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頂罪

白朗急鞭摧馬,沖向皇宮,下了馬快步走進凝月軒,阿戶上前阻攔,被他猛一揮手推了出去。

玉兒一路小跑緊跟着,卻也眼睜睜看着白朗将小凡的卧房門踢開。

柳仕芳正侍奉小凡喝藥,一見白朗氣勢,手裏的瓷勺脫手,呲啦啦在藥盅裏躁亂。

小凡也是吓了一跳,盯着白朗,用眼神詢問他此行何故。

白朗一見他那雙看似無辜懵懂的大眼睛便覺怒不可遏,大袖一揮,也不管近前那位是新上任的戶部員外郎,便将柳仕芳推到一邊去,直奔着小凡撲了上來。

“啊——”

一聲驚叫,小凡已被白朗按在床上,狠狠地掐住脖子。

“太子殿下您這是為何?”柳仕芳忙欲上前拉拽。

白朗回頭一個瞪視,似是要将攔阻之人生吞活剝了一般,生生地把柳仕芳給吓了回去。

小凡雙手齊用,想要扒開白朗掐着自己的手,卻已被桎梏得渾身無力,只得掙紮着開口聲讨:“殿、殿下,我、我做了什麽……”

卻換來白朗更用力的掐捏。

“啊……嗯……”

白朗咬牙切齒,一臉的兇神惡煞,卻又忍不住地流淚:“為什麽?!你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柳仕芳一凜,支楞着耳朵聽着。

小凡生死關頭還不忘做事嚴謹,忙幹嘔咳嗽着吩咐柳仕芳:“快、快出去……出去看着,若是……咳咳……若是将軍來了,務必想辦法攔住,千萬不要……不要說殿下在此……咳……”

柳仕芳擔心小凡安危,頗為遲疑,卻聽小凡怒斥:“快去啊!我與殿下有……有私.密話要講!殿下不會殺我……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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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仕芳心頭醋起,恨恨地望向白朗,白朗卻被小凡篤定的那句“殿下不會殺我”給懵住了。

再一看那雙與坤華極像的大眼睛裏噙着淚花,一時竟有些恍惚,愣是鬼使神差松開了手。

小凡一脫離桎梏,便伏在床上大口喘息。

“坤華……”白朗盯着小凡可憐模樣,怔怔地呢喃。

柳仕芳見狀,雖嫉妒卻也沒奈何,只得按小凡吩咐的做,一拱手退了出去。

門吧嗒一聲合上,白朗一個激靈,又回過了神,眼前的人不是坤華,坤華已被他害死了!

“你昨日趁我來探望,是故意将我拖住,又派了刺客去龍脈山,意欲撸了他,是不是?!”

小凡捂着胸口,皺眉看他,一臉的懵懂。

白朗恨啊,為何坤華的那雙令他癡迷的大眼睛,竟也會長在這個毒娃的臉上!

他恨極,揮手掴了小凡一個巴掌,打得小凡雙耳嗡鳴,向一邊撲倒,一只手無意間摸到褥子下藏着的那個物什。

霎時悲從中起,嘴裏又流出一股腥甜,小凡咬着嘴唇默默飲泣,卻又被白朗揪着頭發将臉扳了回來。

“他本無欲與你争什麽,他把名分地位都給了你,不過是擔心你毀他家國聲譽,才躲在暗處看着你,你為何就容不得他?”

白朗越說越恨,扯着小凡的頭發,将他的頭撞向近旁的床柱上。

小凡被撞得一陣眩暈,心中更是痛得滴血,原來在他心裏,自己是如此惡毒,他為了坤華,竟會下重手打他。

小凡一咬牙,将眼淚忍了回去,擡起頭,铿锵道:

“是了!就是我!我派暗士跟着你,知悉了坤華藏身之處,又趁你在我這裏,不可能去幫他,便派了人上山。我要把他藏起來!把他賣到妓.院去!把他逼瘋!讓你永遠都找不到他!”

白朗睚眦欲裂,一手提起小凡的衣袖,一手揮起拳頭,眼見就要打在他臉上,屋門在此時被人推開,蒙千寒沖了進來,從身後将白朗抱住。

“殿下!千萬別沖動!別錯判了人啊!”

白朗瘋了似的掙紮:“什麽錯判!他已親口招認了!”

蒙千寒詫異看向小凡,卻見小凡一臉的決絕,卻又透着心灰意冷的淡漠。

“對,我已招認了,就是我幹的。”

蒙千寒還欲再說些什麽,此時柳仕芳匆忙跑了進來:“二位殿下,不管你們有何恩怨,還是暫且放放吧,王缜将軍他真的來了!”

