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押解

邪羅王一怔,手上力道稍減,嬷嬷忙上前助淩那掙脫,心疼得大呼小叫:

“我的公主唉,你好心好意為漠郎寧神固元,卻惹來這般對待!”

邪羅啞聲:“寧神……固元?”

淩那已撲在嬷嬷懷裏泣不成聲,嬷嬷忍着怨怒強裝敬畏:“王上不知,公主她仿效中原醫術,正在為漠郎艾灸!”

“艾……這、這是為何?”

“只因今日公主在草原上散步,遇到漠郎便極是喜愛,遂請漠郎入殿中消磨,不想這小相公忽而犯起頭痛,還突然暈倒,公主便施以艾灸,為他寧神固元!”

邪羅轉向漠郎仔細查看,見他雖面色蒼白,睡相卻極甜美安詳,又伸手覆到他身上那些冒着煙的筒狀物上方,才知那煙稍感溫熱但并不灼人。

原來情急之下确是冤枉了淩那,口中不禁喃喃:“朕還以為……”

淩那急聲道:“王上還以為,臣妾蛇蠍心腸,在用灼物炮.烙他?原來臣妾在王上心中就是這樣不堪麽?”

接連兩問道盡了委屈,邪羅王愧疚不堪無言以對。

後宮争寵向來不擇手段,他确是以為淩那出于嫉妒而對漠郎下手,

可扪心自問,淩那雖是大宛國為向胡夏示好而硬塞給他的,可淩那自嫁與他便恪守宮規、端莊穩重,舉手投足都盡顯中宮風儀,她又何嘗做過生妒害人之事?

“淩那,朕……朕一時沖動……”

淩那兀自掩面悲泣,嬷嬷截過話道:

“王上将漠郎當作心頭肉似的疼,咱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公主深愛王上,便也愛屋及烏,真心待這相公。

“公主她無時無刻不将王上放在心尖,只要能博王上開懷,再瑣碎的事兒都想得周全,王上,您可知這幾日公主都在忙些什麽?”

邪羅緊緊追問:“淩那,你為朕都做了什麽?”

淩那這才止了眼淚,勉強笑道:“不是什麽稀罕事,臣妾見王上對漠郎身世有所顧慮,疑他或是樓月王子坤華,便未經王上首肯,着人去尋見過坤華真容之人……”

邪羅目光灼灼,急切追問:“可是找到了?”

淩那嫣然一笑,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

***

萱兒未曾想過,一年來颠沛流離,竟讓她在異國胡夏與坤華殿下重逢。

坤華在中原龍脈山遇難後,蒙千寒将軍便為她與阿坦備好了路費盤纏,助他倆離開中原回歸樓月,夫妻二人意欲将中原諸事告會樓月國王,指望他能為坤華做主。

不曾想樓月國王涼薄冷漠,坤華在他心中本就沒太大分量,他怎會為了坤華向中原上國興師問罪?

遂以阿坦萱兒妖言惑衆挑撥離間為名定罪,将阿坦發配戍邊,而萱兒則被下了掖庭。

年初向胡夏國進貢,樓月按例獻上一批奴隸,萱兒便被選入其中,如同貨品般被送入胡夏王宮。

奴隸的日子暗無天日,何況她背井離鄉,又與愛人天各一方,她整日以淚洗面愁苦不堪,終是被司禮嬷嬷看到,當衆一頓掌掴,便欲将她遣回樓月,她驚恐萬分,深知回去了便會被治罪處死。

她沒命介磕頭求饒,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宣告自己本是坤華王子貼身侍女,辦事極為得力。

司禮嬷嬷冷笑,問她既是坤華侍女,辦事極為得力,本該在中原上國侍奉坤華,又為何入了胡夏為奴?

萱兒張口欲言,卻又把話咽了回去,怔愣片刻便是一聲冷笑。

她要将事情說于這些異邦人麽?這可是連樓月國王都怠于承認的事實啊!

唇間的弧度漸變成放肆大笑,宮人們只道她瘋了,将她毒打一頓,便似送瘟神般将她扔出宮去。

那頓毒打傷了髒腑,她便無力回歸樓月,更不可能去找她夫君,自此,她便拖着殘軀,在胡夏國做了沿街讨飯婆。

前幾日,她正在太陽底下歇晌兒,幾個錦衣貴人來到跟前,見面先問她是不是聲稱曾為坤華侍女的樓月奴隸,萱兒呆愣點頭,幾人便合力将她架起帶走。

又經過一番輾轉,她來到胡夏王後殿中,淩那殿下告訴她,一個很像坤華的人就在宮中。

她起初并不相信,又想到坤華殿下死未見屍,便抱着一絲希望,遠遠地站在亭外侍奉,那亭中與王後對坐聊天的人,不正是坤華殿下!

