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入城
百裏斬聽從蒙千寒的話将衣服穿好,金壞壞惱羞成怒,尖叫一聲,揮起未被蒙千寒壓制的左手,朝蒙千寒的頭上大打出去。
可蒙千寒仍抱住金壞壞執着龜殼的右手不放。
金壞壞怒極成魔出手兇狠,蒙千寒忍受蟲噬之痛,根本無力反抗,只得生生地捱着。
百裏斬似個木偶般站在一旁,目光虛浮地飄過來,似是将這一切看在眼裏。
蒙千寒禁不住心中酸楚,若百裏斬能恢複意識,定不會如現下這樣無動于衷。
遂又咬緊牙關暗自發誓,無論阿斬變成什麽樣,都不能再令他受苦!
“阿斬,快走!逃出這間墓室!”
金壞壞聽他這樣指令,登時氣紅了眼睛,一邊尖叫着謾罵,一邊更兇殘地毆打,可百裏斬卻視若無睹,聽到蒙千寒的話,便回身邁步,向外走去。
“百裏斬站住,不許走!百裏斬是金壞壞的!”
金壞壞恨不得馬上追過去,可蒙千寒抱住他的右手不放,令他動彈不得。
他急于擺脫便下手更狠,捶打幾下便将蒙千寒的頭抱住向岩石上撞。
如若旁人定然受不住,可蒙千寒雖已滿臉是血,意識混沌幾近昏厥,可抱住金壞壞右手的力道卻分毫未減。
金壞壞急紅了眼,忽而用手掐緊蒙千寒的脖頸,蒙千寒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已能感到自己命不久矣,生之氣焰已然熄滅,可心裏有個念頭卻似灰燼中的火星一般零星閃爍。
阿斬,快逃,不要讓金壞壞抓到,可這紛繁雜亂的塵世,哪裏才算安全?
阿斬,到底哪裏才能安置下你,讓師哥放心地去呢?
對了,快回昆侖山!回洪門教,回到我們最初相識的地方!
阿斬,你能感受到我的念想嗎?你知道該去哪裏了嗎?
蒙千寒的心語就此止息,最後一絲念想也即将泯滅。
卻在此時,金壞壞忽而一聲慘叫,蒙千寒頓時感到箍在脖頸上的那只手脫了力,他本能地大聲喘息,為身體吸入足夠的空氣,緩過氣力來看去,登時怔圓了眼睛。
百裏斬不知何時已走回來,又提起落在一旁的斬雲劍,将他插.進了金壞壞的後心。
金壞壞口吐鮮血,瞪着自胸前露出的劍尖看了良久,才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再擡起頭來,他忽而喪心病狂地大笑起來。
笑聲在墓室裏激起層層回聲,有如厲鬼在暗處游蕩肆虐,令人毛骨悚然,而百裏斬卻仍是面無表情。
蒙千寒怔愣地看着,心中猶疑,自己适才雖忍不住想着能在臨死前再見他一面,卻絕不會想到百裏斬能暗襲金壞壞,百裏斬此舉,到底是誰的旨意?
卻在此時,金壞壞猛然轉身,穿透他身體的斬雲劍被帶動着自百裏斬手中脫離,“百裏斬!”金壞壞大叫一聲,将百裏斬緊緊抱住。
“住手!放開他!”
蒙千寒大驚,眼看着金壞壞似蟒蛇般盤在百裏斬身上,如狼似虎地咬住百裏斬脖頸,可百裏斬卻兀自站着,身子随着金壞壞的施力而被動搖擺。
眼看金壞壞将對百裏斬不測,卻見金壞壞似是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停住了對百裏斬的攻擊,癡笑地凝視着百裏斬的臉,嘶啞着聲音說道:
“百裏斬,我、我喜歡你……極其喜歡你,你叫我壞壞,我此生便是金壞壞,來生……我也是金壞壞,來生,我、我不會放過你。”
說完,金壞壞緩緩地,似是無盡留戀地,自百裏斬身上滑了下去,氣絕。
蒙千寒仍未從驚駭中清醒,卻見百裏斬不帶任何感情地将斬雲劍自金壞壞身上抽回,用金壞壞的衣服擦淨劍身上的血跡,還劍入鞘。
又擡眼看向蒙千寒,目光相對的時候,蒙千寒一陣恍惚,只因百裏斬此時的眼神極其清澈,竟似十幾年前初見的那個小師弟又回來了。
下一刻,百裏斬就會對他粲然一笑,再羞澀地喚一聲“師哥”吧。
可百裏斬卻仍無悲無喜,清澈的眼神在蒙千寒身上掃了一圈,便不緊不慢地向他走來,極不自憐地在岩石上磨破了手腕,鮮血自腕上流出,撒在蒙千寒身上。
噬咬蒙千寒的百蟲,便自他身上匆匆逃遁。
蒙千寒猛然扼住百裏斬手腕,失聲叫道:“阿斬!你、你可是憶起了過往?”
一代妖郎嘗盡世間巫藥奇毒,身上的血就連五毒害蟲都怕。可蒙千寒這次篤定,他絕沒有想過要百裏斬弄傷自己,以血相救。
他怎麽舍得?
是以,他相信百裏斬此舉,定是出于他自己的意識。
可百裏斬任憑他攥住自己的手腕,只是怔怔地保持原有的姿勢,甚至都沒有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蒙千寒又洩了氣,百裏斬目光渙散,全然沒有往昔的靈動。
可下一刻,百裏斬又将蒙千寒的右臂擡起,搭在自己肩上,左手環過蒙千寒的腰,将蒙千寒身子撐了起來,半扶半抱着,帶他向外走去。
蒙千寒不死心地連聲問他:“阿斬,你可回來了?阿斬,我是蒙千寒,你的師哥,你可記得我了?”
