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哭蝶
“坤華殿下,請坐啊。”
“多謝貴妃娘娘。”
白朗離開後,長泰宮裏好一陣靜默,直到王貴妃矯飾般地給坤華賜座,尴尬的場面才得以緩解。
然而此後便又是長久的沉默。
本在自己的地盤行那淫.穢之事,卻被白朗那浪蕩子給抓個現形,王貴妃怎不羞惱?
更何況一塊肥肉已含在嘴裏又生生給拽了出去,此時的王貴妃,再會粉飾太平也難掩狠戾眼神,瞪着坤華恨恨地磨牙。
絕色美男當前難以自持,她的眼神狠戾之餘還噴湧着濃濃的情.欲。
而慘遭這般露骨窺視,坤華卻如和尚入定般低垂眼簾,逆來順受似的,那一臉的禁欲,看得貴妃娘娘心裏抓狂更甚。
坤華此時所想,唯有白朗。
他臨行出長泰宮時投向坤華的那一瞥,透着說不出的篤定和可靠,仿佛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可兩次逢會,他都是一副風流不羁模樣,又怎能讓坤華将利害榮辱寄望于他?
“白朗……”
此人填滿了思海,不覺着地,嘴裏就念起了他的名字。
坤華的絮念給王貴妃聽見了,惹得她好一陣嗤笑。
“本宮心腸好,在此提醒殿下一句,別以為那人是太子就想着去依附。”
這一句令坤華吃驚不小,他自白朗走後就一直低着頭以表對貴妃尊敬,此時擡頭看那女人,這才撞見貴妃那副情.欲難填的模樣,他如受到驚吓般趕忙又移開視線。
王貴妃見他這般困窘,又肆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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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華殿下,本宮看你也是個粉面白玉郎、七竅玲珑心,定是看出來了,如若你日後在我大周朝有所不虞,本宮和太子,哪個才能保你周全?”
坤華不答,心中卻是剔透得很,那王貴妃身為皇帝的女人,卻能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露骨地逼他,被堂堂當朝太子撞個現形也不見驚惶,就足見這個女人耍弄手腕的厲害。
而白朗呢,怎麽看都是個登徒浪子,玩不轉權勢。
“所以啊,坤華殿下是聰明人,可別才入我大周,就站錯了隊啊。”
貴妃此番言語,極盡警告和拉攏之意,看着坤華的眼睛又如狼似虎,坤華蹙眉怔愣了片刻,旋即又尴尬一笑,以示敬意。
一邊心裏暗自祈禱,白朗一定要快些回來啊。
可尚不知靠不靠得住的白朗卻久久不見回來,王貴妃難掩得意,閑閑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瞥見薛公公手裏那張箋子,頓時心花怒放。
“坤華殿下,咱們想必是被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給擺了一道兒,什麽波斯畫師啊,那臭小子就是為了看你姿色,故意壞我好事……”
聽到“壞我好事”,坤華驚得擡頭看她,只見那女人回看過來的眼神鎮靜而霸道,看來是要把腌攢事挑明說了。
“我看啊,他是拿畫作說事兒,好溜之大吉,咱們還是該怎麽着就怎麽着吧,薛公公,坤華殿下很是腼腆呢,還不快派幾個人幫幫他。”
“哎呀老奴真是越活越沒眼利見了啊,小路子小旗子,還不快給坤華殿下寬衣!”
這就要硬來了嗎?
坤華大驚失色,見兩個太監已撲将過來,忙起身退行,惶恐道:
“貴妃娘娘,小王聽聞大周朝不曾婦人當政,既是公事公辦,那就請帶小王去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哼!你早晚會見着皇上,在這之前,還是先讓本宮快活夠了吧!來人!給我把他綁起來!”
“你、你們……”
王貴妃:“把門給我堵住別讓白朗再進來!哼,坤華啊坤華,你還是個處子呢吧?來來來,快讓本宮好好兒地驗驗吧!”
不是不能逃,不是打不過,可如若真的出手,逃了這一回,能逃得了一世嗎?逃了他一人,能逃得了整個樓月嗎?
我該怎麽辦?
白朗……
***
“來了來了,讓大家久等——啊!你們……”
白朗抱着一卷畫軸沖進來的時候,坤華已被反剪雙手,口中塞着棉布,被兩個太監按在地上。
王貴妃怒道:“不是讓你們守在外面嗎?”
“娘娘,奴才們攔不住,太子他硬闖……”
趁王貴妃訓斥奴才,白朗快速打量坤華處境。
他胸前衣襟都已被扯破,白皙的皮膚上隐見幾道抓痕。
面色蒼白,喘息很重,仔細看去,被棉布塞住的嘴角邊沿,都已被鮮血濡紅,滲出一道殷虹的血印。
“你們打他?!”
