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許婉尴尬地收回挂在窗外的半邊身子,邊整理着衣角,邊和樓梯口的那位打招呼:“原來是琦鹿師姐啊!”

她臉上的神情和當年被父母硬拉着叫親戚時的一模一樣。

心思缜密的沐辭朝一打量兩人,心下便明了。

他邊夾着菜,邊饒有興趣地望着許婉。

和他一起吃瓜的還有樓上其他食客。

他們好奇地打量着身穿青白道袍的宗門弟子。

于他們而言,宗門是個神聖而神秘的地方,可遠觀而不可觸及,這次能近距離觀察,他們都擦亮了眼,豎直了耳朵,想要拿到第一手八卦。

“你怎麽看見我就要跑啊?”琦鹿堆着假笑,緩緩走近,後頭還跟着七八個少年。

“沒有,我趴在窗口看風景,”許婉牽強地解釋道,“這山下的夜景還怪好看的。”

“哈哈哈,妹妹這是下山得少了。等逢年過節的時候再來,還要熱鬧,你要是有機會一定要來看看。”琦鹿眼底湧上輕蔑,“整天關在山上,也不見得修為有多長進,有些東西還得看天賦。況且鷺鳴宗內沒多少靈石,你在那兒練也不見得比山下好。”

只要不傻的人都聽得懂她明裏暗裏的嘲諷,如果是以前的許婉,肯定要和她打上一架。

可現在的許婉,一個被社會毒打半年的社畜,這點忍耐力還是有的。

她坐回位上,重新拾起碗筷,淡然道:“修煉看的是心境,意識有能動性,懂麽?”忽地,她又搖搖頭,“算了,這不該是你能懂的。”

琦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在她印象中,許婉是個能動手絕不哔哔的暴躁纨绔,今天怎麽突然變了性子?難道是上次在比試大會上受的刺激太大?

頂着她懷疑的目光,許婉笑眯眯地轉頭,與她四目相對,捏着嗓子“無奈”道:“你看,我就說你聽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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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琦鹿被激怒,淡淡的遠山眉倒豎起,擡手往背後一撩,作勢要拔劍。

樓上食客原本興致勃勃地看熱鬧,驀地看見冷冽刀光,身子皆是一僵。現在他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只得把頭深深地埋下,祈求不要殃及自己。

清鶴宗其他弟子見狀趕忙上前攔下,七嘴八舌地勸架。

“師姐莫動氣,正事要緊。”

“別!師姐冷靜!冷靜!”

“師姐不合适,有失體面!”

……

而當事人之一的許婉意外平靜,連眼神都沒給那群人,自顧自地夾着菜,道:“別動怒嘛,為了我不值得。再說,你打得過我嗎?”

說完,她不屑地瞧了一眼琦鹿,隐隐地透出睥睨天下的傲氣。

她才不會和琦鹿打架,打壞了東西還要賠,多不值得?當然,如果琦鹿賠錢另說。

琦鹿被七手八腳地攔着,心中怒火也被壓下稍稍。

忖量少焉後,她冷哼一聲,将半出鞘的長劍插回,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下樓。

一幫食客的心算是放下,身子不硬了,說話也不結巴了,聊起閑事來更是頭頭是道,只是皆壓低了聲,如蒼蠅般嗡嗡作響。

熱鬧散了,可人還沒散完。

他們不時好奇地偷瞟着這個落單的鷺鳴宗弟子,在多年的流言中,鷺鳴宗可處處被清鶴宗壓了一頭,可今晚如他們所見,事情好像不是這樣的。

許婉被周圍的異樣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可又不能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不要看吧?

所以她只能找離她最近的撒氣。

“有什麽好看的?我臉上有字嗎?”她氣鼓鼓地沖沐辭朝說道。

沐辭朝給她夾了塊肉,道:“沒什麽,就覺得你挺矛盾的。明明不怕這些人,卻又避之不及;明明是避世的性子,卻又自告奮勇下山,強顏歡笑,做你不喜歡的事。”

“我哪有強顏歡笑?”許婉有些急了,停下手中的碗筷,瞋目而視。

“哦?是嗎?那你為何不去八字牆貼個告示?豈不比你一個個找過去更快?”沐辭朝望着她的眼道,純黑的眸子在燭火的印染下,竟有了些暖意。

許婉怔住,仿佛被人看穿小心思,微微縮了縮脖子,語氣也軟下不少:“那樣太招搖了。”

