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子桑猶豫了那麽一下,然後開車出去了。
她開車的速度也不快,這種越是亂的時刻,她越是冷靜,能把持得住自己。結果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她就低頭看了下時間,也就是那麽半秒鐘,把一個亂闖紅燈的電動車給撞了。騎車的還是個學生,背着雙肩膀,十幾歲還在上初中的樣子。
子桑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看什麽時間!?路口不知道要專心啊!?
她忙停下車跑出去,小孩兒側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哭。子桑也不敢碰他,怕有什麽內傷,動一下可是要更嚴重的。子桑問那個小孩:“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你先別哭,你躺着別動,我給你叫120!”
小孩一聽有人搭理他了,哭得更兇了,嚷嚷着“痛”,還自言自語地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中氣十足,應該還能搶救一下。
她摸了摸口袋,手機不在身上,多半是放在副駕駛了。子桑想回去拿手機,結果膝蓋打軟,一下就跪到了地上,磕得她半晌沒緩過勁兒來。
這種時候……
子桑扶着地面,擡頭看周圍的人:“誰幫忙打個120,報個警。我手機不在身上!”
有個熱心情的大叔打通電話之後就嗚哩哇啦地把所有細節都講了一遍,末了還交代一句:“你們趕快來!撞人的還沒逃呢!”
子桑氣得不輕:“你先叫120啊!我車牌放在這裏呢,跑不了!”
但是大叔這麽一提醒,周圍的人有意識地就開始圍過來,把子桑和學生圈再中間,還是怕她跑。
這個時間,桑芸清估計已經到了姚家,跟老爺子說過了。老爺子肯定在摔東西,電話一定會打過來的。不接他電話的後果,可以想象一下。現在是示弱的最好時機,給老爺子順毛也就這麽一點功夫了。
算來算去沒想到會被車禍耽誤了時間!
子桑撐着地面爬起來,弓着腰扶着膝蓋緩了口氣,才站直了。她沖周圍的人示意:“我拿下手機,我不跑,真不跑。我把身份證、駕駛座都給你們壓着成嗎?再不濟你們堵我車頭,我還能撞了所有人?”
說得情深意切,周圍的人倒是開始半信半疑。子桑走到車邊,也沒進去,就彎腰把手機拿出來。剛把上半身從車裏探出來,後腦一震,還什麽都沒來得及感覺,渾身先發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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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背後下黑手,什麽東西!
要是給鐘離然知道了,她會不會怪她媽啊?可千萬別,不然以後她媽媽給我小鞋穿!
老爺子那邊……
沒想完,子桑眼前就黑了。
桑芸清給子桑打到第七通電話的時候,對方終于接起來了,但是個男人的聲音,劈頭就問:“你是機主的什麽人?”
子桑的電話本裏存的都是名字,沒有稱謂。桑跟身份證上的姚姓,也看不出來關系。
老爺子還在一邊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吼:“叫她馬上給我回來!”
桑芸清還舉着電話,一臉慘白地回頭看老爺子:“爸,淑鳳,出,出事了……”
老爺子一口氣沒提上來,人蹦了起來,然後又摔了下去。
姚家徹底亂了套,姚林終于不再繞圈子,一路闖紅燈趕到醫院。鐘離媽媽還是一臉平靜,姚林下車往裏邊沖之前,回頭看着她:“你現在還要說!?”
鐘離媽媽在車上聽他講電話,大概聽明白是怎麽回事。她搖搖頭:“不用我說了,不是嗎?”
姚林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就不送了。”
老爺子這輩子光明磊落,就一個心病:桑芸清。連帶着桑芸清身邊的人都成為他的敏感點,不能碰。對于桑雲舒,他看都不能看一眼,甚至跟他呆在一個房間裏都覺得空氣難聞。而對于他的淑鳳,他到底有怎麽樣的感情,姚林其實并不太清楚。
只隐約覺得那中間是有點害怕的,怕淑鳳會離開。
淑鳳這個丫頭,生得比她媽媽還離經叛道,又是個硬心腸,一點情面都講。老爺子跟她鬥了二十多年,最和平的相處應該就是過完年那段時間。姚林知道,她是為了鐘離然,哄老爺子高興的。
她好像在老爺子面前,只有厭惡和敵視才是真情實意的。其他都是假的,她是演員,但連演給老爺子看都不願意。
姚林熬得連形象都顧不上了,點了一根煙問子桑:“你看,說不定老爺子這輩子都管不了你的事兒了。”
子桑臉色煞白,頭上還裹着紗布,話沒說出口,先俯身趴在床緣幹嘔起來。
姚林也沒扶她,抖了抖煙灰:“反正你記着吧,爺爺要是栽在這裏了,那也是因為你。”
他出門前,回頭看子桑,目光隔着鏡片,冷得要命:“結果他也沒得到過這個孫女的一點真心。”
子桑嘔得眼淚都出來了,整個人狼狽地癱軟在那裏,心想,那這是怪我的嗎?
