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雖然已經知道答案,但許婉仍不死心,喚了聲:“龍淩天?”
夕陽下,沐辭朝如晴天霹靂般,将目光落回她身上,雙唇翕動許久,終是輕輕應道:“嗯。”
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撐着桌子起身,對曾紀諾說道:“謝謝你為我揭卦,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罷,她埋頭略過沐辭朝,徑自出了清歡殿,幾個雀落,攀上鷺鳴宗最高的主殿屋頂,坐在向北出的屋脊上。
夕陽将她的影子拉到了後山山腳,落寞而蒼涼。
她抱着膝蓋,無神地望着自己留下的陰影,心中無端升起無限委屈、迷茫,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恨。
恨自己為什麽會一次又一次相信沐辭朝的鬼話;悔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救下沐辭朝;怨自己為什麽對沐辭朝恨不起來。
她拔下頭上銀簪,向着後山奮力一扔。
那簪子在瓦片上蹦跶了一下,消失在屋檐下。
“哎呦!”屋下傳來一聲痛呼。
轉瞬,就見面容扭曲的曾紀諾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提着酒壇子,飛身坐在她身邊。
“這尖銳東西能亂扔嗎?差點被你害死。”曾紀諾憤憤道。
許婉紅着眼眶,卻又在努力壓制哭腔,問:“你來幹什麽?”
她像只受傷的倔強虎崽子,惹人憐愛。
曾紀諾将手上東西放下,在她身旁屈膝枕臂躺好,仰望逐漸黯淡的雲彩,道:“來安慰你啊!你沒看見我連酒都帶來了嗎?借酒消愁是舒緩情傷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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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說什麽?”許婉別過頭,掩飾愈紅的眼眶和眸中的悲傷,“我哪來的情傷?”
風揚起她的發梢,在空中随性舞着,似要替主人傾訴哀傷。
“我和你好歹也算是朋友,何必在我面前硬撐呢?你和沐辭朝之間那些事,明眼人都知道,可方才他叫‘雪兒姐’叫得如此親切,你聽了難受也是正常的。”
許婉抽了抽鼻子,強裝鎮定,否認道:“我和他之間有什麽事?我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他管誰叫姐姐又與我何幹?”
“呵呵,別裝了!”曾紀諾側過頭,鄙夷地盯着她微微發抖的肩膀,“雖說他時時刻刻帶着面具做人,但他何時來上過我課?何時那麽含情脈脈地凝視過別的姑娘?又何時寸步不離地跟在一人身後?他對你有情,別跟我說你沒感覺到。”
“那又如何?”許婉猛地轉回身,胸脯劇烈上下起伏,她怒道,“他還不是照樣騙我,騙了一次又一次!這樣的情我要不起!”
夕陽落下,天空漸暗,淡淡半月升起,挂在沒有星星的穹頂上,獨自美麗。
曾紀諾悠悠轉回頭,無辜道:“又不是我騙你,你沖我發火作甚?既然你知道他是什麽脾性,那就早些和他散了,不要愈陷愈深,早……”
忽地,屋頂另一角的瓦片簌簌作響,兩人聞聲望去,沐辭朝正向他們走來。
曾紀諾窘迫地收聲,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對許婉道:“你自己好生想想,我先撤了。”
轉眼他消失在屋頂。
即使在不平整的屋檐上,沐辭朝依然風度翩翩,腳步穩健。
“阿婉,”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幾近卑微,“別生我氣了,好嗎?”
“我沒生氣。”許婉死鴨子嘴硬,扭過頭不去看他,卻屏氣凝神,感受他的一舉一動。
身後的瓦片窸窸窣窣地響着,他應該是坐下了,坐在原本曾紀諾的位上。
“簪子是無辜的,”沐辭朝拾起瓦片上的簪子,憐惜地問道,“你為何要扔了它?”
許婉沒有回答,緊抿着唇,強忍住淚水,指甲嵌在手臂上,留下深深指印。
“我答應過不會再騙你,所以方才我承認,我就是龍淩天。”沐辭朝把玩着已經缺了個口子的簪子,“以前不知你為何會問起,所以我不敢承認。但沐辭朝确實是我真名,龍淩天不過是那些所謂親人強塞的名字。”
似乎知道會等不到許婉應聲,他繼續說道:“上次我和你說過流火道有個家族,族裏的人皆是異靈根,正不巧我就是那個族裏的。”
許婉震驚地回頭,他是異靈根?可他明明使用的是火系道術,氣息也很純淨,不像是雙靈根。
看着許婉盈在眼眶的淚水,沐辭朝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抓,疼得緊。
他緩了緩,接着道:“我說我是私生子,我沒騙你。八歲前,我的确不知我的父親是誰,而我的父親也沒找過我。我便從母姓,姓沐,喚辭朝。
“母族裏的人皆是異靈根,而我居然是火風雙靈根,一正一異,而且互不相融,和一般的單靈根一樣純淨。
“後來父族的人知道我獨特而強大的靈根,半哄半騙地将我接回父族中,卻将我關在禁地,做一個沒有感情的修煉機器。整整十年,我沒日沒夜地練習術法,精進劍術,沒人與我說過話,連送飯的小厮也是放下東西就走,好似我是一個怪物。
“三個月前,我終是耐不住寂寞,憑借強大修為闖出他們所設結界,回母族探望娘親。哪料父族的人竟在我離開母族的第二天,滅了母族中娘親所在的那一副族,三十多口人的血染紅門前階梯,十年不褪。而殺|戮的指使者,正是我的親生父親。”
說到這兒,許婉悲憫地望着他,想要抱抱他,給他安慰。
許婉單知道魔尊童年凄苦,所以會為了女主這一抹微弱的光,陷入偏執。但如今聽他親口道來,許婉還是忍不住心軟,即使他可能會親手殺了自己。
但沐辭朝黑色的眸子依然平靜如水,像是在敘述與他無關的傳說故事。
他是天生冷血,還是早已痛得麻木?
