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氣息将盡,梁遲從浴缸裏鑽出來擡起頭,抹去臉上的泡沫,大口吸氣。
突然浴室門被撞開,他一驚,轉頭竟然又看到程澈,程澈冒冒失失地撞進來,沒料到梁遲在泡澡,然而不知怎的眼神卻粘在了梁遲身上,怔怔地扯不開,梁遲一愣,飛快把泡沫堆了堆,蓋住了重要部位。
他有些惱怒,“你搞什麽鬼?怎麽跟個基似的……”
程澈回過神,不自然地撇開頭,強硬辯解了句:“基你妹啊……我剛發消息你沒回,進來喊你也沒聲兒……哎不管了,我是想告訴你,這幾天關于你的一些工作郵件我都沒看,直接轉你郵箱了,你空了看一眼,以後……這些事也都需要你自己來處理了。”
“嗯,我知道了。”梁遲悶悶地說。就這?
說完程澈再次揮手,說這次真走了。
梁遲卻叫住他,問:“你知不知道昨晚我怎麽回來的?”
程澈搖頭,看起來不知道是慣性嘲諷還是認真地說:“十有八九是警車送的吧。”
梁遲:“……”
他本想問程澈,昨天你看直播最後有沒有看到有個人沖上臺救我,那人是不是黎春?但他沒問,程澈最恨這個人,梁遲一遇到衰事,程澈就要把黎春祭出來剝皮抽筋地罵上祖宗十八代,但今天程澈根本沒提過,八成是梁遲自己喝迷了眼看錯了。
他頓了頓,揮手說算了沒事,你先回吧。
泡完澡感覺精氣神回來一點,已經到下午,外面的天氣黑沉沉地完全看不出時辰,梁遲叫了個外賣,抱着平板電腦坐到客廳沙發上随手劃開。
上次刷過的微博熱搜頁面赫然出現在眼前,随着pad解鎖,頁面自動更新了下,連着三個熱搜映入眼簾,“馬桶帝大三元”,“梁遲 我爛得出類拔萃”,“梁遲 全行業都是一樣爛”……
梁遲倒吸一口氣,瞬間渾身僵硬,一秒過後,他呼出氣又滿血還原。
都特麽退圈了誰還在乎這個。
“馬桶帝大三元”的熱搜後還實實在在地跟着一個“爆”字,這是連續在熱搜上挂了十幾個小時才會有的殊榮。
Advertisement
怕什麽,點開!
那是“金玉蘭”官博發了第三屆“金馬桶”獲獎者的信息,全文客觀公正,并沒有用一個髒字,配圖有梁遲領獎的特寫照片,還有他在雷劇裏的辣眼睛高光劇照。
雖然昨夜他瘋犬病發作,但官博很給他留了面子,并沒把那些亂糟糟的時刻放上來公開處刑,可能一方面也覺得是給影視節抹黑吧,梁遲揣測。
下面的評論洋洋灑灑幾萬條,梁遲只看了最頂上的幾條,全都是真情實感的真實評論,賣力喊着垃圾滾出娛樂圈。
梁遲的後援會早幾百年都解散了,一個幫他控評的都沒有。
不用你們喊,老子已經不想玩了。
最有意思的是那條“梁遲 全行業都是一樣爛”的熱搜下面,完全成了粉圈亂鬥飙血現場,他在“金馬桶”現場根本沒提到的明星粉絲紛紛下場,一邊維護自家正主一邊罵對家的正主才是爛片無冕之王……口水都快淹了龍王廟,梁遲快速下滑,烏煙瘴氣的罵戰中零星閃着幾條“梁遲爛歸爛但我覺得他說得對”的路人實評。
突然,一條新的熱搜蹿上了榜,“梁遲 演技”,是一個轉發過來的小破站UP主的混剪視頻,還是新的,梁遲以前都沒見過,估計是昨夜出了大新聞後又惹得鬼斧神工的剪輯師們技癢難耐,連夜剪了條讓他爛出新高度的激情開麥嘲諷混剪。
新熱搜後頭明晃晃綴着個“沸”字,很給排面,節節蹿高。
梁遲點開這條新熱搜視頻,發現全是他在各種垃圾影視劇裏雷炸天的表演,穿插着他在各種場合因為喝醉而出的洋相,各種挖祖墳一樣的嘲諷毫不留情地密集地碾過……
梁遲面無表情,UP主在視頻裏激情澎湃地喊:“梁遲的演技有多垃圾老子想錘他的砣子就有多粗,懂了嗎菜雞!”
