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潑皮

坤華不禁想起初到聖京之日,深夜被個不知名的男子調戲。

同樣是有礙禮數,坤華卻感知那男子是為了迫使他打破誓言,進而不再自輕認命。

而此時此刻,堂堂貴妃,分明只沖着羞辱而來,若不遂了她的意,她盛怒之下必會使些手段。

他自己的命死生無妨,說不準便會殃及家國和母親。

胡思亂想着,坤華已脫去大氅,兜帽随之落下,那如墨長發再次傾瀉下來,飄逸非凡。

又解去領口束帶,露出一對優美的鎖骨,王貴妃眯了眯眼,神色盡顯玩味。

像寵物,像奴隸,光天化日之下,供人觀賞,任人擺布。

坤華羞憤難當,幾次欲扯開衣襟,卻又幾次躊躇不前。

就在王貴妃的臉色再次泛起愠氣之時,突然寝宮一角房梁之上,墜下個灰不溜的物件兒,伴着一聲慘叫,那物件兒重重落到地上,衆人才看清是個小太監。

沒等那小太監坐起身,緊接着又是一聲慘叫,一團黃物又滾了下來,正砸在小太監身上,疼得那小太監又是連連叫喚。

坤華定睛,那第二個從房梁上摔下的,不正是那晚調戲惹火的黃衣男子嗎?

“哎喲哎喲……太、太子,奴才快被您壓死了!”

太子?!

“你皮糙肉厚,哪兒那麽容易死啊。”黃衣男子起身站好,似是全然不見周遭衆人的驚詫眼神。

他好整以暇地屢順了長發,将手中折扇扇柄向內握着以示尊敬,向那榻上貴妃行了揖禮。

“兒臣拜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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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妃才二十五,怎會生出這麽大的兒子?只不過她深得皇上恩寵,地位堪比中宮,太子的這句母親,乃是礙于權位尊敬。

貴妃早已驚得目瞪口呆,良久才緩過氣來,忙問:“你、你怎麽在這兒?!”

“啊哈,母親見諒,兒臣本想和小順子一道潛入母親的殿中偷些珠寶換些零用錢,不想母親寝宮的房梁竟是舒服得很,我倆梁上君子,竟在梁上睡了過去。”

“胡言亂語,你分明是在偷窺!”

“哎呀,母親明察,兒臣偷窺也是不得已啊!我倆睡得正酣,不想被話語聲吵醒。

“天地良心!兒臣實在不忍打攪母親辦正事,可母親這裏上演的戲碼實在精彩,看着看着我就來了精神,一個身子不穩就摔了下來。”

身後太監小順子揉着腰背,暗自撇嘴。

來這裏偷東西确是不假,藏在房梁上睡覺也不假,碰上好戲偷窺也不假。

可分明是那個樓月質子将要脫去上衣的時候,他被太子推下了房梁,不知這風流太子又要鬧什麽妖。

太子此言倒提醒了貴妃,她忙拉起觀賞美男時不知不覺脫下的披肩,看看同樣衣冠不整的坤華,試探着問:“你……都看見了?”

白朗:“是啊母親,兒臣全看見了,母親發起情來真是風華絕代!”

王貴妃:“放肆!”

白朗:“兒臣放肆也并未一日兩日了,母親還留着兒臣小命,當真是菩薩心腸。”

王貴妃:“你知道就好!別以為你是太子本宮就不敢動你!”

白朗:“母親不敢動我是想找個機會也看我脫衣。”

王貴妃:“你……你胡說!”

白朗:“母親放心,兒臣已經二十歲了,知道怎麽脫衣服的。”

王貴妃:“你你你你你……你這潑皮!氣死本宮了!”

白朗:“母親保重鳳體,母親如若死了,兒臣就沒的房梁可睡,沒得豔戲可看了。”

這段詭異的母子對話令在場人甚是尴尬,王貴妃适才還頤指氣使跋扈暴戾,此時算是遇到了對手,只有扶額氣堵的份兒了。

而坤華怔怔地看着那個潑皮,暗想這眉目如畫的男子,那天夜裏何等風流潇灑,此時卻痞氣十足,他當真是周朝太子白朗殿下麽?

太子白朗見把貴妃氣得差不多了,便将折扇插.進後脖頸處的衣領,吊兒郎當地向榻前走去,途經坤華身邊時,他極隐晦地向坤華擠了擠眼睛。

那一刻,坤華便知自己得救了。

白朗行至榻前就收起痞笑,換作一臉嚴肅,卻似是矯枉過正一般,怎麽看都顯得別扭。

但聽他鄭重言道:“母親,适才的事,兒臣都看明白了,兒臣以為,以母親此舉驗明正身,是大大的不妥。”

被這潑皮壞了好事,貴妃早已恨得欲殺之而後快,她咬牙切齒道:“哦?本宮倒要聽聽太子高見。”

“母親明察,試想僅憑那紙箋所記尺寸,當真能斷定一人身份?如若坤華王子的近身侍倌記錯了呢?如若我朝使者筆誤了呢?如若假扮之人恰與王子身型相似呢?如若王子這幾日又長高了呢?如若……”

“好啦好啦,饒了本宮吧,你就快說吧,到底想幹什麽。”

“兒臣自是想為母親分憂啊,母親不知,兒臣才是能驗明坤華正身之人呢。”

“你?切!”貴妃嗤之以鼻。

白朗卻一本正經地眨了眨眼,急切道:“兒臣絕非細言,俗話說眼見為實,兒臣親眼見過坤華的——啊啊啊……啊切——”

一直伶牙俐齒,卻在緊要關頭打起噴嚏,坤華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那天夜裏,白朗壓制着他,見過他的身體,難不成這個潑皮要說出那晚的窘事?

