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湧
在白朗軟硬兼施的攻勢下,坤華勉強答應摘下面具,但僅限在凝月軒裏,僅限在他面前。
風波過後,坤華才顧得上問他,那所謂的波斯畫師之作到底什麽來歷。
彼時二人在凝月軒裏,那幅畫就挂在牆上,坤華徑自看着它,凝神的容貌似是有些癡了。
白朗心中狂喜,面上卻裝得老神在在,言道:“你猜得沒錯,正是出自本王之手。”
坤華将目光從畫上移開,疑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須知此等精細畫作,絕非一兩日能完成,而長泰宮那日是白朗初見坤華容貌,他借口取畫離開也不過半個時辰,就算技法超群也絕非凡人可為。
白朗眯着眼道:“誰說過本王是僅用那半個時辰作畫的?”
坤華一怔,白朗手中擺弄着折扇續道:“那夜本王幸會殿下……”
此時,坤華不免想起彼時自身窘境,旋即便羞紅了臉,惹得白朗爽朗一笑。
白朗:“本王幸會了殿下,便時時記挂于懷,念念不忘,遂将殿下模樣繪于紙上……”
坤華:“可……你那晚并未見我容顏。”
“這就要拜你那精工面具和本王的腦力了!”白朗笑得越發得意。
“想不到你那玉制的面具竟如此精細,想必是磨制者對你容顏輪廓極其熟悉,又怕你佩戴着不舒服,就反複研磨直至與你面容輪廓完全貼合吧。”
坤華聞言,眼波裏蒙上了一層落寞,而白朗正得意着,全然沒有發覺。
“我又憑腦力想象那面具後的容顏,就将大致雛形勾畫出來,五官細節尚且朦胧着,直到那天你摘下面具,我一睹美色後,只需用半個時辰将那眉目口鼻細細描摹,再烘幹表面油彩,便可拿去貴妃處交差了!”
白朗一口氣說完後便期待地看着坤華,等着美人崇拜的目光和贊許,卻見坤華恍惚着,明顯是早已走神,遂不悅地在坤華眼前打一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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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坤華收回思緒看他,便嘟嘴道:“喂,本王救你脫險,你就這麽敷衍本王嗎?”
坤華忙致歉道:“坤華失禮!只是适才想起我阿媽,我那面具……是我阿媽熬了三個通宵為我制成的。”
說話時眉宇間的思念悲涼更甚,白朗有些心疼,便連忙說些別的:“啊,都說生兒像母,坤華如此俊美,想必令堂大人定是個絕色美人!”
坤華笑道:“殿下過獎,我阿媽是中原女子,确有驚人美貌,然坤華卻只是眼睛像她,其餘便随了我阿爺。”
“妙啊!坤華你真是賺到了!”
白朗用扇子敲了下手心,嘆道:
“中原女子眉目柔媚,西域男子五官深邃,坤華繼承二者之長,鼻梁挺括,臉型如塑,唇如含珠,最美就是那雙女子見了都要嫉妒的眼睛!哇,果然是傾國又傾我心!”
坤華本羞澀地聽着白朗點評自己容顏,卻在聽到“傾國”二字時心中一沉。
傾國?傾心?
實則,禍國、惑心!
“喂,憂郁王子,又怎麽了?”白朗調笑道。
坤華向他拱手,白朗看到,他的雙手竟有些顫抖。
“殿下搭救之恩,坤華來日定會相報,然,坤華卑賤,只願與太子殿下互為知己,不敢有非分之想。”
白朗怎麽會聽不出他話語影射?
他是怕白朗對他心懷不軌。
“你以為我幾次向你示好,是要你委身于我,以作回報?”
坤華仍是低頭拱手姿态,默然不答。
白朗冷笑一聲,鄭重道:“坤華聽好,我白朗确是風流,但我色而不淫,也絕不淩壓用強,白朗尋歡,必是兩情相悅!”
坤華擡眼看他,欲言又止,眼神滿是戒防。
白朗略一思忖便已明白,旋即懊惱道:“那晚……那晚……哎!”
