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訣筆
雖然探子報得及時,王貴妃才沒闖進凝月軒裏碰釘子,但她擅自解.禁和大鬧乾祚宮的事做得太過嚣張,想遮掩也是遮不住的。
王貴妃自然還是嚷嚷着說那個假坤華搗鬼,可這次竟是連皇帝都不幫她,更何況坤華才受鞭刑不久,哪來的體力夜潛乾祚宮?
王缜便對她的謬判更深了一層,越發覺得親生妹妹不可理喻,便将禁足之限又向後延了一月。
消息傳到白朗那裏,他不得不為那小凡嘆一句“高深”,只是想不通,為何父皇也會被他攻克,還會幫着他對付王貴妃。
白朗深知,小凡下一個要接觸的必是自己,便先發制人,親自上門探望。
畢竟在外人眼裏,樓月質子與當朝太子,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前緣。
這天午後,白朗端坐在小凡榻前的椅子上,搖着扇子,笑得爽朗。
小凡被他看得有些羞怯,卻是掩不住的欣喜,輕聲道:“承蒙太子殿下親自探訪,坤華身子已是大好。”
白朗唰地合起扇子,仰天大笑:“奴兒啊奴兒,想你定是這幾日入戲太深,竟連角兒與自己都分不清了。”
小凡一聽,臉色瞬間慘白,尴尬笑道:“是啊,小凡适才冒昧,拿坤華殿下自稱慣了,一時忘了改口。”
白朗狂獰地瞪來,道:“你昨夜那招兒真是行得漂亮,王貴妃一次疏忽被你構陷,尚還有平反的可能,幾日之內再一次冒失,這回便是怎麽也說不清了。”
小凡見他說得直白,便也泰然受之:“多謝太子誇獎。”
白朗又道:“你幹掉了王貴妃,又攻克了我父皇,下一步,就該是本王了。”
小凡微笑颔首。
“本王倒很想聽聽,你打算怎麽對付我。”
小凡苦笑一聲,如實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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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殿下是最好對付的一個。
“假設坤華哥哥前往王缜府上那晚,殿下您将他劫了,找個地方金屋藏嬌,那便也省了我的力氣。
“我在那以後,以坤華哥哥的身份出現,也是幫了殿下和坤華哥哥的忙,你我雙方皆得利,殿下又有何理由揭發我?”
白朗點頭:“嗯,沒錯,這樣一來,坤華便可在宮外自由度日,你倒可頂了樓月質子的缺。”
小凡又道:“如若殿下您受我離間,認為坤華哥哥當真願意投靠別人,那晚未去搭救,那麽,我就會将他賣到某個污.穢之地,他的後半生都握在我手心裏。
“日後,我便可以坤華哥哥的安危做要挾,令殿下您為我守口如瓶。”
白朗心中湧起一股怒火,臉上卻是極輕蔑的冷笑:“哼,當真夠陰夠狠。”
又道:“你機關算盡,不過是想以坤華的身份在皇宮中站穩腳根,你想怎麽作便怎麽作,只要不傷及無辜,本王絕不管你。
“只不過,昨夜之事涉及聖上,本王定要過問。本王問你,昨夜你到底向父皇他老人家施了什麽妖法?”
小凡冷笑一聲,幽幽道:“小凡,小凡,我一個孤兒,這個名字,是進宮前,人家問起時,我随口給自己起的。”
白朗蹙眉,耐着性子聽着。
“小凡,小凡,浩浩乾坤裏,渺小平凡的一個人兒。”
鳳眼輕掃,瞥向白朗,
“我不像坤華,一出生便是王室貴族,更沒他好運,得着個真心待他的良人。我小凡,無論面對何種境遇,始終都只有自己。”
白朗嗤道:“所以你便到處賣.弄本錢?”
小凡對他的刻意嘲諷不為所動,仍坦然道:“若有必要,我自會對值得的人寬衣解帶,只是昨夜,我與聖上……”
白朗急道:“怎麽?!”
小凡輕笑起來,似是自嘲,又似是無奈,一開口,卻說起了別的:“殿下,您這扇子,可還是那晚幽會時掉的那柄?”
