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細作

一切還都要從蕭才人侍寝的那夜說起。

小凡先是将入宮後的種種經歷粗略述說了一遍,接着便向皇帝表起了忠心。

他說,願意在王缜跟前當個細作,探聽些王家僭越的籌謀,再向皇帝密報。

皇帝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小凡便向皇帝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白家乃天賜皇威、社稷正統雲雲,先是将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說了個夠。

繼而,小凡老實承認,自己幸而與那樓月質子長得相像,才能得了眼前的榮華富貴,歸根結底,還是得益于白家皇室對樓月國的态度。

現下,大周将樓月視作附屬國,他這個質子才能有所作為,如若換作王缜,還會不會稀得認樓月為子國尚不一定。

到時候樓月沒了安插質子的必要,他這個冒牌坤華在中原皇宮待不下去,如若被使節遣送回去,一踏進樓月國土他就會被揭穿,這樣一來必死無疑。

是以,保住白家江山,便是保住自己當下的地位榮華。

皇帝聽他說得在理,可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受王缜之寵正盛,這是誰都看在眼裏的,他當真會在榮華富貴之中,還揣着這番心思麽?

可是當晚的情形由不得皇帝多想。

小凡做事極為陰損,除向皇帝表忠心外,他當晚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給已遭他算計一次的王貴妃再一重創,棒打落水狗,讓王缜更堅信他而排擠自己的親妹妹。

蕭才人竟也成了他的一副道具。

那個傻女人,還以為娘家屢次打點奏了效,當小凡派人冒充的敬事房太監将過量的曼陀羅花精油呈給她時,她還道娘家人替她想得周全,連暖.情.藥都備好了呢。

當小凡出現在乾祚宮裏,皇帝便料到,蕭才人得不着好了。

小凡深夜潛入,必是要行極私密之事,斷不會令一個女人撞見,如若令她撞見,那必是有其目的,也必會事先備好了方法,讓她講不出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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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蕭才人的瘋,便是順理成章,卻也不全是為了封她的口。

小凡順王缜的意,每日都将曼陀羅精油用在身上,那股味道已是除不去的。為了掩飾他來過乾祚宮,那便令當晚侍寝的妃子身上也浸足了這股味道。

小凡向皇帝說完要說的話,護衛阿戶便潛了進來,将早已瘋癫的蕭才人扔回龍榻,又疾速将小凡背走。

幾乎同時,皇帝聽到門外王貴妃的聒噪。

皇帝別無選擇,王貴妃已足夠令他頭疼,可他最忌憚的還是王缜,斷不可令王貴妃查到小凡來過。

于是,當屋門大開,他便演了那出戲。

當聽聞王貴妃又被多罰了一個月的禁足,王缜又似長在了凝月軒般終日與小凡膩在一起,皇帝便深感這個奴兒出身的孩子,智謀非凡,果敢驚人,又豁得出去色.相,天賜的細作坯子。

于是,他便着人傳話過去,告知近日便會有一些安排,作為考驗小凡真心之用。

***

另,皇帝至今仍對百裏斬辭官那日心有餘悸。

那妖男也是深夜來訪,一身玄衣站在昏暗的燭光裏,似是夜叉般兇狠的神色,卻又是驚為天人的容顏和氣場。

百裏斬揪着皇帝的山羊胡子,告訴他過往行在蒙斬二人身上的缺德事,兩人現都已勘破了原委。

百裏斬不殺他,是為了成全蒙千寒,而蒙千寒不殺他,是為了成全白朗和天下百姓。

皇帝不相信蒙斬二人已不再受他鉗制,卻還能一心輔佐白朗,只道自己多年經營的兩位潛力健将就這麽失了,手裏缺極了可用之人,如若小凡當真投奔,那便再好不過。

進而想到真正的坤華不知去向,如若用了小凡,那便要将坤華除掉才算安妥。

又想到近日白朗氣色極好,整日裏美滋滋的,定是他知曉坤華小凡諸事,也定是他與坤華來往得緊密。

又想到坤華入中原以來,引發的諸多麻煩,更是把一向順從聖意的白朗迷惑得屢次犯險,皇帝便更覺此人留不得。

于是便派人跟蹤白朗,很快便找到了坤華藏身之處。

他本也不想将坤華殺了,只打算抓了來,送進某間隐蔽的密室,先行囚.禁着,待白朗成了氣候,再将坤華還給他。

皇帝算計着,白朗沒了坤華定會去尋,也勢必将幕後黑手揪出來,而嫌疑最大的,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先前虐.待過坤華的小凡,那便正好試試小凡識不識大體,願不願為他這個皇帝頂罪。

