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是?
許婉尋着聲音望去,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跪在床邊嚎啕大哭。
而床上盤坐着一名婦人,兩手在胸前結印,其中一手指天,一手以同樣的手勢平齊于另一手的手腕,周身盈滿潤澤光芒。
待走近細瞧,許婉發現兩人身上衣着華麗,與屋內簡單的陳設截然不同。
婦人身上的月白錦緞長衫暗紋密布,應該是某種符咒,在法術的加持下,隐隐發光。
随着周身光芒漸盛,夫人一頭青絲漸白,而臉上皺紋不增,看上去甚是詭異。
母子兩人似乎都沒注意到許婉的出現,依舊是先前那副模樣,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婦人眉頭緊皺。
倏忽,婦人大喊一聲:“不要!”吓得許婉渾身一顫。
許婉停下腳步,隔着兩步遠,驚訝地看向被術法反噬的婦人。
只見那婦人口吐鮮血,一抹豔麗的紅挂在男孩側臉,緩緩流下。
“娘!”男孩大叫,急忙運起真氣護住婦人心脈,可他畢竟年幼,境界低微,根本控制不了他娘親體中亂竄的真氣,反而被其擊飛,連連退後數步,跌落在地。
“小心!”許婉急忙上前,欲要扶住男孩。
可男孩的身體竟穿過了她的手,直直撞向地面。
她看着自己隐約透明的手,垂眸低思,難道她不能幹預這裏的一切?
只消片刻,她便接受了這個設定,安靜當個旁觀者。
地上的男孩很是面熟,臉上淚痕遍布,身體因為抽泣而發抖,手腳并用地爬到婦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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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婦人周身的真氣已經平穩下來,緩緩地睜開眼,望着虛空,雙眼空洞無神。
“娘,”男孩擦去婦人嘴角的血漬,“你的頭發?”
從前娘親也曾因強行窺探天命,頭發花白過,可每次在歸神後,一切恢複如初,可這次為什麽還是一頭華發?
他莫名地開始恐懼起來。
婦人無力地擡起,撫上男孩臉龐,虛弱道:“諾兒,娘怕是不行了。”
諾兒?許婉再細細端詳男孩臉龐,确實有七八分像曾紀諾。
這是曾紀諾的過去?!
“娘,不會的!你一定能好起來的。”
曾紀諾拉着婦人冰冷蒼白的手,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微弱真氣,可這只不過是杯水車薪,婦人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老去。
“諾兒,不要白費力氣了,娘的大限已到,這是天意,逃不過的。”
“不!要不是那幫人沒日沒夜地要你替他們占蔔,你才不會這麽早耗盡真氣,我要找他們報仇!”曾紀諾掙紮着起來,濃眉豎起,長睫沾珠。
婦人心下着急,猛地劇烈咳嗽起來,從齒縫裏擠出兩字:“別……別去!”
這才攔下要奪門而出的曾紀諾。
“娘,你別動氣了,好好調息休養一下,保重身體要緊。”曾紀諾乖乖坐回婦人身旁,顫抖着手幫其拍背順氣。
婦人用盡全身力氣抓住曾紀諾的手,有氣無力道:“這是娘自願的,占星者的宿命本就如此,娘做的這一切,都是讓你能擺脫和娘一樣的命運。
“你千萬不要和蘇家的人起争執,鬥不過的。他們要的,娘待會兒就會給他們。到時候,你就能恢複自由了,不用再困在這間小屋內,天天對着娘發呆,不好嗎?”
感受到對方愈來愈弱的呼吸,曾紀諾圈着婦人的手,一路往上,一把将其擁進懷裏:“不好!我要和娘永遠在一起,娘去哪兒就去哪兒!你別再說話了,你的氣息很弱。”
“娘已經沒力氣寫千語鶴,你幫娘寫好不好?”婦人慘白的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慈祥而溫婉,“不要拒絕娘。”
曾紀諾哭着點頭,松開懷抱,哽咽道:“好。”
這次,婦人卻是再無氣力擡手拂去他臉上的淚痕,只能任由他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望着他蘊滿淚水的眼,堅毅而凄涼道:“天道五百六十四年,魔道橫,異靈騰,覆蒼生,滅衆門,舊時神,歸于塵。”
聽罷,曾紀諾微微一怔,這對蘇家而言是個不祥的征兆。
許婉更是震驚,如果劇情不崩,這婦人所占甚準。
明年便是天道五百六十四年,屆時龍淩天,也就是沐辭朝,會血洗流火道,成為魔尊。休整一月後,他又舉兵南下,報當初男主奪愛之仇,覆滅六合道,統一修真界。
但他最後還是死于開主角挂的南淮劍下,而他所拼盡一切所得的勝利果實也被南淮“竊取”。
不過,那些都和許婉無關,因為等兩道統一的時候,她的墳頭草已經一米多高了。
思緒閃回屋內,婦人靜靜地看着曾紀諾幻出千語鶴,将她的話複述一遍後,放飛紙鶴。
她将視線轉回,臉上帶着慘淡的笑,斷斷續續道:“諾兒,等你離開這裏後,要自由自在,千萬不要被仇恨或者……其他雜念束縛手腳。即使天道巨變,只要你不理俗事,便能有一處……安身之所,平安,喜樂。”
說完,她便咽了氣,再無聲息。
“娘!”