白朗一怔,經他一提,想起了過往。
小凡所說的扇子,是指他與坤華初次纏.綿那夜,丢在潭邊那柄。
他不明其意,但也如實作答:“那柄扇子早就不知丢在何處了,本王手中這個,扇面空空,什麽也沒有。”
小凡悠悠然的,似是憶着什麽:“那柄扇子,是我将他拾回來,再交予您手中,可您當時沒有接過去,便……”
頓了頓,才說:“便不知丢在何處了。”
白朗微愠:“哼,虧你還記得,當時你可把坤華折磨得好苦。”
小凡卻似沒聽到白朗的指責,兀自回憶:“我記得,那扇面上畫的是桃花,還有莺鳥和蝴蝶……”
“夠了!”白朗惱怒截道,“你到底在耍什麽花樣?本王問你昨夜與我父皇做了些什麽,你倒與本王說些無關緊要的!”
小凡面露悲凄:“無關緊要麽?”
一只手伸進床榻內側,在褥子底下攥住了什麽。
白朗發覺,便以極快的速度上前,将他那只手按住,欲揭開褥子,卻聽小凡大喊:“奴才與殿下閑話期間,已派人去辦了最後一件麻煩事!”
白朗大驚:“你已打垮王貴妃,又令我父皇甘心為你,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還有什麽麻煩事?”
小凡冷冷道:“殿下,我适才說過,小凡誰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如今的富貴來之不易,我必須求得萬事妥當!”
白朗不解,思索片刻,忽而驚惶地圓睜着眼睛:“你、你膽敢……”
話未出口,便飛也似的奔出凝月軒。
***
一路上腦子裏反複想着小凡那句話,求得萬事妥當,求得萬事妥當……
這樣說來,歸根結底,小凡最該對付的人就是……
他越想越怕,只對随從的小順子交代了句“快去京郊校場請蒙将軍趕往龍脈山”,便只身一人騎了匹馬,疾行而去。
***
到了山上已是日盡西山,殘陽如血,照着那成堆的死人。
白朗瘋了一般地大叫,在死人堆裏翻找,“坤華!坤華!”
聲聲叫着,不多久便嘶吼嚎啕起來。
“殿、殿下……”
微弱的女聲,從廚房裏傳來,白朗忙跑進去,尋着聲音,走到水缸邊上,掀開上面罩着的草席。
受傷的萱兒,和昏迷不醒的阿坦,屈身藏在缸裏。
白朗忙将他二人抱出,鋪好草席放在上面,向萱兒急切問道:“坤華呢?坤華呢?”
萱兒抱着深受重傷的阿坦,嗚嗚地哭,哽咽道:“殿下他……為保我夫妻二人,引着那些刺客,往山陰處去了。”
白朗驚駭,龍脈山陰崖壁料峭,深谷幽閉,還彌漫着濃霧瘴氣,坤華将刺客引到那邊去,分明就是抱着同歸于盡的念頭。
他來不及問清刺客來歷,便奔着山陰去了。
漆黑夜幕之下,密林荊棘之中,白朗摸爬滾打地四處尋找。
“坤華——坤華——”
悲恸的呼喚聲響徹整個山谷,草中蟋蟀嗡鳴,樹上夜枭咕叫,伴着他的悠長回聲,卻再聽不到別的動靜。
他就這樣心急如焚地尋了良久,直到月上梢頭,他心中的惶恐絕望更甚,卻仍不願放棄。
忽而叢林中隐約傳來人聲,聽起來似是喚着“殿下”,白朗仔細聽去,卻又立即失望,那聲音是蒙千寒的。
蒙千寒和百裏斬夜行至山陰處,終于尋到了白朗。
蒙千寒見白朗對他倆視而不見,仍執着地四處尋人,便似有什麽話難以啓齒,回頭看了眼百裏斬,可一向不羁的妖男,此番都只得悲憫地搖頭。
蒙千寒嘆了口氣,通知噩耗這種事,還是由他來辦吧。
“殿下……”蒙千寒硬着頭皮走到白朗身後,從懷裏掏出一副白玉面具。
白朗本不想理他,而那白玉面具在月光下泛起瑩瑩藍光,奪了他視線。
白朗尋光看去,認出此物後,立刻将它捧在手裏,卻見光滑表面清晰可見幾個血字,月光下看來觸目驚心。
忘了我
保重
白朗悲絕,發出一聲嘶吼,眼淚霎時決堤。他瘋了般扼住蒙千寒胸襟,咆哮道:“在哪兒?!他在哪兒?!”
蒙千寒悲憤難言,百裏斬看不過去,忙上前分開白朗緊扼蒙千寒的手,急道:“哎呀,又不是大蒙蒙害死他,你難不成還要揍大蒙蒙嗎?”