卻沒想到,坤華他寧死不屈。

皇帝本來的設計是,以小凡的聰慧,定能猜到皇帝是罪魁禍首,如若小凡乖覺,那便在白朗面前頂下這個罪,免了白朗尋得真相後與皇帝反目的後顧之憂。

如若小凡告知了白朗真相,那便是沒有真誠效忠于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以為,白朗怨恨自己不是什麽大事,畢竟坤華只是個外人,時日久了,白朗還是會以江山社稷為重。

皇帝自诩機關算盡,卻萬萬想不到,小凡竟對白朗有那一番心思。

***

桃花莺蝶的扇子,小凡那日謊稱是坤華絕情送還,白朗傷恸未接,他便将它珍藏了起來。

怕被人看到了笑他癡心妄想,便将它收在了床鋪下面。

現在,小凡将這柄扇子呈給皇帝過目,便是要讓皇帝明白,他所謂的輔佐白家江山,不過是為白朗一人籌謀!

小凡顫聲說道:“皇上,我寧願被白朗誤會一時,也要成全他一世!終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不是我小凡自大,以目下社稷之勢,以皇上您一己之力,斷不能為白朗的将來謀個萬全。您如願與我同盟,我便能仗着王缜的寵愛,為你們白家謀得不少實惠!”

皇帝沉吟不語,小凡一陣冷笑。

真是多疑成性啊,也罷,那便給皇帝亮出些真本事來吧。

“皇上,中原的中秋,乃萬家團圓的喜慶節,而在我們樓月,中秋是祭月大典的日子,素有超度亡靈拜祭先人的風俗。我,坤華,懇請中秋之夜,皇帝能允我到我阿媽的墓中祭拜。”

皇帝見小凡說得頭頭是道、順理成章,似是扮坤華扮得渾然忘了自己,弄得他一時都有些恍惚,以為殿下那人就是坤華本尊。

出神之際,聽小凡續道:“皇上,您若此時還對我有所懷疑,那便着您最信任的人,同我一道去,我的心是忠是歹,自會明晰。”

***

京西一處風水寶地,四面環山的一塊平原上,東、西、南、北各自豎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神獸石雕,當中是石盤一樣的祭壇,東西長20公裏,南北闊15公裏,這便是樓月王妃蘭葳夫人之墓。

中秋之夜,王缜抽調百名神扈軍精英,護從小凡的馬車前往此處祭拜。

王缜礙于身份地位,須得在家中設賞月佳宴,打點朝中上下人情世故,脫不得身,因而未能陪同。

馬車行至南首的朱雀石像旁便停下,滿月之光似白色綢紗,鋪滿這片肅穆祭壇。

小凡身着一襲白衫,自車中走出,行至祭壇正南,侍女們早已擺好供品香燭,小凡跳拜月舞,行祭祀禮。

樓月祭拜先人的一套禮數做罷,四位神扈軍副将各按下藏在四神獸石雕中的機關,祭壇正中一塊大理石倏地收縮進去,轟隆隆地露出一片見方的區域,那便是通向地下墓穴的入口。

小凡令退了一衆随從,單獨一人步入。

他手舉一束松油火把,在幽暗的甬道上緩緩行走,行了許久,終于走進了墓室,用火把點燃四壁的燭臺,又行至蘭葳夫人的棺椁前,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出來吧。”

聲音在幽閉的空間裏生成瘆人的回聲,蒙千寒自他身後的一片黑暗走了出來。

小凡冷笑:“皇上已将你與百裏斬的事講與我聽,想不到,即便他曾那樣算計了你二人,此番情境,皇上最信任的,卻還是你蒙大将軍。”

蒙千寒冷峻的臉上不動聲色,一板一眼道:“你說會拿出效忠皇上的證據,我也跟着你來了,那就煩請示下。”

小凡道:“我從皇上那兒聽說了蒙将軍與百裏斬的往事,真真兒的唏噓感慨,百裏斬能得蒙将軍百年修好,雖吃不不少苦,也算是天大的福分。”

蒙千寒仍是聲如冷鐵:“蒙某有任在身,還請閣下言歸正傳。”

小凡卻忽而面帶春風,得意地環視四周,咯咯地笑出了聲:“他有蒙将軍,我的良人則更厲害!蒙将軍你瞧,一個客死他鄉的異邦王妃,何德何能,可在中原聖風聖水之地安眠?這個墓穴,比皇陵還要氣派呢!”

