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催眠
漠郎疑道:“他不是妖男麽?妖男只會禍害別人,他自個兒怎麽會慘呢?”
淩那故作唏噓:
“也許是他太過絕色,便惹得上天厭妒,才施給他如此孤煞的命格,可是……說句公道話,坤華王子卻是對誰都沒半點歹心,反倒是個極善良儒雅的人呢。”
漠郎懵懂地點了點頭,聽淩那續道:
“他的遭際,着實惹人生憐。在樓月家國便受人排擠,客居中原聖京,美色又被諸多朝廷顯貴觊觎。
“聽說啊,大周太子白朗,對他垂涎已久,便施以淫.威,逼他取下面具,一得見真容,這個白朗便強行占有了他。”
“啊……”漠郎聽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可又過不多久,坤華惹上刺殺中原皇帝之嫌,在诏獄裏受盡折辱嚴刑,太子白良怕惹火燒身,便對他不管不顧。”
漠郎恨道:“這個白朗,怎生這般不是東西!”
淩那續道:
“好在最終水落石出,真相卻是……哎,是坤華的母親蘭葳夫人,心疼骨肉在他鄉受苦,便欲弑殺中原皇帝救出坤華,最後事情敗露,坤華他……”
漠郎焦急地握住淩那手腕:“最終怎的了?”
淩那幽幽一嘆:
“樓月王妃竟敢行刺大周皇帝,中原上國必會借此發難,坤華恐禍及家國樓月,便、便親手殺了母親,将屍身交予上國服罪。”
“什麽?!”
漠郎的心裏忽而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傷,繼而頭上傷口作痛,他邊捶打頭部,邊難以自控地掉下眼淚。
“怎麽、怎麽會這樣?姐姐,你、你在騙我吧?坤華好歹也是王子,他的命怎會比我這個奴兒還悲慘?”
淩那見他身臨其境般地痛苦,心下好不得意,面上的憐憫卻絲毫不減。
“還有比這更慘的呢!坤華好不容易擺脫弑君嫌疑,可他的清譽已毀,太子白朗卻又不再要他,幸而得了中原振北大将軍王缜收容,他便又委身王缜,到底是否情願,咱們便不得而知,不過好歹得了個依靠。”
漠郎飲泣苦笑:“好歹……得着個依靠,代價卻是出賣色.相麽?”
“如若止于出賣色相,便得一世安寧,那便也好了!”
漠郎又驚又怒:“怎麽?這樣還不嫌夠麽?老天還要給坤華什麽樣的苦楚?”
淩那道:“當真的苦楚!坤華受王缜将軍庇護,才過了不到一年的好日子,卻又被個他一手栽培的大臣揭發,說他與江湖俠士勾結,私練精兵,威脅朝廷!”
“冤枉!坤華一定是被冤枉的!”
“坤華不是冤枉!他再入诏獄,受了重刑後便都招了!”
“怎麽會……他、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在獄中一口咬定,是受那個名叫百裏斬的江湖人脅迫,至于他有何把柄在外人手裏,就不是我們的胡夏探子能夠得知的了。
“不過,還有個傳聞,說他是為那個窩囊太子私設軍備,以防來日皇權受迫。”
“白朗……那個沒良心的太子……白朗……”漠郎不知怎的,忽而感到一陣心悸,頭痛也突然加重,“他、他不是被白朗抛棄了麽?”
淩那見漠郎已陷入深深的痛苦,嘴間的冷笑便肆無忌憚,語氣也更顯陰冷:
“個中的原由,咱們這些外人又怎麽能看得清呢?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白朗當真絕情,如若坤華确是為他練兵,那麽此番入獄便是替他受罪,遭了重刑卻還假供與白朗無關!白朗卻自始至終,都未曾出面保他!”
“那……坤華現在怎樣了?難不成……已被處死了麽?”
“哎,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就在案情尚不明朗之際,江湖人稱金蟒妖巫的怪人将坤華擄去,還放下了句話,說是要朝廷交出那個江湖俠士,才肯放了坤華。
“可這個百裏斬啊,來頭也是不小,據說他是大內禁軍都尉蒙千寒的相好兒,而這個蒙千寒,又是太子白朗的心腹,是以繞來繞去,事情的關鍵就落在白朗的态度上了。”
漠郎拽着淩那的手臂一個勁兒地搖晃:“好姐姐,快告訴我,白朗到底肯不肯放百裏斬去救坤華啊?”