他抓耳撓腮好一陣暴躁,遂一跺腳,豁出去道:“我那夜是被王貴妃下了藥!”
“啊……”坤華不禁驚得向後卻了一步。
“王貴妃她……哎,都怪我那晚大意,本想去她宮中偷些值錢東西,不想她早就給我下了套,将我最愛吃的芙蓉糕放在桌上,我拿了一個吃,結果就……”
坤華駭然,想不到王貴妃為皇帝佳偶,太子為皇帝親兒,王貴妃為了逼他就範,竟如此不擇手段!
“我好容易逃了出來,王貴妃派人追我,我就逃進你這偏僻角落,本想在潭水裏泡一晚降火,不曾想你當夜已住進這裏,更不曾想……你、你跳起劍舞來這麽撩情……”
“住口!”坤華微嗔。
白朗卻得意笑了,畢竟一想起那夜,他因禍得福,占了便宜。
“坤華,我那夜做出下流之事,也是身不由己,你又死也不肯摘下面具讓我看看,我氣惱更甚,就……
“可你知道嗎,我那夜能克制住,是有多難?你有多迷人……”
“啪”,一巴掌甩了過來,打斷了白朗越來越起勁的描述。
坤華情急之下失禮冒犯,忙又作揖謝罪,卻才一低頭,便被白朗用扇子挑起下颌。
那風流太子嘴角撇出一個痞氣的笑,言道:“坤華,你确是該戒防着,但你該防的人,不是我。”
坤華一聽便知,白朗言語中所指何人。
他推開白朗的扇子,神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此時白朗也收起吊兒郎當的做派,上前一步,俯耳道:“坤華,你可知為何至今你未見過我父皇?”
坤華一怔,盯着白朗,似是已猜到八.成。
“我父皇他……不講什麽兩情相悅,而那王貴妃,又專禍害美男。”
“那……她、她到底……到底還有什麽手段?”
質子入朝,本該早就得皇帝召見,王貴妃是故意從中阻攔。
只因她深知皇帝品性,她想獨享坤華,怕皇帝見了坤華後就壞她好事。
白朗将聲音壓得更低,看向坤華的目光更顯緊迫:
“我一日潛入長泰宮中,發現她宮中有一密室,是一間……哎,那裏面關押着十幾個相貌不凡的男子,個個都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
“她……她怎敢……”坤華後怕得顫抖,如若當日沒有白朗助他解圍,他怕是進了長泰宮,就再也出不去了!
白朗稍作遲疑,遂道:“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會把那些男子玩弄得神智盡失,再想辦法……讓他們永遠閉嘴。”
坤華聞言,驚得一身冷汗。
***
宮鎖幽綿,春宵無寄。
貴妃娘娘乃琅琊王氏宗族,出身金貴,又深得皇上寵愛,平日裏無理取鬧些、飛揚跋扈些,也無可厚非。
可這些天來娘娘委實鬧得厲害,伺候她的太監婢女們被她輪番兒地折騰,薛公公雖年事高資歷深,也未能從中幸免。
奴才做得久了,最會揣摩主子心思,王貴妃之所以郁憤難平,正是求而不得、欲求不滿所致。
欲求不滿……他這老太監,最懂得個中滋味。
這一輩子的刻骨銘心的缺憾,成就了老太監在霸淩上的天分,且越是在主子面前吃癟得緊,便越能在折磨人的手段上靈感噴湧。
身上缺了發洩的零件兒,便借助旁個物件兒來淩.辱和摧殘。
是夜,他便在他最喜愛的奴才身上,花樣百出地折騰。
薛公公在折磨人的時候極有天賦,總會令人生不如死,這種痛苦既是身體上的疼痛,也伴随着精神上的□□。
“嗚——嗚嗚——”
嘴裏填滿異物的小凡,唯有用眼神向薛公公乞饒,那淚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着讓人心疼,而薛公公卻越看越氣。
就是這雙眼睛,最是與那卑賤的質子相像!