那一刻,白朗的表情似是要吞人的怒龍。
坤華的神智已有些恍惚,眼神也空洞游移,聽到白朗的怒吼,他誤以為私刑還要繼續,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自受縛的口中發出嗚嗚的抗拒。
王貴妃:“哼,打他又怎麽樣,不聽話就得打,更何況他還敢罵本宮畜生!”
沒錯,王貴妃命人強行撕扯他衣服的時候,坤華情急之下确是罵了聲“畜生”。
“不打他我顏面何在?我大周顏面何在?怎麽着啊白朗殿下,您還心疼了是麽?”王貴妃說着,向白朗遞過挑釁的眼神。
白朗眼見就要和這女人撕破臉,他身邊的小順子趕忙上前攔住:
“殿下!娘娘不會随意動用私刑的,這樓月國的小小質子如此沖撞了娘娘,他是該打啊!殿下萬不可為了這個小小質子就忤逆娘娘啊!”
小小質子……
小順子故意強調,生怕白朗“因小失大”。
小順子見白朗仍怒瞪着貴妃,情急之下,忙俯身取出坤華口塞棉布,用幾乎是乞求的語氣說道:“坤華殿下,您快告訴太子,您是不是該打?娘娘打您打得不冤,是不是?”
坤華沉重地喘息着,被小順子這一提醒,他瞬間恢複了清明,盯着白朗,吃力地說道:“是、是我罵了貴妃,該、該打。”
白朗怎會不知,坤華配合小順子演戲,是怕他沖撞了貴妃,為自己惹上禍端。
他緊閉起眼睛,似是借此收回眼中的怒火和不甘。
再次睜開眼,便又是一副潑皮模樣。
“母親,都怪兒臣放浪慣了,不知以兩國邦交為重,兒臣回到寝宮,拿了畫也未急着趕來,而是先沐了個浴更了件衣,這才耽擱了下來,惹得母親動怒,坤華失禮,實乃兒臣之大罪。”
***
當白朗展開畫軸的時候,王貴妃少有的體會到了什麽叫挫敗。
那是一幅用西方油彩畫就的肖像,因為顏色比中原的水墨濃厚鮮豔,看起來也就更為逼真。
坤華定睛看着,他生在西域,對西洋油畫很熟悉,連他都未看出破綻,王貴妃就更無話指摘。
可波斯畫師之說,定是白朗胡謅的。
他本猜想該是白朗回到東宮後臨陣畫的,可即便他去的時候有些長,但這段時間也絕不可能畫出如此講究的油畫。
更何況,西洋油畫在中原少有人知,此畫技法又如此精湛,一個中原王朝的太子能做得到嗎?
“母親,美不美?”
“本宮當然美,那也不如這畫,還有這挨打的人兒美。”
王貴妃斜倚在榻上,狠狠地瞪着白朗,又眼尾輕挑,看向癱軟在地上的坤華。
“哼,那又怎麽樣?能驗證他是坤華正好,本宮今日要玩兒的人就是坤華,”她嗤笑一聲,眼神裏透着兇狠,“不過是個小小質子,就算被本宮玩兒死了,也是他的福氣。”
“那母親就快點玩兒死他吧。”白朗輕笑道。
“嗯?”
“父皇快來了哦。”
“你、你說什麽?”
“哦是這樣的,兒臣想着來母親宮中賞畫實屬難得,便令人去請父皇移駕過來,母親也知道父皇最喜歡名畫,又聽說樓月質子在此,那鐵定了是會來的,現在應該快走到……”
“我說你們這幫狗奴才,還不快給他松綁!”王貴妃雖然跋扈,但是明面上的禮數尊卑三從四德,她還是有所顧忌的。
見王貴妃終于放過,白朗再也矜持不住,他嫌那些太監手腳粗重,便親自上前為坤華松綁。
坤華一陣咳嗽,堵在胸腔裏的一口血就吐了出來,看得白朗好不心疼。
他将坤華的一屢垂下的青絲绾回耳後,輕聲說:“對不住,我來晚了。”
坤華安慰地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下一刻,便暈倒在白朗懷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坤華是躺在凝月軒裏自己的睡榻上。
婢女侍衛都圍在榻邊,但除了萱兒,其餘三個都似見到曠世珍寶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以至他們的殿下醒了,他們都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
還是萱兒歡喜地拍掌:“殿下醒了,快去拿些熱水來給殿下梳洗!”
坤華很快便明白了,現下自己已摘了面具,除了萱兒,那三個随從都是第一次見他真容。
“萱姐姐!快!快把面具給我!”