淩那又是一個冷笑:“他當然肯放,不過,想必是為救坤華是小,保他自己為大吧。”
“嗯?”
“不是說了,坤華自稱是受百裏斬脅迫才私練精兵,那麽白朗将百裏斬交出去,不就是告知天下,他與此事無關,便把自己撇清了麽?”
漠郎無力地搖了搖頭,似是心中的某個希望被無情打破:“白朗……好生涼薄啊……”
“幸而王缜,哦,就是坤華侍奉的第二個主子,那位還算有良心,雖人在靖武鎮與我胡夏對峙,卻聽聞白朗已将百裏斬交了出來,便着自己的弟弟王慎親自押送百裏斬前往西南巫齋山,意欲将坤華搭救出來。”
漠郎苦笑着道:“幸而……幸而……”卻說不成句,直覺頭痛得越來越劇烈,最後整個人都趴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
淩那命人将漠郎安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冷眼瞧着昏迷中仍痛苦皺眉的少年,吩咐道:“去,把那個丫頭叫來。”
萱兒心急如焚地跟着太監走進,本欲跪地向淩那請安,卻瞥見床上躺着的人兒,便渾然忘了禮數,眼淚奪眶而出。
一路跌爬着到了床邊,也不敢放聲嚎啕,只是低聲啜泣,怯怯地喚着:“殿下……殿下您可安好?”
淩那冷聲道:“你可看清了,他當真就是坤華麽?”
萱兒忙回身跪好,忍着抽泣答道:“回禀殿下,奴婢不會認錯,他就是奴婢伺候多年的坤華殿下!”
“好!”淩那嗤笑一聲,眼梢瞥着近旁的森琪嬷嬷,頤指氣使,“嬷嬷,掌她的嘴。”
萱兒驚惶擡頭,卻見老嬷嬷已到了近前,不由分說便落下巴掌,十幾聲脆響,萱兒只覺雙頰火辣辣地疼,眼裏含着淚花,憂懼地盯着淩那。
“知道為什麽打你麽?”
萱兒委屈地搖頭。
“哼,還說是王子身邊最伶俐的丫頭,卻看不透你家坤華此番境遇,你可知,如若你适才的話被邪羅王上聽到,便是将坤華推入了火坑!”
萱兒大驚失色,擡頭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淩那嗤笑道:“虧你還是坤華的近身侍女,心思也忒愚鈍,本宮就問你一句,你家主子現下過的日子,可還算舒坦?”
萱兒脫口道:“承蒙邪羅王上照拂,淩那殿□□恤,坤華殿下他在胡夏未受半點委屈!”
“可比他在中原當質子強了許多?”
“自然!”
“那,可比他在樓月當王子……”淩那故意拉長了音調。
“啊……”萱兒不由驚嘆了一聲。
“也強了許多?”淩娜目露寒光。
萱兒愣怔了片刻,恍然明白淩那意思,目光看向床上的少年,即使昏睡中也皺緊了眉頭,顯然是被适才聽到的那些勞什子往事攪擾得心神不寧。
是了,坤華殿下如今心智缺失,更忘記了過往,邪羅王上将他當親弟弟般對待,胡夏國的日子于他而言便是人間天堂。
可當淩那王後将坤華過往講予他聽,便令他頭痛難忍困擾難平,如若再告訴他,那些不堪之事就是他的過去,以他如今的心智是否能承受得住?
又或者,如若他有朝一日憶起了過去,他是否還能如現下這般活得自在?
萱兒虛弱地哀嘆一聲,心裏拿定了主意。
“多謝殿下指點,就讓坤華殿下一直在胡夏,做王上的漠郎吧。”
淩那得意笑道:
“嗯,還算你識擡舉。別的不說,你可知這天下多少人惦記着與天下第一美男交好?雄霸如邪羅王上,也是心向往之呢。
“你既是坤華的近身侍女,想必最了解你家主子的性子,你家主子,可是任人享用的主兒麽?”
萱兒聞言不由得一陣顫栗,淩那可是提了個好醒兒啊。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垂.涎者,又有不少是慕名敬仰罷了,就比如我家王上,
“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你家主子是漠郎時,雖說那相貌确是天下第一美顏,但在邪羅王上心中,他也不過是個不知來歷的奴兒,是以王上九五之尊,才不稀得他來伺候,也就是看他可憐,賞恩給他口飯吃,可是,如若令邪羅王知道他便是坤華……”
淩那頓住話,向床上少年投去極兇狠的一瞥:“你就想想六年前胡夏攻打你樓月的那場大仗吧!”