“可在宗門內開辦學堂本就是一件招搖的事。”

“你以為是我想開嗎?還不是為了生計,為了保住我這條命?”說着她的情緒突然激動,“我本來安安穩穩地做我的老師,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血黴,來……”

她終于發現自己的口不擇言,心虛地收聲。

差點說漏嘴,來這裏的将近半個多月裏,她一直在說服自己接受現實。可看着宗裏飛天遁地的同門,古典質樸的建築,長袖飄飄的衣着,她真的很崩潰。

讀了十幾年的書,她好不容易畢業,還考了編制,以為會從此過上穩定的生活。沒想到飛來橫禍,她居然穿書了,一個分分鐘就會死人的修真|世界,她還是活不到結局的炮灰女配。

她太TM慘了。

無盡的委屈湧上心頭,可好強的性格又讓她把淚水憋回眼眶。

她夾起沐辭朝給的那塊肉,啞着聲:“人總是矛盾的。人類嘴上說萬物皆為靈,輕賤不得,但吃起它們的肉來,一個比一個香;修道之人說着清心寡欲,也沒見他們戒斷七情六欲;而你,更是矛盾,心比天高,卻裝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

聞言,沐辭朝瞳孔微顫,搭在桌上手暗自握緊,警惕地看着她。

兩人之間的燭火輕晃,暖光搖曳。

見他開始緊張,許婉嗤笑一聲:“呵,所以啊,矛盾是處處存在、時時存在的,活得太透徹的話,會很累的。當然,活在謊言中,更累。”

沐辭朝眸間的戒備不減,許久,才喃喃自語道:“是啊,活着,很累。”

他說得很輕,隐在窗外不知名的蟲鳴聲中。

“嗯?你說什麽?”許婉沒聽清,邊咀嚼邊問道。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沐辭朝打着哈哈道,“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待繁星高照,他們從酒館裏出來。

踏出酒樓門檻的剎那,那些食客終于壓抑不住內心的八卦,熱火朝天地閑聊起來,一時間人聲鼎沸。

“去找客棧嗎?還是睡玉繭裏?”沐辭朝側目凝視身旁少女,柔聲問道。

少女停下,微昂着頭,想了一會兒,道:“玉繭裏不舒服,還是去客棧吧,等真的沒錢了再睡玉繭。”

玉繭是修道之人在野外的容身之所,平時只有一個手指節大小,但一旦用法術驅動,便擴大到可以容納一個人的大小,就像個睡袋,甚是方便。

“好,開一間還是兩間房?”沐辭朝打趣道。

“說什麽呢?”許婉擡腳就向他的腳尖踩去,“癞蛤|蟆!”

沐辭朝急急側身閃過,手一揮,玉骨扇應聲打開,掩住他高高揚起的唇角:“那你就是只肥天鵝咯?”

“哼!”

許婉轉身就走,不願再搭理他。

“哈哈!”沐辭朝搖着扇子,提步跟上她。

現在已是初夏,榕樹的葉子已經換得七七八八,偶有落葉随風輕飄飄地落下,如同一只可愛的綠精靈,在空中上下起舞。

忽地,許婉頭上席卷過一道詭異的風,她奇怪地擡頭望去。

是一副山水畫扇面。

她心中的火氣還未消,擡手握上背後的長劍,蹙着眉,向始作俑者道:“你想幹嘛!”

沐辭朝把扇面慢慢移到她眼前,一臉無辜道:“別激動,有樹葉。”

“……”許婉尴尬地停滞在原地。

忽然,沐辭朝狡黠地一笑,輕輕地吹了口氣,綠葉随風而動,緊緊地貼在許婉臉上。

“沐——辭——朝!”許婉順勢拔出劍,“有種別跑!”

跑出幾米外的沐辭朝有恃無恐,對她回眸一笑,那雙微眯的眼似乎在說:“有本事來追我。”

怒不可遏的許婉執劍沖去:“別跑!看我不砍死你!”

兩人如一陣風,消失在夜幕之中。

倏地,在一處大宅前,沐辭朝猛然停下。

許婉緊随其後,停在他身後,以劍撐地,扶着腰氣喘籲籲:“呼……跑不動了吧?跟我鬥……”

話還沒說完,她的嘴就被捂上,沐辭朝的黑眸近在咫尺,壓着聲說道:“噓——別說話,有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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