一個毛孔,毛發倒豎。

梁遲不會游泳,瞬間陷入即将溺斃的恐懼中,然而一個身影如魚一樣游到他身邊,将他輕松帶離水底浮出水面。

嗆了水,被黎春帶着撐在岸邊大聲咳嗽,梁遲一張臉咳得通紅,滿頭滿臉的水珠在落日中閃着光。

“怎樣?”黎春仰頭問他。

好不容易咳順了心肺,看了眼黎春,這人泡在水裏,雙手肘朝後靠着撐在泳池岸邊,悠悠閑閑,梁遲把手臂疊放在岸上,再把下巴托在手背上,這樣身體在水中可以不受力地浮着,舒服多了,他說:“很爽。”

黎春爆出一陣大笑,錘了錘他肩:“就說聽哥哥的沒錯!”

然後說:“說好了獎勵你,決不食言。”

說完雙手撐住岸邊,輕松一躍,如一條蛟魚一樣從水中騰出,光着腳跑向不遠處的灌木叢,從裏面不知道哪裏悉悉索索地搜摸起來……

梁遲在水裏只看得到黎春背對他的光潔赤裸的背,還有兩條筆直修長的腿,背部的水珠凝成線,一根根閃着光滑落,如雨水沖刷山谷,肌肉随着動作現出一條條棱起的紋路,一具一寸多餘的肉都沒有的身體,梁遲莫名其妙地想到這麽個形容。

很快,黎春轉身朝泳池再跑過來,整個人亮晶晶地,手裏拎着兩個綠色的玻璃瓶,“咚”一聲放到岸邊,再“嘩啦”一聲跳進水裏,把一個玻璃瓶往梁遲手中一塞:“來,哥哥請你喝酒。”

是啤酒,竟然還是冰的。

夏日冰啤,落日沁爽,梁遲覺得讓他再跳一百次都可以。

黎春跟他酒瓶交頸碰了碰:“幹瓶啊弟弟。”說完不管不顧地自己仰脖咕嘟咕嘟豪邁開喝,浮着香氣的白色泡沫沿着嘴角湧出來一些,濕漉漉地。

梁遲毫不示弱地一樣對瓶一口氣喝完,兩個人喘着氣抹着嘴角暢快地哈哈大笑。

跟着黎春奪過梁遲手中的酒瓶扔到一邊,拽着他的手腕就往泳池中間去,梁遲大驚:“我不會游泳……”

“沒事,跟我來。”

黎春托着梁遲的腰,兩人在水中央,黎春大聲說:“來,深呼吸,大口吸氣,吸——”

梁遲狠狠吸氣,而後黎春突然捏住梁遲的鼻子,拽着他一起往下沉。

四周突然就安靜了,刺耳的蟬鳴變得遙遠而模糊。

藍色的水泡從四周升騰,梁遲自己捏住了鼻子,緊緊按着黎春的肩,渾身僵硬緊張,黎春握着梁遲的手,捏一下,又捏一下,梁遲突然就不緊張了。

他看到黎春盤腿坐在池底,示意梁遲跟他一樣,梁遲照做,而後黎春用手指了指兩人頭頂,梁遲擡頭看過去,渾身驟然怔住。

大片的夕陽和晚霞落在水面上,金色的橙色的光從水面到水底,随着晃動的波紋一路折射,火燒雲無邊無際,仿佛從生命的初始一直燃燒到盡頭,一口氣喝下去的酒意迷迷茫茫地浮上來,所有的光芒都在晃動,暈眩的,如千種幻象,萬般癡迷。

許多年過去,梁遲一直記得那天的場面,他再也沒有見過,像從天堂之門漏出來的光。

作者有話說:

友情提醒,飲酒勿游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