白朗卻仍不管不顧地撲向小凡,蒙千寒低吼一聲:“殿下恕罪!”手底一用勁,點了白朗的穴道。

白朗瞬即昏睡過去,總算安靜了。

小凡已是面如死灰,僵硬冷漠,卻又怔怔地流着眼睛,蒙千寒将白朗扛上肩,從房梁上遁走。

柳仕芳老大不客氣地坐到榻上,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掏出絹帕,為小凡擦去嘴角鮮血,又用手指縷順了他淩亂的頭發,恨那白朗不懂得憐香惜玉,更恨這麽美的人兒又要被別人享用。

“殿、殿下,王缜将軍想是快要到了,你、你別再哭了。”

小凡含淚苦笑,自嘲道:“這副身子,既給不了心愛之人,便是讓誰睡了,都無所謂的。”

他這話說得凄苦,卻令柳仕芳想入非非。

小凡猛然将他從榻上推開,嗤笑道:“柳兄,你現在還沒那個本事!還不快走開,給王缜騰出床來!”

***

蒙千寒将白朗扛回東宮,交給小順子照應,便回府去找百裏斬。

待他将凝月軒裏發生的事述說了一遍,百裏斬挑着自己的一縷頭發,凝眉思索。

“這個小凡,怎麽就認了呢?”

蒙千寒武斷道:“肯定就是他幹的呗。”

百裏斬眼梢裏乜他一眼,将手裏那縷頭發甩到他臉上,嗔道:“我說不是他便不是他!”

蒙千寒忙斟了杯茶,畢恭畢敬雙手捧着遞給百裏斬,又起身站在百裏斬身後,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一邊怯生生問道:“阿斬,為何如此篤定?”

百裏斬見他馬屁拍的着實受用,便向他說明了原委。

原來這幾日百裏斬每天晚上都吊在小凡卧房的梁上看着他,偷聽他與那個柳仕芳密謀了些事情。

姓柳的派了個暗士,查出了坤華的住所,本以為以此可讨小凡的歡心,小凡卻罵他多管閑事。

姓柳的很是委屈,還向小凡進谏,若要保住地位,便應将真正的坤華給殺了才好。

小凡卻明言拒絕,還說了令當時的百裏斬極為不解的一句話。

“什麽話?”蒙千寒追問。

百裏斬眼睛微眯着,似是參透了些什麽:“他說,若是坤華有什麽不測,白朗會很傷心的。”

蒙千寒大為不解,疑道:“他辦事怎麽還着意太子的心情?”

百裏斬一翻白眼,冷哼一聲:“哼,若論武功兵法,您蒙大将軍無疑是蓋世英雄,可于兒女私情,還真是塊木頭。”

蒙千寒被百裏斬這麽一奚落,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說……小凡他竟對白朗……”

百裏斬嘆道:“哎,也是個情癡啊。”

說到這裏便尴尬收聲,懊惱怎麽就不打自招地說了個“也”字。

轉頭試探地看向蒙千寒,本以為能混過去,可這塊木頭疙瘩此時卻忽而開了竅,眼含熱淚,一副很對不起他的樣子。

百裏斬:“喂,你……”

還未及開口喝令他收回眼淚去,一只手就被緊緊抓住了。

蒙千寒:“師弟,餘生我絕不會再辜負你!”

百裏斬抿嘴偷笑,感動之餘卻又想拿這木頭玩笑一下。

就在鐵漢子深情脈脈地看着他,眼睛裏轉啊轉的淚珠眼看就要落下來的時候,百裏斬忽而将目光從他臉上錯開,看向門口,驚道:“唉,這不是誇我是妖精的那位小哥嗎?”

蒙千寒倏地放開百裏斬,袖子胡亂一抹眼睛,猛然回頭,威風凜然。

轉過身去才知連半個人影也無,再轉回去,百裏斬已笑不可支。

蒙千寒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回,卻還被百裏斬當笑話給笑了,心裏氣不過,便想轍也嘲諷他一句:“被人說成妖精還當是誇贊,師弟你也真是奇葩。”

百裏斬嘴不饒人:“你啊,堂堂禁軍都尉,又是這麽一副鐵漢子的身板,別動不動就哭鼻子,這反差太大,會吓壞小孩子的。”

玩笑開過,蒙千寒正經問他:“難道小凡就因為白朗錯怪了他,心灰意冷一賭氣就認了?”