許婉無從得知。
另一廂,沐辭朝依舊自顧自地說着:“看着童年住所只剩下斷壁殘垣,體內一直相安無事的雙性靈力相互亂竄,我一時失去了理智,提劍去了父族大宅,但始終是單槍匹馬,不久我便處于下風。
“直到手臂被劃了深可見骨的一刀,痛得我恢複神智。我提着最後一口氣,逃離了大宅,可父族依然對我窮追不舍,追了兩個多月,下毒、刺殺、誣陷,他們各式手段都用上了,最後我只能逃至六合道,假死脫身。”
月漸爬漸高,晧光當空,星星也從黑絨布般的夜空中冒出,像被蒙上一層紗般閃着微弱光芒,好似許婉眼中若隐若現的水霧。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着我,我沒事。”沐辭朝挂着淡淡的笑,拔下酒壇子上的布塞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又遞給許婉,“你要不要來點,別辜負曾兄的一番心意。”
許婉搖搖頭,拒絕道:“不要,喝酒誤事。還有,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我怕了。”
“哈哈哈!”沐辭朝又灌了一大口,“果然,是我作孽太深,才落得如此下場。當初若不是我貪慕富貴生活去了父族,娘親一家也不會死;當初若不是我屠殺龍氏,我也不會被追殺至重傷;當初若不是我處處隐瞞,你也不會對我喪失信心至此。”
看着他這般模樣,許婉又是一陣心疼,胸中怒氣消了大半。
可轉念仔細一想,他看似在怪罪自己,實則把所有的錯都歸于他人。
“一點誠意都沒有!”許婉咕哝着,憤懑地瞧了他一眼,擡頭欣賞皎潔弦月。
幾口酒下肚,沐辭朝的坐姿比先前放肆。
他向許婉身旁挪近了身子,将頭倚在其肩上,含笑道:“你是在吃醋嗎?”
他的呼吸帶着酒味,朦胧暧昧。
許婉臉頰被熏得發燙,一手推開他的頭,一手欲蓋彌彰地扇了扇鼻子,嫌棄道:“你離我遠點,熏死了!”
“不要!我就要貼着你。”沐辭朝借着酒勁,竟像個小孩子般撒起嬌,靈活地躲開許婉的手,直接靠在其大腿上,“我和映雪只是舊識,她是在我煉獄般的十年間唯一關心過我的人,所以她于我有恩,但也僅此而已。”
六年前,映雪和她爹曾無意闖入龍氏禁地,為受傷龍淩天,也就是沐辭朝溫柔包紮傷口。
彼時沐辭朝還未知曉父族的醜惡,向映雪報的是“龍淩天”這個名字。
想起原書劇情,許婉不假思索道:“舊識變傾慕對象很簡單的。為了她,你最後還會殺了我。”
她越說越輕,到最後像是含在嘴中,模糊不清。
為什麽會覺得如此委屈呢?
淚盈滿眼眶,她擡頭望月,月明星稀,皆落于她眸中。
沐辭朝模模糊糊聽見了一些,許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六識不似原先那般靈敏,花了許久才消化那一句話。
“不會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負你、傷害你,”他擡手撫去許婉臉上淚水,“別哭了,好不好?”
許婉沒有應他,而是打開他的手,自己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把,固執道:“誰信你的鬼話!”
看着被她自己咬得通紅的下唇,沐辭朝浮想聯翩,咽了咽口中殘存的清酒,腰肢一挺,覆上那抹柔軟。
“唔!”
許婉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想要逃,卻被身下人一把摟住脖子,往下一帶,本像蜻蜓點水般的吻一下變得深入。
口腔裏瞬時彌漫着酒氣,試圖令她沉醉其中。
她澄澈的眸子裏充斥着那張近在遲尺的臉,微微上揚的嘴角,挺拔的鼻梁,含情脈脈的雙眼。
還有瞳中倒映的星河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