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宴廳裏人群熙攘、人聲鼎沸,沒人注意到角落裏的兩人,只有許婉遠遠地看着。
只見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特別是映雪,一雙清澈杏眼蘊滿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其落下。
啧啧啧,又惹女主不開心,沐辭朝活該只是個配角。
許婉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往曾紀諾走去。
“你這幾天都藏在哪了?現在知道出來啦?”她皮笑肉不笑道,微眯的雙眼隐隐有些怒意。
還未等她走近,愈發濃烈的酒味傳來,她不悅地蹙了蹙眉。
曾紀諾被揶揄了也不惱,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去山下挖了幾壇酒,你要不要也來一點?”
晃蕩中,酒香味愈加濃重,僅用聞的,也能知道這酒醇香無比。
恰巧路過的道人紛紛側目,想讨要一口,卻又拉不下臉,只好加快腳步匆匆離去,不讓自己被外物迷了心智。
許婉穿過人群,拂拂袖子,在曾紀諾身旁坐下:“不用,我不喝酒。”
“好吧,”曾紀諾也不強求,“看來你要錯過這世間一大美好的東西。”
許婉随手拾起桌上的糕點,不以為意道:“這世上美好的東西多了去了,我不差這一件。”
鼻尖揮之不去的酒香将許婉拉扯進近似噩夢的童年,她不可查覺地打了個顫,眸子忽地變得幽遠沉重,近乎喃喃道:“有時候活着就很美好了。”
曾紀諾與她離得近,輕聲附和道:“是啊,活着就很美好。”
“但,”忽地許婉話鋒一轉,“我還想去追求更多美好的東西。”
隐隐起霧的眼眸中重新煥發出堅定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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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這杯酒?”曾紀諾笑着又将酒遞了過去。
許婉毫不留情将他的手推開:“不要,喝酒傷身。”
“少喝一點又沒事,不過,你既然不喜歡也不要勉強。”曾紀諾将手收回,仰頭灌了一口,酒香霎時在口腔裏爆裂。
“嗯。”許婉垂下眼眸,盯着手中只咬了一口的糕點,道,“明天我帶你去趟萬兵閣,你想要什麽就自己拿,當是這一個月來的薪資,也算是我送你的離別禮。”
“咳咳……”曾紀諾一口酒嗆住,猛地咳了幾聲,轉頭不可思議地盯着許婉的側臉,問,“你這是什麽意思?利用完我就趕我走?”
許婉直視那雙震驚的眼,佯裝豁達道:“你不是一直想離開嗎?現在不正合你心意?”
話一出口,她就察覺到不對,這些話和當年曾紀諾的母親說的一樣!
她怔在原地,不知是否要道歉。
同樣的,曾紀諾也愣住了,半晌後,才道:“那是以前,現在,我……”
因着旁邊過往的人不少,他沒将話講完。
許婉知道他要講什麽,解釋道:“我們的力量始終太過渺小,蜉蝣如何能撼動大樹?最重要的是活着,不是嗎?”
“可每日心驚膽跳的活着又有什麽意義呢?”曾紀諾的瞳孔驟然清明,“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找預言中的命定之人,我想我應該找到了。”
感受到他灼灼目光,許婉搖搖頭:“不是我。”
“你知道?”
許婉沒有回答,側頭看向陰暗角落,那裏的人已經不知去哪,空蕩蕩的。
于這個世界而言,她和曾紀諾不過是不起眼的配角罷了。
她轉回頭,聳聳肩道:“反正不是我。”
神情比方才輕松不少。
她不願再進行這個話題:“對了,既然你不想離開,那就好好地當你的夫子吧,過幾日那些學生該回來了,你備好課了嗎?”
“你……好損啊!”曾紀諾啧聲搖頭,嘴角卻不自覺揚起。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吃一……”
“原來你躲在這裏喝酒,害我一通好找!”一聲亮麗女聲穿透人群,打斷兩人的打鬧。
許婉定睛看去,是隔壁宗的一個師姐,為人随和,和原身關系不錯。
她挽起一副笑臉,起身應道:“我只是在和同門師弟說些話罷了,師姐找我何事?”
“來恭喜你啊!前幾天在赤鸮宗你走得急,我們都未說上一句話,今日我特地來抓你喝酒,沒想到你居然已經喝上了,”師姐眼波流轉,瞟了一眼曾紀諾,“還是和這麽标致的師弟。”
曾紀諾對上那注打趣的目光,大方一笑,惹得師姐笑得更歡了。
那旁的許婉看不下去,為兩人搭線:“多謝師姐好意,但我已戒酒,怕是要辜負,不如讓這位标致的小師弟陪師姐去?”
師姐剛想答應,憑空出現一把劍橫在三人中間。
“曾紀諾,劍還你!”尹蘿清麗的聲音響起,隐隐有些怒意。
許婉聞聲望去,就見尹蘿拉着陳安安正大步流星地走來。
自己好像捅了馬蜂窩?
曾紀諾也不解釋,伸手握住叢生的刀柄,耍了個劍花,負于身後。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白色長袍更顯身形挺拔。
“你怎麽回來了?”他平靜地問。
尹蘿秀目微瞪:“還你叢生!虧我惦記着,如果早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我就和安安在山下多玩幾天了。”
修真界的器武是習道之人的化身之一,離主人太久會靈氣外洩,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只有靠實打實的修煉才能恢複。
因此尹蘿這幾天玩得都不很安心,早早地回來,卻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這樣一幕,她怎能不氣?
