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豔璧

這年仲秋,聖京裏發生了件怪事。

入山問道的探花郎柳仕芳,時隔一年有半,又折返凡塵。

還深受振北大将軍王缜的賞識,一舉封為戶部員外郎,在戶部尚書王淵的手下任職,響當當的肥差。

又有一事。

王貴妃某日對樓月來的王子十分怠慢,正巧被去往長泰宮晤會的王缜大将軍撞上。

王缜将軍頗為樓月王子不平,又見其妹過于嚣張跋扈,便嚴加管教,也不給當朝皇帝留甚面子,當即下令,将王貴妃禁足于長泰宮中,一個月後方可解禁。

事态便被這般壓了下來,而個中原委,唯有當事人最為清楚。

那日在凝月軒,王缜将柳仕芳押下後,便又叫出玉兒和阿戶,二人口徑一致,均稱卧房裏躺着的,就是樓月質子坤華。

王缜遂又詢問,随質子前來中原的另一對侍女護衛去了哪裏,玉兒阿戶便按着小凡早就交代給他們的謊話答了。

也就是一句話的工夫:萱兒姐姐年齡大了,阿坦又與萱兒情投意合,坤華殿下便成人之美,給二人賜婚,賞了些錢財物什,放二人回家鄉完婚去了。

王缜又馬不停蹄,到長泰宮暗審了親生妹妹,王貴妃如柳仕芳所言,一口咬定坤華是個奴兒頂替。

王缜反問:“此事如此隐秘,你一個足不出戶的婦道人家怎會知曉?”

王貴妃差點順口說出薛公公暗囚.男寵之事,再一細想,若真說出來,王缜必會順藤摸瓜,聯想到皇帝遇刺和薛公公滅門之事,那麽她與薛公公串通,拿皇帝性命當兒戲,借以構陷樓月質子的勾當,便勢必被她這個精明的哥哥挖出來。

王貴妃雖從小嚣張跋扈慣了,卻沒那個把握,威猛凜然的哥哥會容她胡鬧至此,雖不至于問她的罪,至少是一年半載的自由沒了,受人桎梏,哪還能再與男人厮.混?哪還能任性玩樂?

哎呀,真是可怕,這樣想來,只得緘口,吱唔不答。

王缜見貴妃答不出來,便更信了柳仕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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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想起那滿屋的或癡傻或羸弱的男奴,進而想到他的心頭肉差點便被這女人終生囚.禁,成為同樣凄慘的玩物,他的心便是一陣抽痛,雖是親生妹妹作祟,他也不可能姑息。

卻又考慮到王家顏面,便對外編了個略顯牽強的謊話,将王貴妃禁足于長泰宮中,令她抄誦《女則》,閉門思過。

至于那一室男.奴,尤其是對柳仕芳的處置,則都是小凡給王缜吹的枕邊風。

王缜頗具一将功成萬骨枯的奸雄風範,本欲将那一室如豬如狗的男奴悉數殺了滅口,被柳仕芳當面指責了一番,心思多少有些動搖。

小凡又對那些個男奴同病相憐,便向王缜求情。

王缜遂秘令屬下,悉數查明那些男奴的身份,如若有戶籍的尋常百姓,便發了些銀兩,遣回家去,若是無家可歸的乞兒,便都安排到各地的驿站衙司等處做個小吏。

無論何種安置,均嚴令不得将長泰宮中之事宣揚出去。他們每個人的底細都記在王家軍案上,如若有什麽風言風語,便不問誰傳出去的,必将十幾人一并殺了。

那些男奴好容易能逃脫煉獄,又深知王家人手段,誰還敢亂講話,便磕了頭拜了謝匆匆跑了。

至于那些個被王貴妃逼瘋了的,便也好生安置在各地的僧寺廟宇中,由方外人照料。

小凡卧榻的第三日夜裏,柳仕芳潛入凝月軒,向小凡當面拜謝。

小凡斜倚在榻上養神,不以為意道:“起來吧,這次算是本王與你皆走運罷了,你倒真是難得的人才,相機行事,比本王事先編排的還要精細。”

柳仕芳起身,謙遜笑道:“還要承蒙殿下您慧眼識珠,一眼便相中了在下。”

