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銀質酒杯在沐辭朝的手中折射着微弱光芒,影影綽綽,看不清晰。
許婉視線一掃而過,最終停留在沐辭朝似笑非笑的唇角,眼神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比如自己童年的那些陰影?
可沐辭朝只是淡淡一瞥她眸中的懷疑,含笑的眼底升起微不可察的狠意,死死盯着南淮的雙眼,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杯夠嗎?”沐辭朝将酒杯倒置在空中,散發着酒氣的話語中掩飾不住的寒意。
見他二人如此冷漠,南淮薄唇微抿,眸色晦暗,默默嘆了口氣,道:“夠了,那我便不打擾你們,先告辭。”
目送南淮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許婉剛想交代前來圍觀的某個弟子帶尹蘿去參觀時,卻發現尹蘿和陳安安早已沒了蹤影,連帶着曾紀諾也不見。
她在心裏默默自嘲了一下,輕輕搖搖頭,餘光瞥見沐辭朝正別有深意地看着自己。
明亮燭光下,沐辭朝雙唇微張,唇角還有晶瑩的水漬,格外誘人。
許婉咽了咽口水,道:“有空嗎?出去聊兩句?”
有些事,她想問清楚。
沐辭朝點點頭。
今晚盛宴,在鷺鳴宗裏找個安靜的地方不容易,兩人在最終坐在深山小池塘的岸邊,遠處各宗門弟子的靈光忽隐忽現,宛若絢爛煙火。
沐辭朝平日愛逗許婉玩,如今卻格外沉默,靜靜地望向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你方才為什麽要替我擋酒?”最終還是許婉先開口。
“我看你不想喝,剛好我又口渴,就搶過來喝了,”像是想起什麽,沐辭朝忽地轉頭,問道,“你方才不是在和南淮耍花槍吧?是我好心辦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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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婉怎麽也沒想到他能聯想到那一方面,微愣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是想說那杯酒其實不用你擋,我自己可以的。”
“舉手之勞就能讓你不用為難,何樂而不為呢?”
“但……你剛剛對南淮的态度,讓我更加為難了……”許婉單手支在膝蓋上,支着頭,嗫喏道。
沐辭朝輕輕啧了一聲,稍稍下彎的唇角顯得他有些委屈:“你這是在怪我多事?”
“沒有,有些事我可以自己解決,不想麻煩到別人。”
“即使那個人是我嗎?”沐辭朝盯着她盈滿月色的側臉,柔聲問道。
許婉猶疑了近兩秒,仍是颔首:“嗯。”
“好吧。”沐辭朝難掩失落。
風掠過水面,掀起粼粼波光,似在與天上星無聲争豔。
寂靜包圍住這一片小小天地。
醞釀許久,許婉才道:“就像南淮所說,我以前很喜歡喝酒的。”
她盯着閃爍粼光,眸色明暗不定,指腹在座下的巨石上打轉。
“噢,那你現在為什麽戒了呢?”沐辭朝的面色并無太大起伏。
盡管許婉一直看向水面,但她的餘光一直在偷偷觀察,見沐辭朝一臉平靜,她才放心稍稍。
“呃……喝醉了容易做糊塗事。”
“……上次的事,對不起。”沐辭朝轉頭道歉。
耳邊忽然傳來溫熱呼吸,吓得許婉往後縮了縮,微顫的眸子映着另一雙清澈的眸子:“你居然還記得?”
“即使喝醉了,我也記得事。”沐辭朝輕笑,似乎感受到那日唇邊的溫軟,他下意識地舔了舔下唇,“不過也算是酒後吐真言了吧。”
山風呼嘯而過,許婉腦子有些遲鈍,許久才道:“你又來了,我說過我現在只想搞事業,全身心投入到鷺鳴宗的建設中。”
“我知道,我可以等。”沐辭朝的眸子又近了一分。
“随便你。”心中雜亂的許婉起身,邊拍着衣上沾染的塵土,邊道,“這裏風大,我先走了。”
說罷,她便不理會身後人的輕笑,疾步下山。
明明是來套沐辭朝的話的,怎麽又是自己落荒而逃?不過看他的樣子,剛才為自己擋酒應該是無意為之。
原本要捅死自己的大反派,竟然說喜歡自己這個小反派,許婉怎麽想怎麽怪異。
望着許婉匆匆的步伐,沐辭朝的笑意漸漸淡下,黑眸裏光影明滅,看不透徹。
他端正好身姿,迎風調息打坐。
繼任中宗一事塵埃落定,清鶴宗也收斂不少,沒了響動。
在一片安靜祥和中,三個月的光陰匆匆而逝,轉眼來到了十月初一。
那一日清晨,剛做完晨課的許婉被曾紀諾半路攔下。
“你不覺得這幾個月過得太過平靜了嗎?”
