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沐辭朝醒來瞧見許婉坐在自己身旁,正滿目憂慮地側望着自己,他胸中悶氣長舒。
“還好,她還好端端地在這兒。”他暗自慶幸,在心裏默默道。
那些景象究竟是夢魇?還是未來?
不,一定不是未來!
他深情凝視着許婉,唇齒翕動:“你沒事吧?”
許婉搖搖頭,剛想問些什麽,卻被曾紀諾賤兮兮的聲音打斷:“沐兄看見什麽了?”
聞聲,沐辭朝轉過頭,一雙漆黑琉璃眸轉瞬覆上戒備,答:“嗯?我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坐在這裏。”
許是他的演技太過逼真,曾紀諾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撓頭喃喃道:“不可能啊,那根枯藤說它能窺探別人內心恐懼,按理說你應該會看見令許婉恐懼的過往啊?”
原來這幻境是許婉的過往,沐辭朝垂眸低思,可自己何時傷過她?
不等沐辭朝想明白,地上枯藤突然扭動起來,嬌俏的聲音響起:“臭道士!什麽枯藤?我有名字的,叫尹蘿!還有,他一定看見了什麽,只是不告訴你而已,你還傻乎乎地信了。”
沐辭朝尋聲看去,目光中帶着殺意,但轉瞬即逝。
它究竟知道些什麽?這裏實在是太古怪了!
他專注于內心疑問,自然沒留意到背後逐漸心虛的眼神。
許婉比他更緊張。
聽了尹蘿的話,和他相處有一段時間的曾紀諾已然起疑,問:“你真的什麽都沒看到?”
“嗯。”沐辭朝一臉平靜從容,這是他一貫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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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漓火也醒了。
他揉着太陽穴,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許婉掃了沐辭朝和曾紀諾一眼,将來龍去脈與他娓娓道來。
“就是它搞得鬼?”漓火将尹蘿握于手中,感知它體內靈氣,
這根枯藤竟是一只修為百年的植靈。
他是土靈根,對植靈來說,是最好的寄居體。
尹蘿貪婪地吸取他驅法時溢出的靈氣,舒服得在他掌心蹭了蹭,軟軟糯糯道:“嗯嗯,是我做的。”
像是想起什麽,曾紀諾從漓火手中搶過尹蘿,将它舉至自己眼前,質問:“那些我們所經歷的你也肯定看見了吧?窺探別人的恐懼,對你有什麽好處?”
尹蘿被他捏痛,不适地扭動身軀,嗔道:“我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嘛,又沒傷害別人,你憑什麽兇我?至于那些幻象,我本來是可以看見,但我還沒來得及看,就被你抓到了。還有,就算我看見了,也一定不會告訴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曾紀諾氣得五官扭曲,用力扯了扯尹蘿,道,“信不信我放把火把你燒了?”
尹蘿“堅韌不屈”,忍痛傲氣道:“嘶——普通的火是嘶——是傷不了我的,你省省吧!”
“那我的純炎呢?”沐辭朝幽幽道,“好心”地在指尖凝起一團紅得似血的火,在雨中熊熊燃燒。
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冷冽,如深淵般神秘恐怖。
如果他看見許婉的過去,那麽眼前這三個人之中肯定也有人看見了他的過去。
剛才偷偷觀察三人,他發現漓火自從醒來後,望向自己的眼神就變了。
為此,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而對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尹蘿,也絕不能留在世上!
“別呀!”尹蘿毫不意外地慌神了,“有話好好說,我真的沒做什麽壞事,也沒有偷看你們任何人的記憶!”
一看沐辭朝動真格,曾紀諾這只紙老虎一下子就洩了火,松下手中的力道,摁下沐辭朝的手,道:“不至于!我吓吓它而已,別那麽認真。”
漓火別有深意地掃了沐辭朝一眼,附和道:“它不過是不能幻形的植靈罷了,沒必要趕盡殺絕。”
“是啊,”許婉也在一旁幫腔,她先發制人道,“除非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沐辭朝見情勢不對,收掉手中的純炎,聳聳肩道:“我也是在吓唬它,沒想到你們居然當真了。”
現在動手容易引起別人懷疑,他還要另尋時機。
或許他可以等衆人離開後,再偷偷一個人回來,一把火将這片林子燒了,讓自己的過去和灰燼,永沉地底。
為了轉移視線,他假裝随性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擺的泥土,望着消失在深林中的小路,道:“這場雨将華清殘存的痕跡都磨滅得差不多了,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你們要找華清?”搭在曾紀諾手腕上的尹蘿直起上半段,“我知道他在哪兒!”