許婉見狀趕忙上前打圓場:“今天鷺鳴宗擺宴,可比山下好玩多了,後山上還有道人的法術比賽,絢麗得很,我叫幾個師妹陪你們去看?”
“好啊,我要去看看有沒有長得帥的小道士,”尹蘿勾起一抹假笑,“給安安找個好人家。”
被她拉着的陳安安一臉懵逼,這關自己什麽事?
這幾天的相處下來,陳安安已經被尹蘿的人格魅力折服,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而對于曾紀諾,愛誰誰。
十四歲少女的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是……樹妖?還有個沒有道根的普通人?”被迫成為局外人的師姐盯着眼前兩名少女,喃喃道。
陳安安微微地往尹蘿身後縮了一下,她自小長在凡塵,被無道根者卑下的思想洗了腦,在道士面前總是自卑,雖在鷺鳴宗待了幾個月有所改善,但現在猛然聽到質疑,總還是有些虛的。
“那又怎樣?”尹蘿将陳安安護在身後,昂着頭問。
她的聲音有點大,本就對這幾人有所注意的其他道人紛紛側目,盯着她們低語。
聽着這些竊竊私語,再加上劍拔弩張的尹蘿,許婉不禁蹙了蹙眉,朗聲道:“這兩位也是本宗客人,和你們并無區別。”
見東道主都這般說了,那些看熱鬧的道人剛想散去,一聲渾厚男聲響起:“沒想到鷺鳴宗竟落魄至此!”
衆人尋聲望去,是雲鳶宗的宗主殷瑞,兩抹灰白的胡子在他不算瘦削的臉上一跳一跳的。
“靠凡夫俗子撐場面不止,還與妖物勾結在一起!”殷瑞輕蔑道,眼中盡是不屑。
本來他偷偷放出華清,想讓自宗的弟子将其追殺,但沒想到讓清鶴宗的占了便宜,最後還冒出個鷺鳴宗,奪了中宗之位,他心中怎能不恨?不怨?
許婉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大道之下,衆生平等,要是殷宗主不參破這層,恐難突破空冥境。”
整個中宗誰不知道殷瑞困在空冥境十幾年,一直無法突破,幾乎成了他的心魔,現今許婉再提起,是真的一點面子都不留。
衆人都屏住了呼吸。
殷瑞面色難看,即使不白皙的臉上也看出了明顯的紅暈,他沒好氣道:“我還輪不到你這小輩來教我怎麽飛升!”
“大道至簡,道法一脈相承,只要看破其中奧妙,飛升不過是時間問題。”許婉微微笑着,恭恭敬敬回道。
“你!目無尊長!不知禮教!簡直丢我們修真人的臉!”
許婉向前一小步,迎着盛怒的眼:“殷前輩真的能代表修真界嗎?那我們修真界也……”
她沒将話說完,卻意外地更加傷人。
在酒精的影響下,脾氣總是格外的暴躁,即使只是聞着味,未抿一口。
許是說不過許婉,亦或是覺得和一個小輩吵架失了面子,殷瑞冷哼一聲:“夏蟲不可語冰!”
言罷,他便拂袖而去。
“蜉蝣不可論天地!”許婉壓抑住瘋狂上揚的嘴角,對着他的背影回道。
這一小角的插曲終于告一段落。
尹蘿由衷地給許婉豎起大拇指,誇道:“厲害!”
“小意思。”許婉盈盈笑眼,雙頰微微泛着紅,像是喝了酒。
她大學可是校辯論隊的。
“我找人帶你去後山。”
她轉過身,在人群裏搜尋一番,卻發現沐辭朝不知何時站在西南角的白玉石柱下,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見她望過來,還眨了眨眼。
想起沐辭朝方才還和映雪吵架,現在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許婉心中就升起一股無名火。
她直接忽視柱下的人,目光繼續掃略,竟發現南淮在往自己這邊走。
南淮是來找她的?來敘舊?還是來質問?
“師兄。”
在南淮開口前,許婉輕輕地喚了剛走到自己身前的人。
“上次在赤鸮宗,是我的師弟們失禮,今天我特地帶了雲光酒來贖罪,”南淮揚了揚手中的酒盅,“貼心”地為許婉倒了一杯,“希望師妹可以不計前嫌,飲下這一杯,兩宗恩怨就此勾銷。”
許婉沒有伸手接:“上次的事我已經放下,師兄不必介懷,只是這酒我不會喝,我戒酒了。”
兩宗的恩怨可不是那麽容易兩清的。
“可師妹以前不是最喜歡雲光酒的嗎?”
幾年前,許婉曾為雲光酒和別宗弟子打起來過,如今怎麽就戒了呢?南淮心裏犯嘀咕。
還是許婉心裏仍在生氣?
“人始終會變的。”許婉凝視身前白衣男子的皓眸,意味深長道。
南淮哪知她的心思,只是認為她還在生氣,繼續勸道:“只是一口,應該不礙事吧?”
“說了不喝就是不喝,南淮道友何必強人所難?”一只纖長勁瘦的手攔在兩人之中,一把奪過南淮的酒杯,“這一杯酒,我來替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