可是聽淩那與坤華談話,她便知殿下心智喪失,且沒了過往記憶。

後來便是王後當面相問,她回答後得了一頓掌掴并一番指點。

再後來,她又被叫到王後寝宮,這次要見的人是邪羅王,淩那身邊的那位嬷嬷已提前吩咐,說是為坤華殿下着想,須令她真假參半地回邪羅王的話。

于是,她便在這西域霸主面前撒了謊,稱坤華殿下宅心仁厚,見她與護衛阿坦情投意合,便為她二人指婚,又賞賜了不少錢財,給他二人自由,他們便回了樓月。

可夫君阿坦酒後冒犯了一位朝廷顯貴,二人便因此獲罪,阿坦發配充軍,她被送到胡夏宮中為奴。

這些瞎話半真半假,追究起來有個落實,然誰也不會深究較真,是以那假的部分便無傷大雅。

邪羅王未懷疑萱兒所述,轉而迫切問她,床上躺着的可是樓月坤華?

萱兒怔愣片刻便斷然否認,擡頭偷觑邪羅神色,只見他凝眉思索,臉上喜怒難辨,繼而又側首看向床上仍在熟睡的少年,不怒自威的臉便忽而展顏歡笑。

萱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令整個西域都聞風色變的邪羅王,此時竟一手握着坤華的手,一手輕撫坤華臉頰,笑容盡顯寵溺,目光無限溫柔,連說話的聲音都溫溫潤潤,透着深情。

“你不是坤華,朕也就放心将你留在身邊了。”

萱兒笑了,由衷地笑,坤華殿下這便要苦盡甘來了吧!

失了心智那又何妨?丢了記憶豈不正好!

從此他便再不會卷入國事家愁,不會背負妖男罪名受人欺辱,從此,他便有這西域霸主照拂保護了!

越想越是欣慰,卻在不經意擡頭,看到淩那王後投向坤華的那道目光,含笑,卻莫名透着陰冷。

這一對眼神,令萱兒沒來由地心慌意亂。

***

森琪嬷嬷憂心忡忡,盯着守在孤燈前呆怔的淩那,心疼得沒着沒落。

“公主,時候不早了,快些歇息了吧!”

她哪裏睡得下?一心只想着邪羅将漠郎抱走的那情景。

彼時漠郎才在她床上悠悠醒轉,邪羅一直守在床前,見他醒來便掩不住地欣喜。

漠郎那茫然無辜的眼神,勾起這雄霸男人內心沉睡的無限柔情,溫言軟語地告訴了漠郎發生過什麽。

見漠郎起身,卻又虛弱倒在他懷中,邪羅王竟将漠郎橫抱起來,就這樣一路将他抱回了寝宮。

想到此處,顆顆淚珠便從眼中墜落,森琪嬷嬷疼惜地捧起淩那雙手,卻不小心碰到她手腕上的痛處,淩那吃痛,口中發出幾聲低微的呻.吟,森琪嬷嬷更心疼了,轉而遷怒那媚.惑王上的妖男。

老嬷嬷咬牙切齒:“哼,合該将那些糕點裏下足了迷.魂.藥,令他自此瘋了才好!”

淩那看着手腕上被邪羅攥出的淤青,聞言并未陪老嬷嬷一塊兒過嘴瘾,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反而極冷靜地說:

“他如若在本宮殿中出了事,王上還能饒得了本宮麽?”

老嬷嬷這才悟過來,心中更佩服自家主子的隐忍本事,讪笑道:

“所以說,在糕點裏放點迷.魂.藥讓他昏迷,再施以迷幻巫術,便能令心智不全的小子将關于坤華的記憶封在心底,我們的謀劃,也就能如常進展了。”

淩那聞言笑得越發得意,心情好轉,令嬷嬷備下筆墨,在案前親筆書寫一方密箋,交予森琪嬷嬷,吩咐她着可信之人送至沙漠彼端的靖武鎮去。

***

悠悠昆侖,頂雲映雪,氣象萬千,自古便是修為者向往的聖地。

從聖京出發的一隊人馬,押解着百裏斬,浩浩蕩蕩地到了昆侖山下。

應百裏斬之意,将在半山之處的洪門教休整一日,天亮後便一路南下,再走上一兩日,便可抵達金蟒禪師藏匿的巫齋山。

押解隊伍由诏獄總督王慎領隊,大将軍蒙千寒執意佐行,太子白朗據理力争,王慎才勉強同意。

饒是如此,蒙千寒也只能騎着匹瘦馬,遠遠地跟在隊伍末端,抻着脖子看向隊伍最前面的囚.車,卻看不清囚.車裏的人兒。

每當隊伍停下歇腳,他便捧着水壺幹糧跑向囚車,回回都見百裏斬頭靠着囚.車圍杆半昏半醒,直到他将幹糧遞到嘴邊,百裏斬才被饑餓喚醒,知道是師哥來了,他便扯扯幹裂的嘴唇勉強笑笑,再将吃食就着冷水吞咽下肚。

押解隊伍為趕行程,常常是兩三天才停下休整一次,行進時竟無人為百裏斬遞些幹糧飲水,若不是蒙千寒,不知道這王慎是不是有心将百裏斬活活餓死渴死!

