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待汝烏發及腰(七)

偏偏迷達還不肯放過他,五指如簸牢牢扯着他不放,一大堆話兜頭砸了過來:“閻達你也是這麽想的對吧?你看她的眼睛多麽明亮,小臉是多麽精致,頭發上将幹未幹的油漆是多麽美麗!我決定了,她就是我的新娘!”

閻達出竅的靈魂好不容易才歸了位,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竟又有些愣住了:“那傅月影呢?你不打算負責了?”

“啊……月影!月兒……”迷達捂着胸口,露出既痛苦又無奈的神色,“我曾經是那樣深深地愛過她,但是愛情終究是不能勉強的!”

……你的愛情也不過如此!閻達忍住笑意,冷眼看着他的同修,緩聲道:“不勉強,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什麽?”

閻達背過身去,高深莫測地笑了:“不信的話,何不自己去問!”

“去就去!”迷達拔腿便走,四處轉了一圈,最終在一個小花園裏找到了傅月影,遠遠地就朝着她喊了一聲,“欹月寒!”

傅月影聞聲回頭,等看到迷達,才覺得自己的反應很是不妥。她也不慌,迅速定下心神,款款迎了上去:“魔佛剛剛在找誰?這園中只有月影一人,并無其他的人。”

“你又何必再隐瞞下去?”迷達凝視着她,眸光如電,好像要一直看到她的心裏,“我都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欹月寒就是你,你就是欹月寒!”

“魔佛……”傅月影嬌軀一顫,沒有想到迷達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迷達緊逼着她不放:“你告訴哥,是誰毀了你美麗的容貌?是誰奪走你美麗的眼睛?又是誰染黑了你原本狂野不羁的發色?”

“魔佛,你說什麽,月影聽不懂!”她多想裝做真的聽不懂,卻一眼看到了迷達手裏的照片,頓時如遭雷擊。

為何他要癡癡地望着照片上曾經的她,為何他不願再癡癡地看着現在的她?

說什麽傾國傾城的容貌,一眼蕩魂美毒無解,原來這一切竟是如此地不堪一擊!只一眼,就被原來的她打敗了!

她抛棄了原來的自己,最後竟也輸給了原來的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世事為何如此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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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欲界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傅月影甩開迷達的手,直接跑回幽夢樓,一進門就撞見了忘塵緣。

“回答我,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比以前還醜?”她問。

忘塵緣苦着一張臉:“傅姑娘是欺負我眼睛瞎了嗎?”

“對不起,姐夫,我不該問你這個的。”

“不要叫我姐夫!”

傅月影連忙改口:“我明白了,嫂子!”

“聽你此言,我突然覺得我滿身都是罪業。”

此時,步香塵恰好書成出關,聽到忘塵緣這一句,她忍不住就想戲弄他一下,于是幽幽一笑:“嗯?滿身的罪業,要為妻幫你洗嗎?”

忘塵緣反射性地往後退,一直退了到牆角邊,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那為妻在旁邊看着!”

“……不用!”

“為妻願意的呀!”

“……”

一個躲一個追,傅月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兩個人漸行漸遠。她想不明白為什麽連步香塵這樣的人都有人相伴左右,而她呢?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天地浩大,卻沒有人能與她相偎取暖。

當初她又是為了什麽才改換容顏的?

她現在的這張臉,真的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嗎?

傅月影找到義母獨孤毒,一見面就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面對她的質疑,獨孤毒一時啞口無言,她已年老,審美觀停留在久遠之前,不想追也追不上時代潮流,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精心打造出來的美人才會經受不住現實的評判。

她沉吟良久,道:“無論如何,這副相貌還是很有福氣的!”

“福氣?我要福氣何用?”傅月影咬着牙,一副鐵了心的模樣,“我寧可變回原來的模樣,好讓他的目光繼續停留在我的身上。”

說完她轉身就走,一直走到無人的地方,強行運功逼出了體內的毒婦之心。周身痛楚不斷淩遲着她,她卻不肯停下,她相信只要她能變回欹月寒,就一定能夠重新得到迷達的愛。與這個相比起來,小小的折磨又算得了什麽?

一刻之後,她終于功成。

傅月影草草拭去了臉上的血跡和汗水,找出鏡子一照,銅鏡映出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一半是傅月影,一半卻是欹月寒,天差地別的對照,美麗與醜陋并存。

“啊!我的臉……”凄厲的尖叫聲中,銅鏡自她的手中松脫,滾入了草叢中,傅月影雙手捂着臉,深深匍匐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一頭長發淩亂委地,遮去了一張詭異的面容。

“月寒!”獨孤毒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了她,卻還是晚了一步。即便是閱歷深厚如她,見到這樣的欹月寒時,不免也被吓了一跳。

獨孤毒上前将她抱住,心如刀割:“走吧,月寒,同母親去退隐,江湖上的事都不要管了。跟母親走,母親會把你治好的。”

“啊……”忘塵緣從夢中驚醒,一坐而起,額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剛剛做了一個噩夢,夢中他為了魔佛的事,四處奔波。苦無良策之下,只能來到杜宇山莊求助,畢竟這裏是江湖上醫治癔症最權威的地方。

結果柔桓師太給出了一個相當大膽地治療方案:向嗜血者求助。

據說嗜血化之後,身體機能以及各個方面都會達到鼎盛狀态,正是基于這個理由,柔桓師太才會給出這樣一個方案,而他也接受了。

當初疏樓龍宿是反噬了冰爵褆摩,這才得到不懼烈日的不死之身,以魔佛的能為,一定也能重複這一過程。

但問題是,他該上哪裏去找合适的嗜血者?