“本來是高|潮的部分被梁遲的演技毀得稀巴爛!”
“梁遲這輩子都不用吃素,因為已經夠特麽菜了!”
……
看着看着他竟然笑出了聲,艹,這幫人真是天才!
要說完全不被這些熱搜和評論影響,梁遲扪心自問還做不到,大概因為還不算一個徹頭徹尾毫無感情的冷血機器,但确實有些糟心,他關了pad,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呆。
外賣到了,比規定時間晚了十五分鐘,天氣不好交通也差,送來的食物都變得溫溫吞吞,看起來令人毫無食欲,梁遲打開看了一眼,扔在餐桌上沒去動它,打開冰箱和酒櫃看了看,空的,什麽時候喝空了都不知道,這日子過得……
算了,下樓吃點東西吧。
走在路上,發現天氣比在家裏時看出去的更差,已經是傍晚,路人行色匆匆,梁遲擡頭看了看天,彤雲低鎖,山河皆暗,風打着卷在人群縫隙間回蹿,似乎正在醞釀一場更洶湧的寒潮。
他裹緊了外套大衣往目标處走去,住的樓下就是登虹市最繁華的地方,無數琳琅店鋪排開,吃食、奶茶、酒館、購物……梁遲拐進一條尚算僻靜的巷子後,轉身進了一間門臉看起來頗不起眼的日料店。
很窄的一間店,食客只能圍着操作臺坐成半圈,裏面有個地道日本師傅,是個大叔。
這種天氣沒什麽客人,大叔見了梁遲起身打招呼:“梁桑,好久不見!”是句口音非常不地道的中文。
梁遲熟門熟路地坐在操作臺側面,從這裏能看到窗外的一角風景,店門口非常緊湊地堆了一塊枯山水,他剛落座,外面轟然落雨,枯山水變成濕山白水,大叔和梁遲同時看向窗外,巷子裏的行人四散躲雨,一下就安靜了。
屋子裏很熱,外面雨聲嘩嘩,視線很快朦胧起來,梁遲脫了外套放在旁邊座位,冬季很少有這麽急這麽暴的雨,他對大叔說:“藤原叔,好久不見。”
藤原擦了擦手,笑眯眯問他:“今天想吃什麽?”
“老樣子,你今天想做什麽我吃什麽,酒先上。”梁遲說。
“O-K!”藤原比了比手指,轉身去熱酒。
這家店幾乎算得上梁遲的私人飯堂,藤原是個除了對吃和酒以外其他事情毫無興趣的日本廚子,中文奇差,不上網不看劇,根本不知道梁遲是什麽人,只知道是住在這附近的,喜歡吃他做的食物的,長得好看的年輕人。
往常梁遲都是深夜才來,一邊吃一邊喝一邊雞同鴨講地聊,然後腳步虛浮晃晃悠悠地回去,藤原曾經疑問:“梁桑,你這麽年輕,為什麽總是一個人?你的朋友呢?你的愛人呢?”