每次見百裏斬饑.渴交迫吞下幹糧,又怕師哥擔心而強顏歡笑,蒙千寒就會在心裏将白朗狠狠罵上一頓。

誠然,是百裏斬自己走到王慎面前認下練兵之罪,白朗又迫于多方壓力不得不順水推舟,默認西山墓室藏兵乃百裏斬一人所為。

可當白朗親自上書皇帝,促成将百裏斬收押并遣送巫齋山剿滅金蟒巫師的那道聖旨,蒙千寒還是難以遏止對白朗的怨憤。

更何況,白朗所為不全是為了大局,他竟當真迷了心竅,聽信了金壞壞留下的那句話,僥幸以為坤華沒死,救出小凡便可問出坤華下落。

“哎,情使人癡啊。”思及此處,蒙千寒不禁喃喃出聲。

被百裏斬聽了,本是捧着幹糧充饑的人兒看向眼前這眼中含淚的漢子,悲憫自己,更心疼師哥。

他放下幹糧,自欄杆間伸出被枷鎖铐在一起的雙手,不顧堅硬冷鐵摩擦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腕,吃力地撫向蒙千寒臉頰。

蒙千寒這才醒過神來,見百裏斬伸過手,忙心疼地抓住,再将臉盡量貼近囚車,将百裏斬的手按在自己的臉頰。

他倆相顧相依,離得那樣近,如若未隔着欄杆,這種距離,本該促成親吻。

百裏斬苦澀笑着,用平日裏玩笑的口吻說道:“是啊,情使人癡,你這堂堂禁軍都尉,哪兒犯得着在王慎屁股後頭做跟班兒?”

蒙千寒心酸更甚,卻又強忍淚水,也學百裏斬吊兒郎當的口吻答道:

“他姓王的羔子哪兒差得動我?還不是我怕了你這小妖精,免得你辦完正事兒回來,又要揪着我耳朵怪我不陪着你。”

百裏斬聞言,勉強牽扯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蒙千寒心頭一凜,怎會不知百裏斬在想些什麽。

這一去,可還有歸期?

蒙千寒握住百裏斬在他臉上摩挲的手,低頭看着那手腕上鐵枷周圍的血污,心疼得良久說不出話。

直到起程的口令喊起,他才在旁人的推搡下被迫放手。

看着囚車向前行去,百裏斬雙手握住欄杆,含笑看着他越漸遠去,蒙千寒忽而大喊一聲:

“阿斬!別忘了我們之間的‘歃血盟’!你若放棄自己,那便有我這個師哥為你陪葬了!”

***

洪門教得知朝廷押着昔日孽徒百裏斬前來借宿,從教主到教衆無不鄙夷嫌棄。

卻又見大師兄蒙千寒親自押送,正義凜然大義滅親又給洪門教長了不少臉,教主發令好生安頓,教門衆徒也便沒了話說。

此行巫齋山,王慎本欲從聖京一路南下,再經蜀地入西南。

而百裏斬卻進言皇帝,告知蜀國皆為險地,押解隊伍就算費力經過,也怕會誤了金蟒時限。

遂建議西行昆侖再折轉南下,雖繞了一段路,比起蜀地來,這一路上并無險途。

百裏斬還有一個理由,那便是以防金壞壞得了百裏斬後出爾反爾不放小凡,危機之下他必要強攻,為保勝算,他需到昆侖山上寒冰洞中取個法寶。

起初王慎怕百裏斬使詐執意不肯,卻聽百裏斬警告,沒有人比他更了角金蟒妖巫的秉性,如若萬無一失地救回小凡,那必得允下百裏斬這個要求。

彼時百裏斬雖自投羅網被押下诏獄,卻是銳氣不減,淩厲目光看向王慎,說出一句致命威脅:

“你以為這诏獄關得住你百裏爺爺?別忘了這裏曾經是誰的地盤兒!

“我想讓你關,你才能關,若是把我惹急了,你們有一個是一個,今天都休想再出這诏獄的門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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