“你知道?”許婉盯着尹蘿的尖尖問。
“是啊!兩天前它來過這片林子,我不小心被它咬傷了,所以不能幻形。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它的身上留有我的氣息,我和它之間有微弱的感應,我一定能幫你們找到它的。”
沐辭朝回過頭,居高臨下地望着尹蘿,眼神變幻莫測,道:“兩日過去,你還能感應到?”
“當然!”尹蘿斬釘截鐵地回答,“別說兩日,只要它不死,我都能找到它!”
漓火注意到沐辭朝眼中的殺意,知道他心中所想,怕他再大開殺戒,忙保下尹蘿,道:“既然這樣你就随我們一起去尋華清吧。”
“恐怕不行,我生于這片詭林,受制于此,不能出林太久,否則會灰飛煙滅。不過,”說着,尹蘿在曾紀諾的手背上打轉,“如果有木靈根的小道士給我護法,我就可以随意走動了。”
曾紀諾嫌棄地将尹蘿扒拉開:“我才不要到哪兒都帶着你。”
“那你們慢慢找華清吧,這場雨可是把它留下的一切痕跡都澆沒了。”尹蘿順勢纏繞上曾紀諾的手臂,一副死纏爛打的模樣。
許婉知道尹蘿所言非虛,便出言勸道:“現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華清,你就吃虧一點兒。等回鷺鳴宗後,你想要什麽補償我都可以答應你,包括蘇家。”
曾紀諾接近自己,想必也是為了報當年之仇。
不出她所料,聽到“蘇家”二字,曾紀諾瞳孔微顫,驚訝而警惕。
她微微笑道:“是的,不瞞你說,這次想讓鷺鳴宗死的,也是蘇家。”
此言一出,其餘三人皆震驚。
“真的要告訴他們嗎?”漓火望着許婉猶豫問。
作為大師兄,他知道鷺鳴宗很多事,也包括與蘇家的恩怨。
許婉堅定地回望他,道:“現在我們有求于人,過多隐瞞只會讓彼此心存隔閡,還是告訴他們吧。”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曾紀諾對蘇家恨之入骨,若讓他知道這次是和蘇家對着幹,他一定會更用心。
至于沐辭朝,他是流火道的人,六合道的這些恩恩怨怨他應該不感興趣,知道也無妨。
因此,許婉将上次她爹在密室裏和她說的那些話,向衆人複述了一遍。
“你祖輩犯了什麽事?”曾紀諾好奇問,也許知道當年發生的事,他就能知道媽媽為何會被那些人逼死。
許婉搖搖頭,失望道:“我也不知道。”
“那漓火兄呢?”曾紀諾将殷切目光轉向漓火。
“也不知。”
一旁的沐辭朝像個局外人般沒有過多詢問,但他腦中卻是思如泉湧,将信息碎片一片一片拼合。
那段塵封的過往可能和出逃的沐氏有關。
六合道向來和流火道不和。蘇家是六合道的名門世家,而沐家是流火道,乃至整個修真界所不齒的異族,蘇家是不可能允許讓自己的子弟與沐氏扯上關系,所以許婉的爺爺就被家族驅逐至此,還奪去了姓氏。
當然,這只是沐辭朝個人的推測,還有待證實。
全程吃瓜的尹蘿見四人皆沉默了好一會兒,便出聲道:“你們還走不走?”
這時許婉才反應過來,從地上撐手站起,拍着手中沾染的泥土道:“走了,我們落後人家很多了。”
曾紀諾也跟着站起,舉起右臂,對緊緊纏繞在上面的尹蘿說道:“現在你知道我們這麽多的秘密,不帶着你不行了。”
“嘿嘿嘿,保證不會讓你吃虧的!”
“你要是敢耍花樣,我就把你宰了,鑄練我的器武。”曾紀諾警告道,眼神中卻沒一絲威脅之意。
“我哪敢吶?”