曾紀諾抱着還是溫熱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許婉于心不忍,欲要上前安慰,可還未等她動身,她的身子一沉,重歸現實。
恍然蘇醒的她覺得眼皮很重,全身還隐隐發酸。
她艱難地睜開眼,發現她正坐在一棵大樹下,旁邊坐着還在昏迷中的漓火。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宛若飄渺悠遠的女人哭聲。
幸好身上的辟水咒沒有因為她的沉睡而消失,她周身依然幹燥整潔如初。
“你醒了?”曾紀諾拖着沐辭朝的身子往樹下移。
如今,許婉得知那段過往,對曾紀諾不免起了些許同情,神情一黯,她輕聲應了聲:“嗯。”
她撐地起身,拍拍衣上泥土,活動筋骨,試探說道:“剛剛我好像進入幻境,看見你和你娘親了。”
果不其然,曾紀諾動作一頓,垂眸盯着沐辭朝的頭頂,猶豫問道:“你……知曉預言了?”
其實,他并不想問這個。
“嗯。”許婉回道,仿佛做錯事般,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神情。
驀地,曾紀諾擡眸,沖她一笑,瞳孔中有些勉強,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麽留下了吧?”
當初他下定決心留下,并不全是因為怕那瘴氣和貪圖魉锵尾,還因為他瞧見許婉是雷靈根,預言中異靈根中的一種。
他想離那個預言近一點。
如果有一天預言成真,他要親眼見證害死自己娘親的蘇家是怎麽被滅門,是怎麽在修真界消失的!
許婉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小聲道:“一切都過去了,你……”
許是許婉的聲音太輕,或是曾紀諾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他出言打斷:“你還站着幹什麽,快來幫我擡一下。”
“哦哦哦。”許婉趕忙收起多餘情緒,上前幫忙,邊擡着沐辭朝的雙腳,邊問,“你剛才不會就是這樣将我拉過去的吧?”
“當然不是,我可是很溫柔地把你抱過來的,全程不沾地。但是吧,抱完你和漓火,我有點累,只能委屈沐兄了。”曾紀諾頭也不擡地回道。
許婉将信将疑,和他一起将沐辭朝搬到樹下,靠在漓火身旁。
她居高臨下地望向兩人,問:“他們這麽還不醒?”
曾紀諾順着樹幹坐下,眼神示意許婉也坐,道:“他們可能還沒從幻境裏出來。我剛才用靈識查探過,他們都只是進入夢境狀态,無法用靈力或法器喚醒。”
“看來只有靠他們自己走出來了。”許婉仰頭透過層層樹葉,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忽地,她像想起什麽,轉頭問曾紀諾:“你方才瞧見的是誰的過往?”
“漓火。”曾紀諾将手覆在地上,探查地下異樣。
他總覺得這林子有些古怪,他體內的木系靈氣在隐隐攢動。
許婉松了口氣,又不免好奇問:“你看見什麽了?”
“你猜?”曾紀諾沖她咧嘴一笑,在她變臉之前,慌忙繼續道,“不就是和你那點破事嘛!你在全門派的長老弟子面前,說他老牛吃嫩草,還……”
“別說了!”許婉面紅耳赤,出言堵上他的嘴。
如果她看見曾紀諾的過往,而曾紀諾則是進入漓火的回憶,正好對應方才他們的站位,按此推算,那瞧見自己過去的,應該是沐辭朝。
沐辭朝會看見什麽呢?是修真界的過去,還是她現實世界的過去?自己會不會引起沐辭朝的懷疑?
正當許婉憂慮萬分時,身旁的曾紀諾忽地大叫:“抓住你了!”
緊接着,他從地底抽出一段棕黃色樹根。
“這一切都是你搞出來的?”不管手中的樹根如何劇烈扭動,他都緊緊握住,不肯松手,狠聲威脅道,“再動我就剁了你!”
他手中漸漸凝起靈力,壓迫着手中樹根。
“別別別!我不動了!”那段樹根突然開口,是清麗女聲。
許婉大吃一驚,眸中詫異更甚。
反觀曾紀諾倒是鎮靜,稍稍松手,道:“說,你到底耍了什麽把戲?他們為什麽還不醒?”
“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利用林中瘴氣,混入人的神元,窺探其內心恐懼。本來每次只能看見本人最恐懼的過往,可這次不知道哪裏出問題,你們竟看到別人的過去。”
樹根依舊不舒服地左右扭動着:“他們到現在還昏迷,應該是還沒從恐懼中出來,等‘經歷’完那些恐懼,他們就會醒了,你們不用擔心。”
自己噩夢般的過往?許婉長睫低斂,腦海裏不禁閃過無數回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