薛公公也想過,不如就把小凡送給貴妃娘娘,可再仔細一思量便不得不作罷。
娘娘的脾氣他最是了然,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烏山不是雲,她既已見過坤華這個極品,就絕不會再看上小凡這個贗品,還會因為有人給她呈上贗品,而視那人有嘲諷之意。
那麽以娘娘的狠戾,後果可想而知。
這樣一想,他難免為前程性命擔憂。
更何況,小凡是他精心栽培的希望,坤華的出現,就讓他在小凡身上下的功夫,都付之東流了。
小凡是個奇貨,但卻不再可居。
他把所有怨氣和憂懼,悉數發洩在小凡身上,直痛得那無辜的少年止不住地落淚。
明擺着的,如若娘娘一天不能如償所願,他這個老太監就一天得不着安寧。
可那樓月來的質子,雖地位卑微,卻極清高自潔,他連死都不怕,又能拿什麽去威逼他屈就呢?
坤華啊坤華,你到底有沒有的怕啊?
就在老太監苦思冥想之際,那少年再次向他投來乞饒的眼神,他看着那雙與坤華相似的美目,竟一時愣怔住了。
片刻後,老太監突然喜笑顏開,連拍大腿。
“妙啊!妙啊!坤華他怕的,是這個啊!”
老太監的腦子裏,已謀劃出一方妙計。
***
與白朗推心置腹地相處下來,坤華便已了然,所謂的風流太子,實則是個極難的人,表面的放蕩不羁,不過是一種自保周全的僞裝。
王貴妃仗着自家貴族地位,又工于美色誤國,便觊觎起他白家江山。
朝中機要及邊防戍守中,均安插有王氏親信,皇帝每欲徹查其底細,便被她以妖惑敷衍,擾得皇帝雖心有疑慮,卻無力追究。
而白朗雖是中宮皇後所出,卻因被王貴妃算計,母子二人早已被皇帝疏遠。
白朗排行第九,之前本有四個哥哥,卻都未活過十歲,如若明晰王貴妃心腸的人,便不得不懷疑皇子們的死因。
白朗得其母後保護,才幸能長大成人,又經母後嚴教,得勢之前,須時刻掩飾鋒芒,扮成一個只圖玩樂的登徒浪子,方能逃脫王貴妃的算計,因為如此“拙劣”的一個太子,王貴妃是不屑于算計的。
是以即便王貴妃設計害死了他的母後,白朗都未能挺身而出。
雖然深知是王貴妃投毒謀殺,他卻佯裝信了所謂的“故疾隐患,發覺便已不治”。
當白朗向坤華述說此事,向來清悅的聲音卻有些沉悶。
坤華深知母子連心之牽絆、子負疚于母的痛苦,是故無需多言勸慰,他僅是将手附在白朗手上,默默地陪他一同神傷。
而白朗畢竟大大咧咧慣了,擤了擤鼻息,便又是一副歡喜模樣:
“這次我能助你脫險,就是聽我母後的話得着的好處!我可不是什麽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我的本事可多着呢!只不過我從不在人前招搖,
“是故沒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大能耐,更不會有人想到我會畫西洋油畫!——除了你這聰明的小機靈鬼兒!”
說到那次險象環生,坤華不免心生餘悸,更是對白朗感激不盡。
于是他忍不住說道:“坤華此生遇知己如此,雖前途兇險,死也無憾了!”
這話說得慷慨,說得動情,然太子爺卻有些不大愛聽。
“坤華,拜托你再考慮考慮,此生真的只拿我當知己嗎?”
坤華無語,難以相信與他投契的患難之交,竟然是個放浪形骸的雅痞色鬼。
既已無語,那便只管同他看那潭映桃花、春色滿園吧。
不理世事煩憂,笑看白雲蒼狗,任輕風拂面、細雨沾衣,美人如畫,佳期似夢。
談笑間,不知春宵幾許。
不知春宵幾許,轉眼間便過了清明。
清明後再過十天,便是坤華二十歲的生辰。
白朗早已盡其所能,将坤華的日常用度打理得妥帖周全,坤華在外人面前是質子,卻被白朗寵成了小公主。
可他心裏知道,坤華看似什麽都不缺,但有一樣,是他白朗再怎麽努力也給不了的。
于是他便暗自籌劃,想要在坤華生辰那日,給他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