他惶恐萬分,在貴妃殿中摘下面具乃是情勢所迫,危機已過,那個毒誓,他還是要恪守的。
“殿下,您何必還這樣刻己呢?摘了面具也沒有天崩地陷啊。”萱姐姐道。
“是啊是啊,殿下這樣多美!”另一個婢女阿玉一臉的花癡相,“殿下你看,您的美貌把蝴蝶都吸引來了呢!”
說着,阿玉便起身,拉開了一扇小軒窗。
那成群的彩蝶,似是早已久候在窗外,幾乎是在窗開的一瞬間,便一捧捧地展翅飛入。
它們在空中迷茫地飛了一會兒,便似受到召引般地,飛到坤華榻前,似是依戀般地盤旋。
“哇,好美啊!”
侍女們不禁發出感嘆,不知是誇人更多,還是嘆景更甚。
萱兒知道坤華會多想,便說道:“殿下,這些彩蝶呀,都是從皇宮內的花棚裏飛出來的,大周的園丁真是厲害,他們的花棚四季如春,這些彩蝶才會在驚蟄之前出現呢。”
侍衛阿坦也搶着說道:“想必殿下進京那天,那些蜂蝶和桃花也是哪位高人所為。”
他們的言下之意是,這些異相,都并非“妖男”所為。
“嗯,我知道了。”坤華輕聲回應,終于有了幾分坦然。
他正自欣然笑着,但聽侍衛阿坦道:“殿下,此行讓您受委屈了,幸得白朗殿下出手相救,否則……殿下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屬下勢必将那淫.婦……”
“阿坦別說!小心隔牆有耳!”
萱兒見主子惶急,忙上前解憂:“殿下放心,白朗殿下都安排周全了,不會有人打攪殿下養傷!”
“白朗……”
“是啊殿下,是白朗殿下派人送您回來,又命他的專屬太醫給您診治,若不是白朗殿下,憑我們幾個是斷請不來太醫的。”
“那他現在在哪兒?”
“殿下還不知道呢吧,您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白朗殿下昨晚一直守在您身邊,本想等您醒了再走,可白朗殿下說,他必須趁天黑離開,如若被外人知道他如此關照我們,不管對他還是對殿下您,都不會是好事。”
坤華默默地聽着萱兒講述,直聽到最後一句,心中便是莫名的一痛。
看來,你和我,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
就在坤華怔愣的當兒,在他身邊飛舞的蝶群突然淩亂了起來,低頭看去,原來是其中的幾只似醉酒般打着旋兒地亂飛,最後突然沒了生氣,似死物般墜到地上。
坤華思忖片刻便已是大驚,他不顧身上傷痛,掀起被子便沖出屋門。
果然如他所料,門外,空中飛舞着更多的彩蝶,而地上和潭邊,零落漂浮着更多的蝶屍。
似是五年前,站在城樓之上,看到滿城屍骸時的愧罪一般,他的心,痛得連喘息都變作煎熬。
耳邊,回響起那些佞臣和巫師的聲聲指責:
“坤華是封印千年的妖男!坤華不死,家國便無寧日!”
他笑了,凄慘地笑了。
“萱姐姐,”他的聲音微弱得似是清風一般,“幫我取面具來。”
“啊?殿下,為何這樣?這些彩蝶真的都是從花棚裏飛出來的啊!”
可是它們為何會飛到凝月軒?又為何偏偏在他身邊盤旋?
“快去啊!”聲音裏滿是乞求,似是一刻都不容耽擱。
***
夜已深,坤華獨自站在潭邊,偷偷摘下面具。
像是最後一次放縱般,他深深地凝視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接着一聲輕嘆,捧起面具,帶回了臉上。
就在此時,一只手快速奪走了面具,那人黃影般地一晃,便站在坤華面前。
“本王好不容易才讓你摘下面具,你怎麽能又這樣輕易戴上呢。”得意地看向令他心醉的面容,萬沒想到,坤華竟然滿臉淚痕。
“你、你怎麽哭了?”
坤華暗嘆,這勞什子的面具就一樣好,他可以在面具後面任意地哭,可現在,他的眼淚就暴露在這個男人面前。
“男兒有淚不輕彈,坤華……”白朗陣腳全亂,風流招數全都忘了,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坤華淚眼婆娑,似是有無盡的苦楚,“殿下,您知道心痛有多痛嗎?”
“我當然知道!我從小就被王貴妃欺負……哎,不提那壞女人,坤華,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殿下,一人的榮辱安危,在坤華這裏都成了小事,您可見過滿城破敗、屍橫遍野?”
“這……沒、沒見……”
“那就是人間煉獄。”
“是很讓人傷心,但也不至于心痛如你。”
“如果那人間煉獄,是禍從我出呢?”
白朗終于明白了,他頓時生起一股怒火:“又是你那妖男之說?”
坤華含淚苦笑:“殿下,不是我說,是所有人,都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