這一句聲音淩厲陰狠,萱兒駭得抖如篩糠,忙不疊伏身磕頭:
“殿下英明!奴隸明白!殿下英明!床上躺着的,不是我家王子!殿下英明……”
淩那心滿意足,一揮袖子轉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少年,唇間噙着一抹冷笑,悠然朝床榻走去。
淩那:“森琪嬷嬷,快把那個解愁的好東西拿過來吧。”
萱兒驚疑擡頭,卻見淩那坐在床邊,伸出指尖染了血紅丹蔻的玉手,輕撫上坤華緊鎖的眉宇。
你要幹什麽?
萱兒還沒鼓足勇氣相問,便被走進來的老嬷嬷攆了出去。
迷魂草,生長于祁連山陰,草葉有致幻之效,乃巫醫常用的逍遙散之原料。
淩那口中的好東西便是此物。
她将迷魂草在特制的香薰爐裏點燃,袅袅輕煙伴着清幽香氣,缭繞在床帷之間。
淩那雙手捧着香薰爐,繞着漠郎的身子在空中來回劃着圈,唇間頻頻嗫嚅,低語靡靡,有如游絲:
“忘了吧,永遠不要再做坤華,坤華殺死親生母親,坤華是任人淩.辱的賤.人,坤華是禍國妖男,坤華是害人妖精……”
就這樣來來回回反複叨念,伴着迷離煙霧,氣氛詭異得有如巫師迷盅,昏睡少年越發不安,臉上神情扭曲痛苦,口中也跟着絮絮叨叨:
“我不要再做坤華……我不……阿媽……別走……”
聲音裏漸漸夾雜哽咽呻.吟,淚水順着眼角滴滴滑落。
“我不是坤華……我不能任人蹂.躏……我不要……邪羅王……我不許你侵我家國……
“朗……為什麽……你救不了我……朗……朗……忘了我……保重……”
淩那聽他口口聲聲喚着一個“朗”字,起初蹙眉凝思,繼而了然冷笑。
是了是了,若要制伏白朗,坤華便是最好不過的誘餌。
***
日漸西沉,邪羅騎馬揚鞭,身後跟着一隊禁軍扈從,自校場一路奔回王宮。
下馬進殿,興沖沖地邊走邊解下大氅,随意抛給近旁小跑跟着的侍從,令道:“快去傳漠郎入殿,朕要親手将今日獵到的野味烤了給他吃!”
一衆侍從聞言便似集體掉進了冰窖,個個兒噤若寒蟬抖若篩糠,邪羅察覺,倏地停下腳步,轉頭瞪向近旁侍從,直駭得那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王……王上……”
邪羅擡腳踹到那太監肩上,小太監囫囵個兒向後仰倒,又趕緊回原位跪好。
邪羅咬着後槽牙低吼道:“說!漠郎在哪兒?!”
小太監顫着聲音回道:“王上……相公他……他晌午便去了王後宮中……一直……一直未歸……”
邪羅驚愣一瞬,倏然一個轉身,怒氣沖沖去向王後宮中。
***
還未入夜便傳報王上前來,王後宮中衆侍從無不慌亂無措,未及相迎便見邪羅披風挂火一般疾走進來,才跪下行禮便是一陣風從頭頂掠過,擡頭只得見匆匆而過的一副魁偉背影。
傳報的聲音都沒有這個怒火中燒的男人走得快,邪羅王一路沖進淩那寝宮,推門便見淩那坐在床沿。
不理一臉驚惶福身相拜的王後,邪羅王只看到床上躺着的漠郎,竟是雙襟大開,赤.裸的胸腹上分散着幾個炭黑色的筒狀物,頂端還冒着清煙,似是筒內還有什麽在燃燒。
邪羅王大吼一聲便沖了過去,推開還未直起身子的淩那,俯身看向漠郎,才發現他眉梢眼角還各貼着一塊黑色圓點。
邪羅只道是淩那在給漠郎用.刑,轉身不由分說便攥住淩那手腕,直教這平日裏端莊清雅的王後都不禁驚叫了起來。
“你……你竟是如此蛇蠍心腸!”
淩那眼中湧出淚花,極委屈地哽咽,良久說不出話。
此時森琪嬷嬷闖進,拍着大腿哭訴道:“王上好狠心啊!王上冤枉我家殿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