梁遲沒有帶程澈來過這裏,對這個問題,梁遲跟他說:“我沒有朋友,愛人……我也沒有愛人。”
藤原并沒多問,日本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有一些溫暖,包含着很克制的疏離。這會他給梁遲端來剛熱好的新鮮米酒,梁遲倒上一杯,一口抿盡。
藤原系上圍裙轉身去炸天婦羅,等到一疊焦香四溢的天婦羅剛擺到梁遲面前,一壺米酒已經見了底,他對藤原晃了晃瓶子:“再來一壺。”
連藤原都說:“你喝得太快了,梁桑。”
梁遲無所謂,喝酒看心情,心情好就多喝點,心情不好就喝更多。
藤原是個很講究的廚子,吃什麽喝什麽都要應季,深秋時梁遲坐在這裏吃過鲑魚,此時隆冬,藤原給他做河豚,黃油蛤蜊,還有厚蛋燒,梁遲在滋滋咕咕作響的食材烹饪聲中喝完了三瓶酒,臉頰泛出緋紅。
最後他要求藤原給他做一碗拉面,日本食物大都清冷清淡,生怕離人情味近一點,唯獨拉面是個例外,濃湯赤料,堆到滿滿一碗,吃得人呼哧呼哧地渾身冒汗,藤原做了碗豚骨拉面,埋着大蝦蓋着昆布,湯汁泛着奶白色,梁遲終于擱下酒杯,悶聲不響地吃了個底朝天。
放下碗後,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藤原抄着手在對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
梁遲抽出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又抹了抹額頭,“笑啥?”他問藤原。
“第一次見你吃這麽多,梁桑,你心情不錯。”
梁遲笑了,日本人看人不準,不過……也說不好,這會他是真的心情還不錯。
突然覺得,以後不唱歌不拍戲了,不如也開個這樣的小店,成本不高,不用拼命鑽營,做點自己有興趣的,不要太過操心的事情,仿佛也挺好。
他跟藤原說:“藤原叔,我挺羨慕你。”
藤原一愣,跟着擺擺手,飚出字正腔圓的幾個字:“我-很-孤-獨。”眼睛瞪得圓圓的,擺出一副無奈又憤怒的樣子。
梁遲大笑,他才不相信,藤原有店,還有情人,也許不止一個,他才不孤獨。
門外的大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梁遲想起藤原問他關于朋友的話題,耳邊那個遙遠的聲音突然又響起,那人說,“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梁遲搖搖頭,想把這個陰魂不散的聲音趕跑,他想,黎春,你一定是假的,不然為什麽這些年一點你的蹤跡都找不到。
這天在日料店待到很晚,一直等雨差不多停了才出去,梁遲從街角超市兜了一袋子酒回家,今天喝夠了量,晚上不會再喝,他坐在燈光昏暗的客廳,想起程澈交代他的工作郵件。
打開郵箱一眼看過去,好幾封都是公司對他的處理信函,他點開掃一眼全都扔進垃圾箱,還有一封陌生郵件,一個叫“陌上”的影視公司發來的約談信息——約他明天下午去仁愛路19號面談一個影視項目的合作,發件時間是三天前——“金馬桶”獎之前。
梁遲怔了怔,他沒聽過這家公司,估計是個小工作室,對行業甚至都不熟悉,才會主動把郵件發給了程澈,但經過昨晚頒獎禮的熱搜事件,估計對方不會再瞎到還要找他。
梁遲當然不準備去,他都鐵骨铮铮地退圈了,這會他猶豫要不要在微博上再補一個正式的退圈聲明。
正想着,“叮咚!”又一封新郵件被程澈的工作郵箱自動轉發了過來,梁遲一看,還是那家“陌上影視”,繼續要求明天面談,并請求回複。
等等,梁遲後知後覺地覺得了不對勁,不是這家影視公司,而是郵件裏附帶的面談地址——仁愛路19號。
梁遲不會忘記這個地址,在他人生最糟糕的時候,在這裏住了7個月。
這是家什麽公司?為什麽要約在這裏?原本的仁愛路19號早已是一片廢墟,後來梁遲再沒去過,現在……他爽快地回複了郵件,決定赴約。
作者有話說:
文裏UP主的吐槽引用自B站UP主路溫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