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行船(一更)

一路順風, 在船上待了兩日,溫寧便已有些疲乏。

直到聽見可以留宿在商戶那裏的消息時,她那總是恹恹的模樣才稍稍打起精神來。

當初僞造身份之時, 謝景辭給了這鄭姓商戶不少銀子。鄭家倒也是個正經做生意的,将這銀子全部投入布行中來,不多時,也成了這小城數得上名的富商了。

一接到溫寧要來的消息,從一大早上起, 這院子裏便灑掃、烹煮起來。

鄭家有一總角之年的女兒, 尚且記得去年那位暫居了一個月的美貌姐姐,只是當再次親眼見到時, 這小姑娘還是被溫寧的容貌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姐姐似乎又張開了些,愈發美貌了, 我都不敢直視……”

待衆人見完禮之後,小姑娘陪着溫寧前去客房, 紅着臉悄聲對她說道。

王氏雖不知曉這位“女兒”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 但僅憑她身邊這位公子的氣度來, 便不敢不恭敬以待,聽見女兒這般沒大沒小, 悄悄地擰了她胳膊一把。

“不礙事,她很活潑。”溫寧微微一笑, 她是很喜歡孩子的。

“姐姐身上好香啊,用的是什麽香?”小姑娘朝阿娘吐了吐舌頭,她正是好奇的年紀,什麽都想問一問, “哥哥身上……似乎也沾了些。”

她話音剛落, 前面幾人的步子忽然頓了一下。

“童言無忌, 姑娘莫怪。”王氏小聲向她賠着禮,眼睛卻斜觑着身旁氣質冷冽的男子。

他們二人此前假借身份時雖然稱的是兄妹,但王氏這麽多年跟着丈夫在商海裏浮沉,一眼便看出這不尋常的關系。

聽見她的問話,溫寧臉上倒并未見異常。

“你喜歡嗎?”她素白的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雙丫髻,去年過來的時候還只到她的腰間,如今又高了一個頭了。

“嗯嗯。”小姑娘點頭如搗蒜,她總覺得這個姐姐好像是從天上下來的一般,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帶着難言的氣質,連身上的香氣也這般幽香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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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純澈的眼光看着她,溫寧心下一軟,伸手将香囊解給了她。她身上雖是體香,但這香囊系在她身上許久,倒是也沾染了一些。

得了香囊,小姑娘興奮地捧着,午睡後,又大着膽子過來纏着溫寧說了好久的話。

她是個伶俐的性子,自小跟随父母四處闖蕩,年紀雖小,見識卻頗廣,一下午數着各地的風土異聞,逗得溫寧臉上的笑一直沒斷過。

“姐姐,你們是從皇城來的嗎,我去過好多地方,但是沒去過平京,好想去看一看啊!”小姑娘滿心憧憬地晃着她袖子。

溫寧一點頭,她臉上的笑容更甚:“那我以後可以去找你嗎?”

以後,以後是多久呢?溫寧目光微怔,江南之行後她可能很快就離開平京,再也不會去了……

但小姑娘的夢很純粹,溫寧不忍心打斷,仍是微微笑着:“想見我可以,不過我的家很遠很遠的。”

“很遠?”小姑娘皺了皺眉,“可是運河修通後,我聽說平京到這裏只要兩三日的。”

溫寧笑了笑,摸着她的頭沒說話,平京是不算遠,可是千裏之外的關外,才是她真正的家,也是她最終的歸宿。

這平京的一切,好的壞的都像是一場幻夢,她如今身心俱疲,只想早點回去。

窗戶半支着,謝景辭路過的時候,剛好看見這一幕。在說起家鄉的時候,她的臉上浮現出少見的光彩。

很遠很遠,謝景辭知道,她說的是關外,不是平京。

她想走了。

即使她的身體仍在貪戀,但內心已絲毫不留戀。

這蠱蟲将他們的身體拴在一起,卻将他們本就支離破碎的心推的更遠……

謝景辭站了許久,眸色随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深不見底。

顧念到他們明日早起,今日晚膳開的很早,在船上時溫寧一直沒什麽胃口,如今在其樂融融的氛圍裏,難得多吃了半碗。

暮色剛至,園子的燈便熄了。

想着姐姐明早便要離開了,小姑娘白日裏得了香囊,便也想将自己這麽多年收集到的“寶貝”拿給她看。

然而,她剛一過去便看見那房間的燈已經熄了,躊躇了一番,到底還是不敢去敲門打擾。

正當要離開之時,卻又忽然聽見那房間裏傳來低低的泣音,小姑娘轉身的腳步頓時便停下了。

是那位姐姐的聲音,又細又柔,間或……夾雜着一兩聲似是痛苦的低吟。

小姑娘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擡起步子便要去看個究竟。

遠遠地看見她朝着那緊閉的房間走去,王氏剛巧路過,立即快步上去,低聲訓斥了她一番:“快回去!”