但見白朗揉了揉鼻子,回過頭來沖着坤華爛漫一笑,此番耽擱也吊起貴妃胃口,她追問道:“你見過坤華的什麽?”

“兒臣親眼見過坤華容貌!”

坤華松了口氣,繼而思忖,他何時被他看去過容貌?這白朗此言意圖何在?

“哦?是麽?能耐不小啊。”貴妃敷衍道。

“啊,兒臣确是口出狂言了,容兒臣糾正,兒臣所見,實則并非坤華那張臉上的容貌,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卷!”

坤華更驚疑了,想來自己從未請人作過畫像,白朗此言當真是要鬧妖了麽?

“母親有所不知,兒臣去年到過西域戈壁游歷,途中偶遇一位波斯畫師,兒臣也是雅好工筆之人,遂與畫師一見如故,相聊甚歡。

“那畫師把我當知音,便将畢生絕技亮了出來,我當是何等美妙風景,原來是一幅美極的男子畫像!這男子畫像,勝過天下美景之和!”

王貴妃:“好啦好啦,別抒情了,那畫像就是樓月王子坤華?”

白朗:“母親英明!”

坤華一聽便知,白朗此言純屬胡謅,他平生從未遇見過什麽波斯畫師,即便遇見,也絕不會袒露面容令其作畫。

這一疑點,睿智如王貴妃者,也自會想到。

而白朗卻不等他人質疑便自圓其說。

“那畫師還說,他見坤華王子終日面具遮顏,其貌美又是有口皆傳,便心裏癢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何況是嗜美成性的畫師。

“于是波斯畫師便潛入王子住所守株待兔,天寒地凍等了半宿,終于碰了狗屎運,那夜王子孤枕難眠站在水邊感傷,摘下了面具邀月共舞……”

坤華駭然,堂堂周朝太子,說起瞎話來竟然出口成章,只是這番編造的經歷,怎麽聽都像是拿太子本人做的藍本。

“那畫師臨別在即,便将畫作贈予兒臣,所以有圖為證,只要堂中這位身材極佳的男子,面具後的容貌與我私藏畫像相像,鳳凰還是山雞,便可分曉了。”

坤華輕嘆,說來說去,這風流浪蕩子,還是惦記着要摘他面具。

王貴妃卻不是那麽好騙:“我說太子殿下,您适才還懷疑本宮這箋上所記尺寸不真切,怎的讓本宮不懷疑,那所謂的波斯畫師會畫錯了人呢?”

白朗連嘆三聲:“唉、唉、唉,母親當真心思缜密,難怪人家說你是妖精。”

“咄!你說誰是妖精!”

“不是我說,是人家說!哎呀母親不要總是拘泥小節,辦正事要緊!

“話說母親懷疑得有理,然母親請細細思量,坤華容貌天下第一,那該是何等工筆工夫才可躍然紙上?必是天下第一畫師,才可繪出天下第一美顏,既是兩個‘第一’重疊,才能使畫像與真身相照,試問天下有幾個冒充樓月王子的能夠做到?”

“在理!”坤華聽了此番申辯便忍不住贊許。

白朗得了坤華誇獎實感意外,心中也難掩歡喜,便回身看他,兩人不易被察覺地相□□頭示意,也在交換着彼此的信任。

待白朗轉回頭來看向貴妃,言語便極其莊重,似是對她醜陋行徑之指責:“是以,畫像便是鐵證,坤華只需摘下面具,無需寬衣解帶,便可驗明正身!”

事已至此,王貴妃也再無語可辯。

看來猥.亵美男的打算是萬萬行不通了,然能得見絕世容顏也是好的,遂道:“好好好,就讓他摘了面具吧。”

坤華為了家國差點當衆受辱,經那潑皮一番攪擾,此時只需摘下面具,他又有何理由不肯?于是便麻利地摘了。

他這一動作倒是輕巧,全然未給他人留出餘地,那面容重現天日之時,竟似冷不防聖光照耀,又似無形之軀侵占了全部空間,擠走了空氣、刺痛了肉眼。

王貴妃早已喘不過氣,薛公公也似瞬間僵化,而太子白朗此時卻面帶微笑,一手背到後腰,一手虛搭腹前,站姿極盡端莊。

可是他近旁的小順子看得清楚,太子殿下長裳下的雙腿正抖得厲害。

誰人知道他此時的苦?本是和旁人一樣的驚豔于坤華相貌,卻怪之前信口開河,說什麽見過極逼真的畫像,既是畫像逼真也就不算今日才開眼,他不得不強裝見過世面,戲才能繼續演下去。

于是他聽到自己極其鎮靜的聲音:“當是該封那波斯畫師為天下第一。”

言下之意,便是坤華相貌與那張虛晃的畫像如出一轍。

一人之姿,竟能引得衆人失态,這天下第一的容貌當真不是誰人随便就能冒充的。

然對證對證,有對便要有證,現下便是太子白朗拿出畫像的時候了。

坤華的心又懸了起來,白朗到哪兒去弄他口中胡謅出來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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