疏樓龍宿?且不說疏樓龍宿會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就算是有機會,忘塵緣也無法相信他。

就在這個時候,忘塵緣聽說江湖上最近有一群嗜血者出來趴趴走,他連忙找了過去,想提前為魔佛探出對方的底細。結果一時不察,他中了對方的埋伏,慘遭嗜血化,自此身心皆被對方控制,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還稀裏糊塗地認定他們最大的敵人就是欲界。

夢中的他一直非常積極,在嗜血者們與正道衆人埋頭研究如何對付欲界波旬的時候,便提出了以三棺煉化波旬的方案。随後為了造出三棺之一的孽宰兇棺,他自告奮勇獨自一人乘船出了海,在萬頃海面上尋找紅樓劍閣遺址,想用劍閣後的無數嬰屍作為原材料,造出孽宰兇棺。

一直到了最後,也是他親手将魔佛封入兇棺裏的。

他眼睜睜看着魔佛在他的面前煉化消失,卻在最後一瞬靈臺恢複清明,記起自己本是欲界輔座。

可他卻在剛才,親手殺了魔佛!

忘塵緣從夢中醒來,心神激蕩,久久無法平息,他不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噩夢,還是一個預言?

他不敢妄下判斷,連忙起身換好衣服,按照夢中所示前往杜宇山莊。

“病到這種程度,恐怕非是人力所能醫治,唯一的方法,只能求助于嗜血者。”柔桓師太還是一樣的回答。

忘塵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杜宇山莊的,等他回過神來時,他的人已經站在了春宵幽夢樓的門前。

欲界他是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他怕夢裏發生的事會變成現實,所以他不能去見魔佛。如今他無處可去,唯一的栖身之地只有——春宵幽夢樓。

他緩緩推門進去,步香塵斜倚在花床上,見他回來,目光在他身上一頓便移開了。“一句話不說就走,當我這裏是客棧嗎?”她問。

“夫人……”

“你心裏始終只有你的魔佛,卻沒有步香塵的一點位置,我得到你的人,卻得不到你的心。”

“你……為何突然要說這些?”

步香塵幽然一笑:“以前是我一直不肯放手,越是得不到,越是執着。我總以為,即便你是一粒石頭,我捂得久了,也能把你捂暖。是我想錯了,但是還來得及,如今我放你自由。忘塵緣,你自由了!從此男盜女娼,各不相幹!”

她起身回房,才走了幾步,身後有人拉住了她。

步香塵回頭看着忘塵緣的臉,然後将一截披帛自他的手中抽離。“真是有趣得很!”她曼聲而笑,“現在是我想放手,你卻想回頭了?”

忘塵緣支吾道:“……你我畢竟是結發夫妻,我怎能……”

“你怎能棄我而去是嗎?忘塵緣,問問你的心,你是真的愛我嗎?你不過是無處可去了,只好到我這裏來,想找一個安慰,找一個避風港!”步香塵擡手撫上了忘塵緣的側臉,聲音漸漸變得有些斷續,“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咱們……還是好聚好散吧!”

語罷她旋身便走,沒有回頭。

“笨死了!”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推了忘塵緣一把,“還不去追!”

他這才連忙追了過去。

步香塵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掩唇偷樂,這招欲擒故縱果然好用!

迷達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傅月影回來,原以為她只是因為秘密被揭穿了,一時挂不住臉才跑出去的,想必不用太久就會自己回來,投向他偉岸的臂彎。

但是他錯了,無情的現實狠狠地擊碎了他的遐想。

于是他将一切都推到了閻達身上,若不是閻達多嘴,他怎會落到失戀這種地步?

兩人的分歧越來越大,矛盾漸漸加深,終于有一日,盛怒中的兩人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戰争。手下們觀望了一陣,都不知道該幫哪一個才好,只好遠遠躲開,等魔佛自己分出勝負。

他們一連等了三天,最後還是惡體閻達技高一籌,吸收了智體的功力,成功進化成閻達2.0版。

“都去準備一下,三天之後,我們去接女琊回來,”閻達下了命令,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她還是不肯回來,那就永遠都不用回來了!”

涯十滅等人躬身領命,下去清點人馬時,這才發現疏樓龍宿和佛劍分說都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又是去了哪裏。

聽到這一消息之後,閻達沉吟半晌,疏樓龍宿倒是其次,最重要的一點是,莫非佛劍分說的歸附是假的不成?他突然問:“佛骨兇兵呢?”

“疏樓龍宿早已歸還,如今還收在兵器庫裏。”涯十滅答道。

閻達抓着頭發,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哼!不過是兩個小小的三教餘孽,暫時不用去管他們,他們也藏不了多久了!”

夜色凄冷,無星無月,一條白色人影悄悄地溜出了欲界的大門。

無戒悲航一口氣跑出了二百五十裏路,見身後沒有追兵追來,這才松了口氣,靠着路旁的樹幹歇息了一陣,再接着趕路。

惡體一定是瘋了,害了智體不說,居然還想一鼓作氣對女琊不利!他無戒悲航決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得馬上趕去報信,他相信勝利之神一定是站在他的女神這一邊的!

作者有話要說: 按照我原先的設定,魔佛波旬最後的結局就是忘塵緣夢中的那個故事,但是我不想給忘塵緣太多的出場機會,于是這段劇情就變成了他的一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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