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夜
頂樓清淨, 天幕仿佛觸手可及,漫天銀輝灑進來,這朱欄玉砌仿佛如雲階月地一般, 不似人間。
月轉高樓,一縷清輝從绮窗裏照進來,落在她未着寸縷的身體上,溫寧悠悠轉醒。
入眼是全然陌生的擺設,窗外隐隐浮着些許霧氣。
一低頭, 榻前落了一地的羅衣, 不遠處灑着一地水跡,仿佛正是從那浴桶中溢出來……
過于淩亂的景象, 瞬間勾起了她腦海中的荒唐記憶。
她斂回視線,側着的身體剛想躺正, 身子一動,忽察覺到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頓時僵了下來。
環住她的手臂稍稍收攏, 仿佛是被她的動作擾醒, 謝景辭睜開睡眼,輕柔地吻着她微動的睫。
“又不舒服了?”
他聲音帶着些剛醒的低啞, 随他一起蘇醒的還有尚且停留的部分。
目光觸及到溫寧那稍稍失神的雙眸,他的愛憐也更深重了些。
溫寧來不及出聲, 抓緊了枕頭,腦海中忽浮現出之前一遍遍纏着他的景象來。
靜夜裏,銀輝忽然泛起了漣漪……
蝴蝶骨一翕一動,帶着些許薄汗, 在月光下泛着細碎的光芒, 如同她眼睫上挂着的淚珠一般晶瑩。
半晌, 溫寧背對着月光細細地喘氣。
滿頭青絲披散着,裹住了她纖細的身形,像是蝶蛹的繭,将她困在裏面。
如果說前幾次還可以安慰自己那是藥性使然,用混沌來騙過自己,如今腦海中異常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沉淪,她不禁生出些無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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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人呼吸漸漸均勻,溫寧明明身體累極,可意識卻不斷地跳躍,愈發清醒。
許久,她還是披了衣,赤着足出去。
一推開門,月光傾瀉了一地,微涼的夜風夾雜着霧氣透進來,驅散了一室的香氣。
欄杆外是沉睡的街市,遠遠的,依稀可以看見國公府那片蓮鳶湖的水光。
腳下巨大的鳳凰燈已經熄了,只餘一雙紅燈籠裝飾的雙眼仍然亮着,沒有華麗的尾羽襯托,暗夜裏那雙紅眼生出些鳳凰泣血的意味。
溫寧垂着眸,忽想起了第一次來這裏的場景。
那時候因為在江南之時幫助謝景辭掩飾了身份,他許了自己一個心願。
溫寧雖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從渝州的重洗中也明白他來頭很大。
一個心願,是不小的承諾了。
可溫寧知曉她所做的只不過錦上添花,因此并沒有獅子大開口,只是請他幫忙尋找家人。
聽到溫寧的請求,他當時神情微怔,不過還是點頭應下。
但溫寧流落的時候年歲太小,拷問了王媽媽許久也只得出一口京城口音。于是她便只好跟着謝景辭從江南來了平京。
然而,平京這麽大,人海茫茫,又時隔十幾年,早已物是人非。找了一個月,仍是沒什麽音信,實在不好再繼續麻煩謝景辭,溫寧便向他請辭。
一切本來都很平靜,不巧,那日卻偏偏碰上了上元節,酒醉,動情,焰火流星,自此再也糾纏不清。
從前在江南的時候,為了遮掩耳目,溫寧雖然名義上是他的人,夜夜同住一室,同進同出,但謝景辭從未碰過她。
直到摘星樓的那一夜,溫寧才明白,他也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清心寡欲。
将她抵在欄杆上的時候,謝景辭的掌心便傳來驚人的熱度。
後來溫寧扶着窗臺,在漫天煙花中,一次次承受着他洶湧的情潮。
煙花極盡絢爛之時,映着他的神情也稍稍柔和了一些。那時候溫寧小心翼翼又充滿着期待,沒想到後來所有的愛意都被深深宅院消磨殆盡……
一夕涼風透進來,謝景辭睡夢中下意識地環住懷中的人。然而手臂微動,卻只攏住了虛影。
一睜眼,便看見溫寧斜倚着欄杆。
此時已夜半,一輪圓月高懸,正挂在欄杆上空。銀色的月光撒了滿地,她瓷白的肌膚落在這清輝裏幾近透明。
高處風急,素色的長裙随風曳曳,勾勒出纖侬有度的身形,鴉青的發絲盡數披散着,與夜色融為一體。
溫寧伸出手,不知是在感受夜風,還是在觸摸月光。
這一幕落在謝景辭眼裏,忽然生出一陣心悸。
她太過美麗,微蹙的眉又籠罩着淡淡的哀愁。
像是傳說中的嫦娥,迎着風,仿佛即刻就要奔月而去。
又像是白色的金色雀,展開了翅膀,馬上就要飛離……
