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正如許婉所推測的那樣,進入她回憶的是沐辭朝。
沐辭朝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雙眉皺起,他警惕地環顧四周,手中也暗暗地凝起靈火,只要一有異動,他就能立即出擊。
突然,有個憤怒的粗狂男聲響起:“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随着一聲巨響,一道花紋怪異的門被一個男人粗暴地踹開。
男人胸口衣領大敞,露出的肌膚鮮紅。他一手握着奇怪形狀的“板子”,一手拽着一名女人的頭發,盡管他的身材瘦削,但力氣卻大得出奇,将女人強硬地拖拽到軟座前。
他按着女人的頭,目眦欲裂地問:“看不起我是嗎?想偷男人是嗎?每天笑得那麽淫|蕩,是想勾引誰?”
“沒有!我沒有!”女人用力地搖頭,雙手緊緊抓住男人的小臂,苦苦哀求掙紮。
旁邊的門也随即打開,出來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裙子,裸|露着雙臂和小腿,白皙的肌膚上隐隐有些暗紅傷痕。
沐辭朝連忙把臉別過去,看向屋中央。
中年男人将女人重重地摔在透明案幾上。
案面上的棕色半透明瓶子滾落在地,伴着發出清脆響聲,紅棕色液體從瓶中流出,空氣裏若有若無的酒氣現下更加濃烈。
那男人應該是喝醉了。
“媽媽!”女孩稚嫩的喊聲蓋過瓶子落地聲、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女人小聲的抽泣聲,響徹整間屋子。
沐辭朝不悅地皺眉,手中的靈火依然在熊熊燃燒。
這是哪兒?這些又是什麽人?為什麽他們好像看不見自己?
血從女人的額角滲出,在蒼白的臉上劃出道道鮮紅,落在潔白冰冷的地板上,鋪開一層雪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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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并沒因為見血而停手,手上的“板子”如雨點般落在女人身上。
“啪!”
“啪!”
“啪!”
一下接一下,下下聲音響亮。
女人的哭嚎聲充斥着整個房間。
另一旁的小女孩沖了上去,護住傷痕累累的女人,如同保護雞崽子的老母雞。
她哭喊道:“爸爸,別打了!媽媽在流血!”
聲音是小孩子特有的尖厲。
此時,沐辭朝終于看清小女孩的臉,有六七分像許婉,只是他從未見過許婉如此傷心,哭得如此凄慘過。
這個小女孩真的是許婉嗎?
他瞳孔微顫,警惕地走近稍稍,想要确認心中猜測。
“你這個賠錢貨,滾開!”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推開,“老子等一下再收拾你!”
小女孩被重重摔在軟座上,可又立馬站起來,抱住男人黝黑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男人吃痛,松開掐着女人脖子的手,給了小女孩一記響亮的巴掌:“死野種!活得不耐煩了!”
嬰兒肥未退的臉上立馬泛起紅暈,肉眼可見地腫起,是方才的兩倍大。
倒在地上的女人艱難爬起,氣若游絲道:“婉兒,快進屋……”
婉兒?許婉?!
還未等沐辭朝證實心中猜想,男人就提着小女孩的後頸,将其從自己手臂上拉扯開,對着其背部,揮去重拳。
“放開她!”
沐辭朝箭步沖上,并将手中的火球扔向男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光橋,亮眼絢麗。
可火苗徑直從男人身體裏穿過,像是幻影般,沒對男人造成一丁點兒傷害。
他心下震驚,腳步卻未停,轉瞬便沖到男人身側,欲要攔下舉至半空的手。
但就如同他的靈火,他的手也穿過男人的身體,根本對男人造不成任何傷害。
他訝異地看向自己的手,難道這裏是幻境,而且和許婉有關?
“啊——”
一聲慘叫後,周圍景象一變,依然是這間擺設怪異的屋子,但空無一人。
沐辭朝戒備地環顧四周,想要尋找破解之法。
忽地,那道門又被打開,女人拉着個箱子出來,後面跟着那個女孩。
現在應該是幾年後,女孩依然長成豆蔻少女,模樣更像許婉,只是衣着仍舊古怪。
她緊緊拽住女人的箱子上的拉杆,哭着搖頭:“媽媽別走,別丢下我一個人!”
女人長嘆一口氣,停下腳步,哽咽道:“婉兒,不是我不帶你走,是你關叔叔他不喜歡我帶着你。等我和他關系穩定後,一定來接走你。”
說罷,她狠下心推開少女的手,含淚離開屋子。
少女望着女人離開的背影,跌落在地,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聲。
沐辭朝剛欲上前安慰,景色再變。
狹長的過道內,燈光明亮,周圍有幾個白衣女子走來走去,但沐辭朝的目光一下子就鎖定在一名少女身上,因為少女和許婉長得一模一樣!