白朗驚愕道:“死……害死……”
百裏斬見他恍惚模樣,心中頗為不忍,但該交代的還是要交代,便豁出去道:
“這個面具,是我跟蒙千寒在山崖邊發現的,那裏有幾具死屍,地上一層血跡,大概有四五丈遠,直延到山崖邊上。
“我們猜……刺客是想要抓活的,坤華已受重傷,卻不肯就擒,就、就拖着流血的傷軀……”
“不——”
白朗抱着頭,撕心裂肺地嘶吼。
“不——坤華沒死!他不會死!”
百裏斬一跺腳,悲憤道:“不死才怪呢,流了那麽多血,本就活不成了,那崖又那麽高……”
白朗已悲恸成癫,抱着面具,在密林中四處奔走,撞到樹幹藤條,就轉個方向,繼續瘋跑。
蒙千寒見他瘋魔了似的,忙上前抱住,懇切勸道:“殿下節哀!坤華他至死都念着殿下,您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坤華死也不能瞑目!”
白朗經蒙千寒這樣勸慰,一時忘了恸哭,捧起面具,顫抖着手指細細摩挲着那五個血字。
忘了我
保重
他想象着,坤華身負重傷,被刺客包圍,卻不肯屈服,拖着傷體向崖邊挪去,将死之際,還不忘将臨終囑咐寫于面具之上。
忘了我,不要為我報仇。
保重,餘生別為我神傷。
顆顆淚水如玉珠般,滾落到面具之上。
“我知道……可我怎麽……”
我知道你一心為我,可我怎麽能将你忘記?
白朗嗚嗚地啜泣,似是窒息般大喘着粗氣,忽而眼前發黑,腿腳一軟,向地上倒去,被蒙千寒架住,背上了肩。
***
醒來時是在坤華的卧房,躺在不久前,二人還幸福纏.綿的床上,白朗癡.纏地将臉埋進枕頭,貪婪地吸.吮着坤華的氣息,眼淚就又從紅腫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殿下!節哀啊!”
蒙千寒已在床前單膝跪下,身後跪着的還有萱兒,而百裏斬,斜靠在門框上看着白朗,悲憫又無奈地嘆着氣。
“萱兒姐姐……”白朗張開幹裂的嘴唇,發出嘶啞的聲音。
萱兒本兀自啜泣,一聽太子召喚,便匆忙抹了淚,答應了一聲,膝行上前。
白朗幽幽問道:“告訴我,是誰?”
萱兒泣道:“辨不出來!他們都是黑衣蒙面,一闖進來便說只要坤華殿下跟他們走。阿坦就和他們打了起來,把人引開。
“殿下聽着外面,知道阿坦快撐不住了,就沖了出去。殿下習得些武藝防身,可阿坦都招架不住的人,殿下更不能敵過。
“可殿下看出他們想要活口,便将阿坦的劍奪了,橫在自己的脖子上,還真的就逼退了那幫刺客!
“殿下将我和阿坦安置在廚房的缸裏,怕的是這幫人之後又會有人來。他叫我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然後就自己提着劍跑了出去。”
萱兒已泣不成聲。
蒙千寒接過來說道:“想是坤華殿下以自己為質,将刺客們引到山陰之地,又怕他們再回去找萱兒和阿坦麻煩,便利用地勢,憑着自己身上的微薄武藝,與他們血拼。
“刺客被他殺得差不多了,他自己也受了重傷。刺客們想要逼他束手就擒,可他卻……”
白朗緊閉起眼睛,積在眼睛裏的淚便順着眼角流了出來,他無聲地啜泣了很久,當眼睛再次睜開,卻是通紅狠戾得似拼死欲搏的孤狼。
“小凡……”
他咬牙切齒,念叨着這個名字。
百裏斬聽了,奇怪地皺眉,卻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只見白朗忽而從床上起身,蒙千寒都沒反應過來去阻攔,他便流星疾步地奔了出去。
蒙斬二人緊追其後,卻見白朗竟也以劍抵頸,做出以自己為質的狠決模樣,大吼一聲:“別攔着我!”
二人被他駭得不敢再追,他便踉跄着跨上自己的馬,向着皇宮奔去。
蒙千寒望着馬蹄激起的塵埃捶胸頓足,百裏斬一拍他肩膀,篤定道:“不是小凡幹的。”
蒙千寒驚詫看他,百裏斬卻嫌棄地一皺眉,道:“別用那種八婆的眼神看着我,等有時間我自會告訴你原委,當務之急,你還是快快跟着你的白朗殿下,別讓他惹出什麽事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