遲鈍的痛感緩緩升起,謝景辭眸色微深,凝視了她許久。
直到從身後環住她的腰,輕輕埋在她溫熱的肩頸,這種若即若離的心悸才稍稍退去。
察覺身後的熱意,溫寧收回了手,一偏頭,微涼的側臉貼上了他的額發。
“我們,去江南吧。”
他聲音有些低沉,從頸後傳入耳中。
溫寧遠遠地眺望着前方,這皇城太大,一眼甚至望不過偌大的國公府邸。
她垂眸,輕輕點了點頭。
随即便察覺到他環着的手臂越收越緊,輕柔的吻落在她耳際,滑下後頸,僅剩的一件外衣也落了地。
他的唇不帶情-欲地吻過每一寸身體,仿佛只是在确認她不會消散。
溫寧仰着頭,銀白的月光灑在她揚起的脖頸上,有一種脆弱的美麗。
憩園
姑娘遲遲不歸,銀環心急如焚,正當她想去壽禧堂之時,世子的近侍忽然進了門,讓銀環不必再等下去。
這話裏的意思,一出口銀環便明白了。
聯想到姑娘前幾日的異常,銀環心裏一揪,緊緊地攥着。她想繼續問下去,可那近侍只是搖了搖頭,什麽都不願說。
銀環還是守了一夜,黎明時分,房門“吱呀”一聲,她便睜開了眼。
昨夜的惴惴不安終于成了真,她親眼看見世子抱着姑娘踏進了憩園。
謝景辭的動作溫柔且自然,輕輕将睡着到的人放在了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
察覺到銀環眼中的驚異,也只是淡淡的一句:“照顧好她。”
銀環不敢多問,待他離開,才敢低低地哭起來。
日上三竿,溫寧一醒來,便瞧見銀環紅腫的眼圈。
銀環比她還小,這樣就哭了,若是知道她從前那些事,該會哭成什麽樣呢?
溫寧并未多言,只是柔聲安慰了她幾句。
謝景辭素來神通廣大,一封江南商戶的來信,便讓溫寧有了正大光明遠行的機會。
信上說養母生病,萬分挂念,盼她前去。
雖說是僞造的經歷,但溫寧也的确小住過一段時間,那對老夫妻待她甚好,家中的一兒一女不知實情,也真的把她當做是姐姐來看。
想到那一家子的溫馨和煦,溫寧倒也真的打算去看一看。
老太君不放心她一人獨行,得知謝景辭有案在身,便讓他捎帶一程,如此一來,剛好合了他的意。
只是溫寧瞧見老太君這般體貼,內心總有些過意不去。
若是得知自己和謝景辭早就亂成一團,不知道外祖母是氣惱更多,還是憐惜更多……
商戶之事她現在還不敢跟父親說,因此這次出行,溫寧并沒帶上銀環,只有謝景辭不知從哪找來的丫鬟跟着。
此行走的是水路,順風順水的話,三四日便也到了。
碼頭魚龍混雜,等開船的時候,溫寧忽然聽見了也是南下的鄰船上的竊竊私語。
“那人走了嗎?”一個年輕男子問道。
“沒呢,怎麽可能輕易就走了,好不容易搭上了王府的嫡女,便是再多的棍子,也不能走啊!”另一個年紀稍大點的答道。
“不怕君子,就怕小人,被這樣的纨绔纏上了,那貴女可不好擺脫喲。”
“要不是她忽然失态,自己掉下了湖去,也不會給人這機會。”
“說起來,聽說這位聽說從前是個端莊的貴女,怎麽會這樣……”
“誰知道呢,聽說是誤服了什麽藥,當着這麽多貴女的面不管不顧地要扯開衣服。而且,聽說那纨绔瞅準了時機,明明早就撈到了人,偏偏趁着人多的時候才把人推上來,當衆這麽一看見,可不就壞了名聲了。”
“怕是早就被盯上了喲,要不然,那好幾大箱子的彩禮,一天就準備好了?這人雖纨绔,腦子卻也不笨,借着肌膚相親的借口擡了彩禮大張旗鼓的求親,就是要鬧的衆人皆知。偏偏禮數到了,态度也誠懇,叫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
“可不是嗎,聽說王府的人攆了幾波都攆不走,幹脆關緊了大門。我看呀,這十有八九親事要成……”
你一言,我一語,溫寧聽了半晌,終于明白了。
原來是京中有位貴女宴席上不知為何突然失了态,掉進了水裏,然後被一個纨绔當衆撈了上來。那纨绔借着肌膚相親的名頭,擡了好幾大箱的彩禮,大張旗鼓地去求親,現在還跪在那門前未離去。
只是恭王府……嫡女,不就是平康縣主?
落水,下藥,不都是梁懷玉曾經對江嬈和她施下的手段麽?
這些事頗為隐秘,除了她,怕是也只有謝景辭知道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溫寧抿了抿唇,這大約……是他的手筆吧。
思及此,她擡頭看了眼站在船頭的人。
謝景辭一身黑衣,仿佛沉浸在了夜色裏,帶着幾分冷冽氣息。
只是,若是他并不喜平康縣主,那上一世又為何要娶她呢?
還是說,有什麽她并未知曉的隐情……
作者有話說:
古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