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傘事件過後,胡玉鐘偶爾會拿這件事來作為要脅朱悠奇的工具,不過與其說是要脅,倒不如說在耍任性。
以往心甘情願所做的事情,現在居然開始會讨價還價,譬如說像是買午餐、打掃之類的瑣事,明明沒有請他幫忙,他卻執意要将那些事情攬在身上,然後又擅作主張自己必須以等他放學來作為回報。
不曉得胡玉鐘為何突然變得這麽霸道,對此事沒作多想的朱悠奇原本還覺得沒什麽,但随着行動自由頻頻受到限制,最近已經開始感到有點煩了。
趁着胡玉鐘去上社團,朱悠奇随便找了個藉口說要提早回家,其實是想自己一個人去逛逛書店。要是他也跟着去,肯定會在耳邊喋喋不休地發表意見,那種景象朱悠奇光是用想的就覺得頭疼。
學校附近有間規模不小的批發店,步行過去不用五分鐘就可以到達。放學之後若是沒人約要打球,朱悠奇大多會去那店裏耗一下時間再回家。
批發店裏販售的東西涵蓋的範圍很廣,一樓是影音光碟區,二樓是文具用品和精品區,三樓則是各類圖書和專業書籍區。對一個學生而言,這裏是很好打發時間的去處也是采購的天堂。
依照朱悠奇的模式,他習慣從一樓慢慢逛到三樓,但偶爾會貪圖店裏美妙的音樂,待到連晚餐時間已經過了都沒自覺。
為了避免在光碟區裏耗費太多時間,今天朱悠奇直接就到三樓去找書。雖然對於大家都在這種時候一窩蜂地前去補習班報到的作為不予置評,但那并不代表他不重視自己的課業。
其實自己的各科成績基本上都還在水準之上,唯獨數學這科弱了點。他在一堆參考書中看到了一本“數學解題高手”,才随便翻閱一下就覺得眼花撩亂,随後便放棄似地又把書本放回原位。
正要搜尋下一本書時,感覺周圍好像有人在盯梢,他迅速轉過頭,果真捕獲到那道視線的來源。
朱悠奇雖然感到訝異,不過他倒是大方自然地朝着那個比他更為訝異的人走去。
「嗨!夏安丞——」
「……嗨!」
發現到夏安丞想逃又不敢逃的矛盾處境,朱悠奇玩味地笑了一下。
「你也來找書嗎?」他覺得自己若是不先起個頭,夏安丞肯定又會因為無言以對而走為上策吧!「對了,你的傷好點了沒?」
「嗯、好多了……」
「後來你有再去醫院檢查嗎?」
「唔……沒、但我弟都有幫我換藥……」
「你弟?」第二次聽到夏安丞提到他弟弟,朱悠奇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沒去多想。「聽你這樣說,你弟好像挺賢慧的。」
似乎不太明白為什麽朱悠奇會這樣說,夏安丞不知該如何接口,於是又沈默了下來。
跟他講話真的很吃力啊!要是只有單一方的人滔滔不絕地說話而另一方的人總是保持緘默,那情況不是很奇怪嗎?
不想惹人厭煩的朱悠奇決定不再和他搭話,把目光轉移到一旁的參考書上。
只是,夏安丞就這樣默默地站在原地,既沒有講話,也沒有離開。
那道灼熱的視線,也仍舊是定定地鎖住他。
言行畏縮怯懦,眼神卻堅定不移,被盯得極不自在的朱悠奇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反差。
刻意忽略那道纏人的視線,朱悠奇故作自然地從櫃上拿下另一本名為“全方位破解術”的書,又是一本有着俗氣名字和普通內容的參考書!