我做錯了什麽?
鐘離然來的時候,子桑迷迷糊糊沒睡着,還以為是護士進來了,也沒理。鐘離然一看見子桑頭上的紗布,整顆心都炸開了,想抱着她的腦袋親一親,又不敢碰她,半天才問道:“疼不疼?都檢查過了沒?”
子桑聽着聲音,睜開眼的時候,眼淚就下來了。
她也會哭,這種認知完全不存在于鐘離然的腦子裏,她慌慌張張地跪坐到床邊,握着子桑的手,還怕她身上有其他傷,跟她保持着距離:“怎麽了?哪兒難受嗎?”
子桑不說話,就是掉淚。也哭不久,沒一分鐘就停了下來,慢慢恢複平靜。
這算是某種絕技了吧……放在表演中,就是收放自如。
鐘離然想調侃她幾句緩和氣氛,嘴巴還沒張開,子桑截了話頭說道:“閉嘴,別跟我說話。”
鐘離然:“……我沒招你啊!”
子桑:“你馬上就會招我了。”
還有心思回嘴,看來情況不是太糟糕。鐘離然放下一半的心,在床邊四平八穩地坐好,正經起來:“到底怎麽回事?我聽我媽講也沒講明白。老爺子出事了?”
子桑悶悶地“嗯”了一聲:“腦溢血,人還沒醒。”
鐘離然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重新攥到自己手中:“年紀大了。”
醫生也這麽說。但是他以前都好好的,身體硬朗得很。
鐘離然捏她的手指頭玩兒:“不過每次到這種時候,我都發現人跟人在死亡面前都是不平等的。窮人不敢生病,就是因為沒錢治。一晚上幾萬塊錢,普通人家哪兒承受得起?咱老爺子還好,什麽都不缺,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救得及時。”
子桑想想也對,幸好有錢治,還不算最糟糕的情況。
子桑心有感觸,跟鐘離然說:“你要是這麽說,我就覺得我整天做的這些事,都是胡鬧。要是生在窮人家,光生計都要壓死人了,哪兒還去想喜歡同性還是喜歡異性?看着一家人辛辛苦苦賺那一點日常開銷,還敢說什麽出櫃嗎?”
鐘離然噗嗤就笑出來了:“就算是胡鬧,咱也有胡鬧的資本。生哪兒是注定好的,改不了,你就不用想窮人是怎麽出櫃的了。想了也沒什麽實質性作用,你也不會變成窮人。”
“我窮了二十多年,你現在跟我說我不是窮人。”
“難道你對窮人的定義就是沒有錢?”
“難道有錢的是窮人?”
鐘離然咂咂嘴,想了想自己的觀點,組織語言:“窮人應該是沒有希望。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成功,被困在現有的圈子裏,不管怎麽掙紮都逃不出來。”
子桑這會兒腦袋還有點暈,沒力氣去想這麽複雜的事情。不過她的注意力成功被鐘離然給轉移開了,兩個人聊了些人生感悟,又講了講《新·月宮》的進度,子桑覺得有點困,很快就睡着了。
鐘離然出去找了護士問情況,腦震蕩,需要留院觀察一周。老爺子那邊已經請好了護工,姚林要上班,只有桑芸清一個人頂着。
鐘離然給工作室打了電話,讓田田和明哥去超市給自己買洗漱用品,就準備在這裏常駐了。結果推開老爺子的病房門,看到桑雲舒撐着頭歪在一邊,她驚詫了半分鐘的時間,很快就笑了起來。
人心跟人心都是一樣的,柔軟敏感。自己還能想到來幫幫忙,更何況桑雲舒的身份。
鐘離然過去叫了一聲:“叔叔、”
桑雲舒覺淺,也沒敢睡沉,一個激靈就醒了:“鐘離然?你怎麽來了?”
鐘離然把自己的包放下:“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您睡會兒吧,我替您一會兒。”
“淑鳳呢?你見過她了沒?”
“她那邊沒事兒,已經睡着了。”
護工要一直壓着老爺子的腿腳,回頭看說話的兩個人,都搞不清這一家人的關系是什麽樣的。
鐘離然又說道:“我最近不回去了,在這兒還能輪班。您塊回去吧,大家輪開了都能休息,全耗在也沒什麽作用。”
桑雲舒緩緩呼出一口氣,點點頭:“好。”
這是把鐘離然納入家人的範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