小凡笑道:“要不怎麽說,是走運得很呢,本王只是見你一臉的倔強,又頗有幾分不俗氣質,便料想你定是不甘于被一個女人擺布,就冒險臨場拿你來合作。不曾想,卻是讓我挖出了一顆明珠。”

“不敢當!不敢當!”柳仕芳邊說,邊擡眼偷瞄榻上的小凡。

小凡慵懶地一揚袖:“來,到榻上來坐。”

柳仕芳誠惶誠恐,受寵若驚,卻是盛情難卻,小步走到榻前,貼着榻邊,坐了。

小凡卻忽而一改慵懶姿态,身子前探,淩厲目光緊凝柳仕芳,鄭重道:

“柳兄,經此一役,想你聰慧如此,便已猜到我底細!可本王在此誠意提醒,你是明珠,我便是豔璧,你我二人的命,從我一踏入那淫.室起,便栓在了一起,我倆要麽是珠聯璧合,要麽就是珠璧俱焚!”

柳仕芳将小凡所言一字字聽了,卻半晌省不過神來,只因小凡前傾着身,前襟寬松,柳仕芳的目光早已探進他衣服裏面,盯着那片白肚皮好一陣看,又使出極強的毅力拉回了些理智,才磕磕巴巴應道:

“是是,殿下所言極是!柳某此次能逃出升天,多虧殿下所賜,殿下日後便是柳某再生父母,柳某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小凡起初并未留意柳仕芳的偷窺,再一看他做作姿态,便也了然,心中暗喜,原來他也對自己存有念想,這便更好辦的。

小凡笑得像女王一般,頤指氣使道:“不知,戶部員外郎一職,柳兄可願屈就?”

柳仕芳倏然擡頭,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員外郎,從五品,新科狀元都不能及的官職;

而戶部又掌管大周財政,但凡在裏面當差,小吏小卒都油水頗豐,更何況從五品的員外郎!

柳仕芳喜不自勝,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小凡見他驚喜模樣,便适時說出交換條件:“你也不必誠惶誠恐至此,不過是本王在将軍近前一句話的事兒,只是……”

柳仕芳深谙官場之道,一聽此言便了然其意:“殿下有何事要柳某辦的,但講無妨!救命之恩再加知遇之恩,柳某甘願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

小凡滿意地一笑,道:“那便是最好,柳兄,你就記住了今晚說過的話吧。”

***

對于宮中的諸多變故,白朗表面上一貫的冷眼旁觀,實則心裏早已将情勢分析得透徹。

這日午後,他便是騰出空來,趕往龍脈山上坤華的住所,一為看望,二來則是将近期朝廷上的怪事說與坤華聽。

他二人在藤架下的石桌前對坐,白朗講完,喝了杯茶潤喉,坤華則撚着一縷頭發沉思。

良久,方道:“想必是王缜發現了長泰宮中的秘密,又怕宣揚出去有損王室名譽,便暫且将王貴妃禁足了吧。”

白朗眼睛一亮:“坤華,你竟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坤華卻沒有他那般興致勃勃,能将事情當個笑話講述,他憂然道:“那個失蹤一年多的柳仕芳,想來該是從王貴妃的魔爪裏逃出來的,那便與小凡有扯不開的關系了。”

白朗搖頭晃腦道:“英雄所見略同。”

坤華沉吟道:“這個小凡,竟會有如此心計。”

白朗接話:“是啊,他愣是讓王缜懷疑自己的親妹妹,卻堅信他是真正的樓月質子。”

坤華又細細思索了一陣,忽而驚恐萬分:

“白朗,不知王貴妃囚.禁的其他人怎麽樣了!小凡他、他是利用了那些男奴才演好了那出戲,事後又會怎麽對他們呢?”

白朗收起了嬉皮笑臉,肅然道:“你只提小凡,而未提王缜,那便是又與我料想相同了。以王缜對待此事的态度來看,小凡已深得王缜寵愛,絕對可以左右他對那些男奴的處置!”

坤華接道:“如若小凡有悲天憫人之心,便有能力令那些人存活,如若他僅為自己打算,為除後患,必會殺了衆人滅口!”

說到此處,坤華竟是被自己的話駭住了,臉色都有些發白,嘴唇也開始微微顫抖。

白朗忙安慰道:“你莫要太過擔心,明日我便親自到凝月軒找他,當面将此事問個清楚!”