「那個……」
感覺好像是夏安丞發出的聲音,朱悠奇懷疑地轉過頭去确認,正好對上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在跟我講話嗎?」
「呃……」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小,他朝朱悠奇靠近了兩步,不過仍可感覺到他猶是在保持着距離。「你是在找有關數學的書嗎?」
「嗯!我的數學的确不太OK,所以想看看這裏有沒有一些比較淺顯易懂的書可以補救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朱悠奇不以為然地挑一挑眉,耐心地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是說……買新書的話會比較貴,而且讀起來也很吃力,我那裏有一些舊的參考書,假如你不介意別人使用過的話,我的可以借你,而且……上面有很多我作的筆記,這樣你在使用時也比較清楚……」
「嗯?」
「要是再不清楚,我也可以親自教你——」
以為朱悠奇不接受他的提議,夏安丞急忙的解釋,而愈解釋臉就愈紅。
倒不是朱悠奇不接受他的提議,而是夏安丞忽然提議的這個作為,讓朱悠奇的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不是怕自己怕得要死嗎,怎麽突然間想要借書給自己?甚至還願意親自指導?
是他的腦子錯亂了,還是自己的聽覺發生障礙?朱悠奇百思不解。
﹁你說你要借我書?﹂他再一次确認,「還要親自教我?」
然而愈問夏安丞就愈不确定。「如果……你覺得很奇怪的話,那就算了——」
「嘿、我沒說不要啊!假如你願意借我的話我是很開心啦,不過你若是借我的話,那你自己要怎麽念書?」
「那些書我都已經看完了,所以借你不要緊……」
對於夏安丞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朱悠奇仍是心存質疑,不過比較讓他在意的是,在回程時的公車上,他們并肩而坐,夏安丞竟沒有排斥。
這也算是他回報借傘的方式之一嗎?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
「我讓你感覺壓力很大嗎?」朱悠奇想起上回同搭公車的那一次,夏安丞逃難似地逃下車子的倉皇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夏安丞疑惑地看着他,「……怎麽會這麽問?」
「之前你閃我閃得那麽急,我以為你讨厭我!」他試探地問。
「我沒有——」
夏安丞連忙否認,就像急於擺脫別人冠於他莫須有的罪狀般,很認真地澄清着:「我只是……不擅與人交談而已,并不是針對你,也沒有讨厭你。」
「跟人相處并不需要靠方法,你只要一個友好的動作,或是微笑的表情,自然就能夠融入大家的話題裏,況且你長得這麽俊俏,應該會有不少人找你攀談吧!」
夏安丞沈默了半晌,像似在拼湊腦袋裏零落的字句好讓它能夠完整的表達出來。
「我是有遇過一些人曾主動來找我說話,我想好好地與他們交談,可是他們卻常常用別具深意的眼神盯着我看,要不就對我的容貌評頭論足,我不喜歡那樣的感覺,我一點都不想跟誰友好……」
「被人欣賞是件好事,你應該更有自信一點,或者,臉部表情再柔和一些,這樣才不會給人一種距離感——」
「給人距離感又如何呢!」
以為兩人終於能夠心平氣和地交談,誰曉得夏安丞不知又是哪根筋不對,友善的語氣即刻變得冷硬起來。
「為什麽我非要擺出自己的臉去供人評論?為什麽我得要強迫自己去迎合那些我所不喜歡聽的話?」
如果一個人的脾氣可以用天候來形容,那麽夏安丞現在的狀況,正是名副其實的陰晴不定,說變天就變天。他霍然站起身,不願再多言,筆直地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錯愕地看着夏安丞的情緒從平靜到爆發,從溫馴坐在自己身旁到狠狠甩身走開,朱悠奇一時之間尚來不及作任何反應,直到公車駛了一個階段後靠邊停站,夏安丞就這樣毫無戀棧地跟着在此下車的人潮,慢慢地湧出車外。
「搞什麽啊?」
車上的乘客大約下去了一半,寂寥的冷清緊接着就遞補了上來。
朱悠奇坐在原位看着窗外,思緒陷入一片膠着。夏安丞那前前後後不用幾分鐘的情緒轉變,着實讓他傻眼到不知該作何反應。
不過茫然也只是一下子,花時間去思考那種麻煩的事情,只會把自己的腦袋搞笨而已。於是他靠着椅背閉上雙眼,彷佛藉此方可将剛才所發生之事、以及被惹惱的壞心情,給隔絕在那層薄薄的眼皮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