“可是……姐姐好像在哭,我想去看看她。”小姑娘一臉擔憂,攥緊了拳頭。

“哪裏有哭聲……”王氏面色微紅,仍是催着她回去。

“真的!”小姑娘頗為倔強,可是這會兒再豎起耳朵,卻什麽也沒有。

“沒事的,可能只是在船上待的太久了,會有人安慰她的。”王氏不想多說,糊弄着她趕快離開。

“真的嗎,誰會安慰她呢,是那位哥哥嗎,可他看上去好兇啊……”小姑娘還在問個不停。

“唔。”王氏紅着臉囫囵應了,為防她再說出什麽大膽的話來,幹脆将她撷在腋下,快步揪着走了。

外面的聲音一散,溫寧緊咬的唇關終于放松了些,似嗔似怒地看向身後的人。

往常這般,謝景辭總會稍稍放緩些。

但他今日格外沉默,也格外不好求情,很快,腰肢一托,溫寧便不得不抓緊了帷幔,難得分出的一點兒薄嗔又漸漸失了神……

第二日一早,他們便起了程。

河面起了薄霧,朝陽還躲在山後,但碼頭已人流湧動。再往南一程便是越州了,那是有名的魚米之鄉,加之養蠶缫絲,鹽鐵豐裕,是商賈流動最繁忙之處,也是大邺有名的富庶之地。

鄭家全家人都來送別他們,特別是小姑娘,雖則被阿娘拎走了,但心下忿忿,總覺得姐姐受了欺負,為此與阿娘置了一晚上的氣。

然而當這一大早瞧溫寧面色紅潤,雙眸如水,比昨日初見時容光更盛時,她又不禁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臨別之際,小姑娘特意将自己珍藏的打絡子的彩縷送予了她,路上消磨消磨時間。

并不是多值錢的東西,但是溫寧一路上倒是頗有興致,揀了幾根素淨的真的打起了絡子。

她手很巧,十指纖纖,不多時,一個柳葉絡子便成了形。

只是炎夏已至,她身上穿的都是紗衣,這絡子配上去總不太搭,溫寧在腰間比了比,到底還是放下了。

采青是這次跟過來的丫鬟,瞧見她這番猶豫的模樣,眸光一轉,勸道:“娘子不如将這絡子送給郎君,我瞧着倒是挺配的。”

采青是從府外采買來的,不知謝景辭跟她說了什麽,一直娘子郎君地叫着。

溫寧知曉他此次前去越州是有案在身,還和那古怪的紅粉有關,掩飾身份的事情她從前便做過,如今既需他解藥,又念及綠腰之事中他的幫助,倒也答應了。

只是謝景辭素日裏衣着極簡,全然不似其他公子哥一般配着許多香囊或挂着成串珠玉,這一個小小的絡子更是不相配。

采青這話多半是在讨好,溫寧心裏明白,當下便搖了搖頭。

然而謝景辭聞言,卻意外地放下了文書:“拿給我試試。”

他答應地爽快,頗為興致地看着她,溫寧只好遞了過去。

“幫我系上。”謝景辭低低地說,沒有直接去拿,而是執了她的手貼到了腰際。

他今日腰上束的是綠松石帶鈎,若是要系上去,須得先将這帶鈎解開,再穿上去。如此這般,未免太過親密了。

“你自己來……”溫寧避着他的目光,被攥住的手掙了掙,沒掙開,反倒一個不穩,坐到了他膝上。

一看見兩人突然親密的姿态,采青很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船廂裏光線不算亮,溫寧一偏頭,細膩白嫩的脖頸便遞到了謝景辭眼前,他放緩了聲音:“我看了一天文書了,眼睛有些累,你幫我系上好不好?”

越州形勢複雜,又牽扯到那怪異的藥,溫寧掃了一眼案上那密密匝匝的各種資料,頓時便有些頭疼,一想到這些東西他要全部記住,便也沒再推拒。

她垂眸,雙手環住謝景辭的腰,低頭仔細地解着那帶鈎。然而,似乎是起了風,船只随水波一晃一晃,她靈巧的十指這會兒并不夠用。

好不容易将細細的帶子挂上去了,突然,“砰”的一聲,船身一陣劇烈搖晃,案上的文書全都傾倒在地。

溫寧本是想把帶鈎系上,身形不穩間卻一下将那帶鈎甩了出去,謝景辭的衣襟瞬間全部被扯散。

來不及顧忌身外之物,晃動來臨之時,謝景辭一把攬住她的腰,将人牢牢地護在了懷裏。

船只搖晃了好一陣才停下,溫寧被晃的有些頭暈,趴在他肩頭平息了好一會兒。

待她回過神,手心之下忽然傳來勁瘦堅硬的觸感,指尖摩挲了一下,察覺到溫熱的氣息,溫寧這才明白這是不隔衣物直接抱在了他的腰上。

她面色一紅,連忙擡起了頭,卻瞧見謝景辭身前的衣襟已完全散開。

大白日的,他的身體就這樣映入眼簾,溫寧耳尖燒的快滴血,即刻就要松手離他遠點。

可她手一松,又被謝景辭按了回去。

“別動,外面有人在看着。”

他偏着頭,看似在溫柔地親吻溫寧的脖頸,卻低低趁機提醒了她一句。

這……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剛到越州地界就被人盯上了?

溫寧身子一僵,雙手虛虛地扶着,不敢再亂動。

她悄悄瞟了一眼傾倒的銅鏡,裏面剛好映着對面船只的景象。

一個年輕男子仿佛正透過車窗打量着這邊的動靜。

作者有話說:

一更,二更稍晚,十二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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