“這樣不好嗎?”許婉反問。
兩人并排走着,曾紀諾從芥子袋中掏出昨夜就準備好的香蕉,猶豫了一秒,掰了一根給許婉:“我怕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昨夜我夜觀天象,命星移位劇烈,怕是有大事發生。”
說完,他咬了一口香蕉,憂心忡忡地看向天邊曉月。
許婉自然知道這天下并不太平,眼下這一季度比試大會日期漸近,這次的大會不同上次,需要每個中宗舉薦三位佼佼者去秘境歷練,她還沒想好要不要讓南淮去。
她一直在糾結要不要繼續照劇情走。
走,劇情已經被她破壞不少,再做彌補似乎也沒什麽意思。
不走,她又不安心。
前些日子還可以暫且放放,現下她不得不做出抉擇。
見她一直沉默,曾紀諾以為她在擔憂,安慰道:“命星移位是危機,更是轉機。”
“可又是誰的轉機呢?”許婉在心裏喃喃道。
反正怎麽也輪不到身為配角的自己吧?
恍惚間,她的腦海裏閃過一個淡黃衣衫的男子。
沐辭朝這幾個月安安靜靜,每天早課、習劍、修道,似乎和外界隔絕了般,一點都沒有反派的樣子,可愈是這樣,許婉愈覺得不安。
“自有天道運行,我們且看着吧。”她望着天邊旭陽,雙唇翕合,“這個世界終将會變成什麽樣,不是一兩個人能決定的。”
曾紀諾似受到啓發,深深地吸了口氣,晨露的清香掃去他方才的憂心,他也朗聲道:“嗯,因果輪轉,終将有報。”
他頓了頓,唇角微揚:“這就是你所說的萬物都有聯系,任何現象都會引起別的現象?”
“是的,”許婉偏過頭,眼尾笑意盈盈,“能夠學以致用,看來你很有學馬克思的天分啊!有沒有興趣拜我為師?”
曾紀諾聳聳肩:“或許以後有,但現在,絕對不可能,現在的我只想去吃飯。”
“去吧,幹飯人。”
許婉是在山林裏找到沐辭朝的,他一如往常在林中練劍,周邊早已光禿禿一片。
“說好的給我種回去呢?”許婉打趣着靠近。
沐辭朝應聲收劍,向她走去,而不是像第一次一樣——差點捅許婉一個窟窿。
“我種了,可是它們總活不過三天。”
……
許婉無語,它們為什麽活不過三天你心裏沒點數嗎?
但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一季度的比試大會又要開始了,這次是每個中宗派三個人去,我們宗還差一個,你有沒有興趣?”
“沒有。”沐辭朝不假思索。
這個回答許婉早已料到,但她還想掙紮一番:“你都不問問另外兩個人是誰?”
“是誰?”沐辭朝語氣平平。
“南淮,映雪。”
“哦。”
“所以你還是不去?”許婉湊近稍稍,微微仰視着那雙平靜無瀾的眸,“和他們一起說不定能有更多的奇遇,你呆在鷺鳴宗對你修煉幫助不大。”
其實她還有個私心,就是想盡量彌補劇情,讓沐辭朝做他該做的事,但始終是不道德的事,所以她今日特地來征求沐辭朝的意見。
沐辭朝輕拉過她寬大衣袖,拍去上面不小心沾染的灰燼,道:“我覺得這樣就挺好。”
?
那麽佛系?原文裏日天日地的大反派呢?難不成是被自己的鹹魚性格同化了?
她委婉措辭道:“你本屬于天地,何必在此蹉跎?”
“這并不是蹉跎。我自小生活在流火道,習的道法與六合道不同,如今在鷺鳴宗,你和宗主未對我設防,任我自由出入藏書閣,因此我了解六合道的心法,精進我的修為,這比秘境中的奇遇更能讓我變得強大。”
沐辭朝唇角洋溢着淡淡的笑,一如兩人的衣擺般幹淨。
“哦。”許婉語氣裏藏不住的失落,也許是因為她小小的私心沒得逞吧。
心思細膩如沐辭朝自然也感受到她的沮喪,邊拉着她走到平地中間,邊道:“當然也因為你,前幾日我新習得一套劍法,恰好你今日有空,我教你吧。”
許婉被他拉着,心神恍惚,怔怔地點頭。
這一套劍法不難,頗有大道化簡的意味,許婉跟着沐辭朝練了幾次,雖說不熟練,但也算記住了動作。
日頭漸高,許婉因着還有課就早早下山。
上完課,許婉還未踏出教房的門,就收到許世平的千語鶴,命她去正殿一趟。
這是出什麽事了嗎?
她心中疑惑,将書籍放進芥子袋,快步離開。
正殿內室,許世平眉眼嚴肅,在許婉一進門的那一刻,他大手一揮,木門唰一聲關上,結界升起,繁複的花紋閃爍其上。
“爹。”
許婉心中不祥的感覺愈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