四人加一植靈随即動身趕路,走了小半天才出密林。
雨還在紛紛揚揚地撒着,給世間萬物蒙上一層濃濃的霧氣,望不清明,自然不能禦劍飛行,他們還得步行一段時間。
等四人到達下一個鎮子的時候,已是傍晚。
酉時一過,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本來三三兩兩的行人現在全都不見,整個鎮子冷清得很。
趕了一天的路,即使已經練了辟谷的他們也有些吃不消,随意找了家客棧住下。
等菜時,他們達成協議:對于今天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事物,不再與旁人提起,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這才換得四人短暫的安寧。
吃完飯,各自回房休息。
如今鷺鳴宗不再窘迫,許婉大手一揮,包下四間中等房。
上等房是不可能開的,太貴了,也沒必要。
夜深人靜之時,沐辭朝結束一個半時辰的打坐,簡單洗漱後,上床睡覺。
可寂靜中,他思緒萬千,久久無法入睡。
眼下,漓火一定知道些自己的秘密,可又未曾與旁人說起,他是有何打算?
漓火修為在自己之上,就算自己完全恢複,也最多只能和他打個平手而已,很難令他徹底閉嘴。
他就像個随時會爆炸的炸Ⅰ彈,得想個辦法解決才行。
至于許婉,她究竟經歷過什麽?那些奇怪布設的屋子,奇裝異服的人和她有什麽關聯,特別是那場六合道和流火道大戰,是自己挑起的嗎?
正當沐辭朝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房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他立馬警覺地從床上坐起來,問:“誰?”
“我,許婉。”門外的人小聲回答。
“等一下。”沐辭朝起身披上外衫,給許婉開門,“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許婉鬼鬼祟祟地進房,像個趁夜約會情郎的小姑娘。
“坐。”沐辭朝領着她在圓桌旁坐下,給她倒了杯水。
她接過,微微颔首,道:“謝謝。”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房間裏只剩下劣質燈燭爆開的聲音。
最終還是許婉先猶猶豫豫地開口:“那個,你今天早上進入的是不是我的記憶?”
沐辭朝隔着微弱火苗,直視着她光芒閃動的眸子,緩緩道:“是。”
“那你看見什麽了?”許婉一下子緊張,微微探出身子,握着杯子的指尖已然泛白。
“你為什麽這麽緊張,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沐辭朝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進一步試探虛實。
意識到自己有些沖動,許婉忙縮回上半身,輕咳幾聲,假裝鎮定道:“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你了解我的,我一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我,他看見了我內心所懼,我肯定會好奇的。”
沐辭朝輕笑幾聲,回蕩在寂靜的房間內。
“我看見,”他凝視着那張映着昏黃燭光的臉,道,“我殺了你。”
聞言,許婉先是一愣,再是默默地舒了口氣。
還好,他看見的是這個世界的記憶,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一定以為自己是個會奪舍的危險人物,說不定會直接滅了自己以絕後患。
“你不解釋一下嗎?”沐辭朝給自己也倒了杯茶,輕抿一口,擡眸問道,“你為什麽會恐懼這些?”
“呃……”許婉手中的茶已經涼了,她盯着輕輕漾起的水面,腦子飛速旋轉。
“小時候有人給我看過相,說我以後會被一個叫龍淩天的刺心而死,吓得我晚晚做噩夢。當然,長大後我就沒做過那種夢了,可能是最近知道你是龍淩天,又開始怕了吧?”
沐辭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似乎在權衡這件事的真實性。
被他盯得發毛,許婉放下手中的茶杯,擺擺手道:“夜深了,你早點睡吧,我先走了。”
她邊往外走,邊欲蓋彌彰地嘟哝着:“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呢?原來只是我的夢。”
雖已轉過身,但她的眼角餘光在偷偷瞟着身後的人,沐辭朝應該會信吧?
說到底,她還是不擅長撒謊。
她默默地嘆了口氣。
“晚安,”沐辭朝靜坐在椅上,輕輕道,“不要再做噩夢了。”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吓得許婉身形一頓,側過臉回道:“嗯,晚安。”
剛要踏出門時,她突然轉身,微微鞠了一躬:“昨天的事,對不起。”
“嗯?”
“你是為了幫我找華清,才利用了映雪,但我卻那樣說你,還懷疑你對我也是別有用心,你心裏一定很難受吧?真的對不起。”
沐辭朝愣了半秒,轉瞬笑顏燦爛:“無礙。”
聽到他這般說,許婉才安心離開房間,不曾想,卻在走廊迎面撞見漓火。
今夜烏雲密布,夜空黯淡無光,窗戶外比走廊更黑、更壓抑,像個無底深淵,引人恐懼。
“有空聊一聊嗎?”漓火站在她半米遠處,神情嚴肅道,“關于沐辭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