坤華卻更顯惶恐,忙按住白朗搭在石桌上的手臂:“別去!”

白朗疑道:“為何?”

坤華不知又在想些什麽,神情都有些恍惚:“我……我怕……”

白朗笑道:“你怕什麽?小凡麽?不至于吧!只是個小孩子!”

坤華搖頭,若有所思道:“他這麽會算計,怎麽還算是孩子!我、我怕……卻不說不出到底怕什麽……”

為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坤華拿起茶壺給自己斟茶,可伸出去的手指在二人面前不受控制地顫抖。

白朗忙将他手握在自己手裏,驚道:“坤華,你的手好涼!”

坤華不安道:“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幾日心慌得很,腿也總是發軟……”

白朗一臉嚴肅:“不會是……”

坤華凝目望去。

白朗續道:“不會是,有了吧?”

坤華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接着便聽到白朗發壞的笑聲,原來不是自己的耳朵不靠譜,而是這沒溜兒的太子太不靠譜。

坤華一氣,便将手從白朗兩手間抽回,起身欲走,卻才一站起便一陣頭暈,晃悠悠又坐了回去。

白朗忙上前将他抱起來:“哎呀娘子,你現在身子重了,可要當心啊!”

坤華氣惱地捶打他,怒道:“去死!我正心慌意亂,你倒拿我玩笑!”

白朗嬉皮笑臉任由坤華打,抱着坤華便向屋裏走:“這幾日可想煞我了,再不寵.幸你,我就真的要死啦!”

“今天真的不行,我頭暈得厲害!”

白朗興致一來便如狼似虎,又被坤華寵慣了,哪還顧得上管坤華頭暈與否,三兩步便将他抱進屋。

…… ……

白朗好一陣折騰,小別勝新歡,多日的離別又将白朗變回初嘗雲.雨時那般猴兒急和不懂事。

雲散雨息後,他像犯錯的孩子一般連聲道歉,生怕坤華不理他,而坤華卻一點都沒生氣,反而緊緊地将他抱住。

白朗清楚地感覺到,坤華的身子顫抖得厲害。

“坤華,你到底怎麽了?”

“不知道,我就是……就是怕……”

“你到底怕什麽?”

“說不清楚,我這幾日總是做同一個夢,夢到自己墜入一個深淵裏,就那樣向下墜,怎麽也到不了底,卻也怎麽叫也沒人來拉我一把。白朗,我、我怕……”

白朗輕撫坤華頭發,安慰道:“沒事的,你已遠離了朝廷,又有阿坦和萱兒在身旁照顧,沒什麽好怕的。都怪我這幾日一直未來看你,令你胡思亂想了。”

坤華忽而抓住白朗的手,急切道:“白朗,我真的很怕,連着幾日心慌得厲害,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白朗憂心道:“你是不放心小凡吧?”

坤華想了想,雖覺得不完全是,但心慌起來,腦子裏确是總想起小凡過去對他的虐.待,便勉強點頭。

“白朗,你讓蒙将軍和百裏大人多加看管小凡吧!”

一提百裏斬大人,白朗便感到一陣牙酸,幹笑兩聲道:“叫蒙千寒幹活還好說些,可百裏斬……如今可不好使喚了。”

***

百裏斬豈止是不好使喚,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京郊一片專供禦林軍操練的校場上,本是作風精良的士兵們,個個都似丢了魂兒一般。

列隊時總有人站錯了排位,跑步時總有人踩住前排人的後腳跟,對打格鬥都似花拳透腿般地走過場。

這一切都要拜校場外那棵大槐樹上癱着的那位。

百裏斬未着官服,取而代之是一身飄逸的玄衫,他斜躺在一條槐樹枝上,提着個酒壺,悠哉地喝着,另一只手時不時從懷裏摸出個花生米,扔進嘴裏當下酒菜。

他骨子裏本就透着股媚勁兒,此時又趕上他心情大好,舉止間便更顯風情萬種,

還一改當職時的陰森狠戾,饒有興致地看着禁軍操練,時不時便露出一抹笑意,伴着狐貍眼翻飛乜斜,無意間便撩得那些丘八們五迷三道兒。

一個小卒子看了他良久,吞了口唾沫,似是受到了某種驚吓,一拍身旁同僚的肩,神叨叨道:

“喂,百裏斬大人,是不是……是不是要現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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