蒙千寒皺眉不語,耐着性子聽着。

小凡笑得像個饞嘴的孩童得着了大把的糖果。

“這陵墓,本是王缜給自己建的。他與我相好後,便許下永不分離的誓言。

“他本是為我獨尊的性子,是以墓穴裏的棺椁只容得下一人。他便想着,須得擇地建個更大更氣派的陵墓,百年後好讓我與他合葬,陵墓還得能配得上我的盛世美顏。

“我便求他,将他不打算要的這個陵墓用以安葬我的母親。”

蒙千寒無奈,冷嘲道:“難道這便是你要向皇帝表達的忠心?”

小凡報以更妖.邪的冷笑,向着棺椁揮揮衣袖,道:“我的忠心,都裝在那裏面,我身子太弱,推不動棺蓋,有勞蒙将軍自己打開來看。”

蒙千寒愕然,以為那棺椁裏定有什麽機關,卻見小凡嗤笑着看他,便想許是自己多疑。

再者,如若小凡存有謀害之心,他既已身入墓穴,那便是躲也躲不開的。遂也不再瞻前顧後,上前便掀開了棺椁。

霎時金光四射,耀得人睜不開眼,蒙千寒大驚,那棺椁裏竟是滿滿當當的金條!

他兀自怔愣發呆,小凡自他身後幽幽地走來,說道:“這些,不過是我侍奉王缜不足十日所得的賞賜,怎麽樣,我這個奴兒,很值錢吧?”

蒙千寒聞言收回了神,将棺蓋合攏,回身看他,鄭重道:“你是想說,打算将這些錢填充國帑?”

小凡獰笑道:“錯,不是國帑,而是軍.資!”

蒙千寒駭然,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奴兒,竟有如此雄才大略!

小凡肅然道:“琅琊王氏之所以撼動皇權,最大的倚仗便是多個宗族成員割據一方、擁兵自重,其中當以王缜之軍威最甚。

“皇權争鬥,無論怎麽演變,最終都要落實在兵力上。皇上現在最缺的,便是能與王缜叫板的精良部隊。”

蒙千寒道:“沒錯,若訓練精兵,便需要大量的錢財來置辦軍饷和裝備,還需要……”

他故意收聲,因為如若将他心中所想講出來,每一句都是不要命的話。

小凡卻極輕松地替他講了:“還需要練兵的校場!”

蒙千寒試探道:“且這校場須得隐蔽,才能瞞過敵人。”

小凡一撇嘴角,笑得猖狂:“這墓穴如此開闊隐蔽,便是絕佳的練兵校場!”

蒙千寒已驚得說不出話,怔怔地盯着小凡良久,他需要些時間,來判斷小凡所言是虛是實。

小凡自他眼裏看出探究神色,霎時氣惱,一甩袖子,怒道:“我都做到這個分兒上,你們還懷疑我的誠意麽?”

蒙千寒收神,組織了下語言,回道:“正是因為你的誠意太盛,反而令人不敢輕易相信。”

小凡怒道:“那你們到底還要我怎樣?”

蒙千寒見小凡動了真怒,便索性将話挑明:“我只是不能确定,你已身在榮華富貴中,盡享安樂便好,為何還要将自己卷入是非之中?”

小凡恍然:“蒙将軍,說話何必拐彎抹角,你真正的意思是,不相信我這個出.賣.色.相的人,會為着對白朗的一片癡心,便走上權謀争伐之路。”

蒙千寒:“呃……是的。”

小凡冷笑:“那你的百裏斬呢?”

蒙千寒不解:“什麽?”

小凡道:“蒙将軍,你是最不該懷疑真心的份量的,若論癡情,我與百裏斬不分伯仲。”

蒙千寒語塞,這個小凡,說起話來還真是誅心。

遂又想起一事:“實不相瞞,我師弟百裏斬已暗中監視你多日,篤定你不是追捕坤華的幕後指使,可那日白朗找你質問,你為何招認?”

小凡聞言,臉上便漾出悲傷神色,仰天長嘆,黯然道:“說來,也真是上天作弄。坤華出事那天,白朗正巧到了凝月軒。我便趁他離開東宮,派了人去偷他之前畫的那幅坤華肖像。”

蒙千寒恍然:“原來你那日說的,着人去辦的最後一件麻煩事,就是去偷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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