少女束起高高的馬尾,臉上未施粉黛,蒼白得很,只有被她緊咬的下唇透着些許紅色,身上的衣服依然是他沒見過的樣式。
她身旁還有個中年男子,眉頭擰在一起,領着她前進。
“許婉同學,你不用太害怕,”他邊走邊寬解道,“你爸爸應該會沒事的。”
真的是許婉?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沐辭朝仍是驚詫得雙唇微張,怔了半晌,才提步跟在許婉身後。
“張老師,我爸爸醫藥費要多少?”
身前傳來許婉麻木的聲音,仔細聽去,還微微發着顫。
盡管看不見許婉的表情,可沐辭朝仍能想象出她此刻表情,一定是很慌張無措吧?
雖然自己不知道“爸爸”是何含義,但肯定是對她特別重要的人。
一旁的男子驚訝側頭,轉瞬神情又變為無奈與悲憫,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屬框架,道:“撞你爸爸的人是酒駕,他會全額賠償醫藥費的。”
“酒駕?”許婉低聲喃喃,聲音裏盡是苦澀。
“嗯。”男子點點頭,拐進一間屋內,“到了。”
許婉原本走得飛快,可一進門,卻又駐足不敢再上前。
最後,還是在前頭的男子将她喚進了屋:“許婉同學,快進來啊!”
沐辭朝也跟着進屋,入眼的是當初毆打小女孩的男人,躺在床上,身上插滿奇怪的管子,嘴巴也被透明罩子套着,看上去十分虛弱。
明明不到十年,那男人蒼老得厲害,臉上皺紋遍布,頭發也花白不少。
沐辭朝站在背光一側,打量着行為舉止怪異的三人。
看見許婉,床上男人的情緒突然激動,透明罩子上布滿霧氣。
男人艱難地開口:“婉兒,你來了?”
許婉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看着男子,半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握拳,似在極力忍耐。
“婉兒,生日快樂,”男人說一句喘幾秒,“爸本來是想……中午接你出去……出去吃飯,可爸昨天晚上……喝了酒,一睡就睡到下午,急急忙忙……去買蛋糕,就被車撞了,真是沒用。”
短短一句話,他說了許久。
許婉也終于有所動容,但眸中依舊充滿疏離,多年的傷痛怎麽會這麽容易被一句話帶過?
“嘀——”
不知名的儀器突然響起,旁邊的人神色一變,大聲呼喊:“醫生醫生!”
“婉兒,記得不要……喝酒,不要……像爸一樣。”
說完,男人便咽了氣,眼角的淚水終于挂不住,順着臉上的皺紋夾縫流下。
“爸!”許婉終于喊出聲,撲到男人身上,用力搖晃。
沐辭朝逆着光,看向床上兩人,陌生且刺鼻的味道充盈着他的胸腔,熏得他幾近無法呼吸。
這就是許婉的過去嗎?
他的心底湧上一股心疼,比當初自廢修為時更痛,如蟻噬心,絲絲寸寸,沁入全身。
四周忽地升起濃煙,模糊他的視線,等再次清明時,眼前的景物和人都成了他熟悉的模樣。
此時是在一處曠野,中間有個白玉石祭壇,近兩米高。高臺之下,上百修道之人在激烈厮殺;高臺之上,四個人刀劍相向。
仗着自己在幻境中是虛無的,沐辭朝淩空而起,掠過衆人,飛身至高臺。
剛落地的那一霎,看清四人面龐時,他便怔在原地。
高臺上還有另一個“他”,紅衣披發,周身祭起的巨大氣場,揚起他的秀發、衣袂,在虛空中獵獵作響。
而在“他”的對面,是映雪、南淮,還有許婉,正合力起咒對抗“他”的噬魂咒。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極快的速度将修為提到最高層,巨大的能量在空中炸開,沖擊波将對面三人逼退數步。
趁着此空檔,“他”握起浮在虛空中的劍,疾速沖向南淮。
噬魂咒爆炸引起的反噬對修為越高的人越厲害,許婉率先從疼痛中抽離,看見提劍而來的“他”,未及多想,起身擋在南淮身前。
冰冷長劍已然而至,白刃瞬時沒入許婉心口血肉。
染上鮮血的長劍像是入了魔,通體覆上一層黯紅,與“他”的紅眸交相輝映。
“他”已經殺紅了眼,冷漠地拔出長劍,任憑許婉在“他”眼前倒下,沒有一絲絲猶豫。
南淮早已半摟着映雪退後數步,拉開距離。
三人的厮殺還在繼續,誰也沒空理會躺在冰冷白玉石板上的許婉。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幾乎只是幾個呼吸間的事。
“阿婉!”
回神後的沐辭朝一個箭步沖上前,欲要抱起地上女子,可只能撈起一團空氣。
怎麽會這樣?
是自己殺了許婉?!難怪當日在屋頂她會說那些話。
可這是現實,還是幻境?這場大戰是怎麽回事?自己怎麽會殺許婉?
……
沐辭朝腦子轉得飛快,無數疑問将他團團困住,他想要喊,想要掙脫。
可他只是個幻影。
“阿婉!”
随着一聲長嘯,他終于脫離幻境,回歸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