百裏斬道:“這頂多是個誘因罷了。你想想看,小凡這一路走來,無論做什麽都是利益至上,哪裏做過意氣用勢的事?若真是個性情中人,也不可能拼出這一片天地來。”

蒙千寒細想也對,繼而疑問又起:“那麽小凡又為何替他人頂罪?又是為何人頂罪?”

百裏斬道:“現在宮中大多只認小凡這個樓月質子,真正見過坤華的人本就不多,而要說見過坤華又有那份狠毒的人也就兩位了。”

蒙千寒一凜,肅然道:“王貴妃已禁足,那另一位……”

百裏斬憤恨地攥緊了拳頭:“八.成就是皇帝那老兒!”

蒙千寒見百裏斬氣得直哆嗦,心知他又想起了皇帝對他倆的種種,忙按住他顫抖的手,勸慰道:

“事情還沒完全明朗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其實皇帝老兒日漸垂暮,他所做的一切,說到底都是為了他的江山,為了白朗的将來。

“若真是皇帝對坤華下手,那便要探明了原由,如果太過出格,不用你出手,我便也不會再顧及他是白朗的爹!”

百裏斬聽他這一說,便消了些氣,沉吟片刻後說道:“若我沒猜錯,追捕坤華的刺客确是皇帝派的,小凡寧願讓心悅的白朗誤會他,也甘心為皇帝頂罪,那麽,小凡與皇帝之間,必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蒙千寒道:“小凡是王缜的男寵,王缜又觊觎白家江山,小凡與皇帝,能達成什麽共識?”

百裏斬道:“那就要弄清楚王貴妃夜闖乾祚宮那晚,小凡到底與皇帝做了些什麽。”

蒙千寒嘆息一聲道:“你我分析得出來的事,以白朗的機智,本也能想到。可這事導致坤華慘死,他因而在這件事上失了理智。

“再者,親生父親會謀害自己的心上人,這種悲情的事,論誰都會不自覺地排斥吧。”

百裏斬道:“是這個理兒,所以白朗會不自覺地将自己的父親從嫌疑人中排除,而篤信是與坤華利害相關的小凡所為。”

微眯起眼睛,冷哼一聲,續道:“既然小凡為了與皇帝的那個共識,甘願被白朗誤會,那咱們也別在太子面前提醒了。

“就讓白朗一直誤會着小凡吧,總比他知道了是皇帝所為要好受些。再者,我也很想看看,小凡到底還要幹什麽!”

***

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佳節,樓月國按照邦交契約,如期入貢了一批葡萄美酒。

樓月質子坤華須得行使外交職責,交接貢品,填寫文書,親自提交給中原皇上。

這便給了他一個堂而皇之的機會,與皇帝會晤。

那日,小凡仍是一身紅衣盛裝,在乾祚宮裏儀态端方地行了邦交禮節,呈上文書,雙方使節各說了幾套官話。

宴請過後,時日還早,皇帝便邀請樓月質子到暖閣中品茶閑聊。

令退了侍從,小凡硬撐的笑臉倏地收起,他怒目瞪着皇帝,質問道:“皇上,這便是您那晚所說的考驗嗎?”

皇帝一縷山羊胡子,笑裏藏刀:“朕果然沒有看錯,你這個奴兒,聰慧又識大體。”

“可你竟拿坤華哥哥下手,他可是白朗心尖兒上的人!”

皇帝仰頭大笑:“奴兒啊奴兒,你又何必在朕面前還耍着花腔。坤華哥哥,叫得可真親啊,朕除掉他,難道于你沒有好處麽?”

小凡一時失語。

皇帝續道:“再者,朕既然要用你,便也要圖個萬全,若要萬全,那麽真正的坤華,就是最大的隐患!”

皇帝一擺手,言語極盡涼薄:“拿坤華試你,再合适不過!一是為了除掉他,二來,你既口口聲聲忠心于朕,那麽替朕擔待着點兒小小的罪責,又算得了什麽?”

小小的罪責?

小凡心中駭然,他未曾想到,衆人眼裏昏庸好色的皇帝,原來是這般狠絕的角色。

小凡無言以對,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确是對皇帝說過,願傾盡所能,效忠白家江山。

可他從來就不是什麽忠貞大義之士,都說王家僭越有損天.道,可他卻因為受了王缜的寵愛而嘗到了富貴滋味,他沒有理由對白家這尊皇權愚忠至此。

啪嗒,一件物什從小凡袖口裏滑落,皇帝循聲看去,不由得圓瞪了眼睛。

那件小凡貼身帶着的物件,竟是白朗的扇子。

小凡嗤笑一聲,冷然道:“皇上,您不是一直想不通,我背叛王缜而投奔您的動機麽?這把扇子,就是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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