可百裏斬似個被無形的牽線操控的木偶,只是兀自攙扶蒙千寒走出墓室,卻對他的問話全無反應。
***
聖京城外,王缜端坐将軍戰車之上,率神扈大軍步入乾坤門。
尚在城外便能看到乾祚宮火光沖天,王缜甚是不快,又聞有人來報,說是白朗此刻正在乾祚宮外大發癫狂。
王缜一聲嗤笑,看着身後滿臉木然的小凡,譏諷道:“你心心念念的這個人,怎的這般沒有長進,還在給我使這裝瘋賣傻的招數嗎?”
小凡卻不理會王缜嘲弄,只微微抿了抿嘴角,心中篤定,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住白朗性命。
王缜馬車直行到乾祚宮外,那裏早已有官兵來往跑着救火。而衆人之中,一襲黃袍在焚火的宮殿前四處游走,時不時與提着水桶的士兵相撞。
白朗蓬頭垢面,袒.露在外的右肩上還插着箭尖,整條右臂不能動彈,可左臂卻不停地揮舞着破爛的袖子,臉上挂着癡兒一般的笑,口中聲聲叫嚷:
“父皇升天啦!父皇乃真龍,引火渡去凡身,化龍升天啦!”
王缜聽得此言,笑容頃刻便僵在臉上。
他向幾個近侍投去質問的一瞥,一人便遲疑着上前,禀道:“将、将軍,确是在、在乾祚宮中……一具焦屍……”
沒等侍從将話說完,王缜便勃然大怒,右手手掌在座椅上狠狠地一拍,怒斥白朗:“好你個白朗,燒了乾祚宮不說,還弄具死屍來拆我的臺!”
王缜既已領兵入京,那便是将這片江山換了個天地,下一步當該順應天意登基加冕。
可作為君權神授的象征,乾祚宮卻被大火焚毀,雖然王缜篤定那具焦屍絕非才禪位給白朗的老皇帝,但白朗裝瘋賣傻地一口咬定,如此有傷國祚的事,他如何向天下百姓一一作解?
白朗沖王缜眨眨眼睛,旋即便肆意大笑起來,似是适才王缜講的是個笑話。
王缜怒火更盛,偏又失笑道:“哼,裝瘋賣傻?以為能蒙騙得過本王麽?你說那具焦屍就是老皇帝?哼,左不過燒得面目全非,誰人能證明?”
白朗擡起左手,食指在鼻子下面蹭了蹭,甕聲甕氣地學舌道:“燒得面目全非,誰人能證明?”
說完,便捧腹大笑起來。
氣得王缜将牙關咬得脆響。
小凡心懷忐忑,自王缜身後怯生生地探出頭來打量,正撞上白朗四處游移的目光。
“啊,坤華!”白朗欣喜若狂,起身便向王缜馬車撲來,卻被近旁士兵們攔住。
“大膽!朕乃大周新帝,爾等竟敢犯上……”
此間有誰還将這瘋瘋癫癫的人當什麽新帝,一陣粗暴的推搡,有人更是陰損地直攻白朗那條負着重傷的手臂。
“啊——”
白朗失聲痛呼,小凡心疼,脫口而出:“殿下……”
卻見王缜沖他一瞪眼睛,寬大的手掌便狠狠甩在臉上。
“殿下?還當他是你的殿下!下賤的奴才!”
王缜揪住小凡頭發,劈頭蓋臉地一陣打,小凡咬唇捱着,白朗自身難保,見狀卻急怒狂叫:“你敢打坤華!放開他!混賬東西!放開他!”
見他不顧自身傷痛,與攔住他去路的士兵扭打,那臉上分明的關切與疼惜,王缜竟止了施.暴,怔怔地看着,一時有些拿不準,白朗當真瘋了不成?
怎的會将他車上這位,看成了那惹火不小的樓月質子?
可小凡卻看得真切,他疲累地癱倒在王缜腳旁,癡癡地看着被士兵壓制着的白朗,看他急紅了眼睛盯着自己,小凡好一陣無聲苦笑。
白朗,你扮得真像啊,如若你此刻的喪心病狂,有半分是真的在乎我的安危,我小凡,死也無憾啊。
而王缜一個恍惚後便恢複了心神。
擡眼見乾祚宮的大火已幾近撲滅,再看回被按在地上卻仍狠狠瞪着自己的白朗,王缜再次擺出勝者的威儀,沉聲問道:
“白朗小兒,不要再胡鬧現世了,快快招來,太上皇帝在哪兒?”
“我呸!父皇已化龍升天,不是你這凡夫俗子得見的啦!”
王缜急道:“那傳國玉玺又在哪兒?!”
“傳國玉玺……玉玺……”白朗一時忘了掙紮,歪着頭,似是懵懂小兒般思量着,旋即似是不懂卻逞強般地,梗着脖子道,“我、我不告訴你!”
眼見王缜就要再次爆怒,幾個士兵壓着個灰袍小倌兒走上前來,那小倌兒将一個包裹緊緊抱在胸前,被按在地下後便止不住地哆嗦。
白朗見那小倌,心頭一凜,眸色清明片刻後,便又游移開去。
王缜蹙眉看那小倌,一人忙上前禀報:“啓禀将軍,此人乃太子……呃,此人乃先朝賊子白朗近身伺候的下人,小順子。”
“啊,小順!”
白朗神情登時轉喜,定定地看向跪地篩糠的小順,大笑道,
“我就說嘛,還是你最識趣,不像那班凡夫俗子,見父皇升天便吓得四散逃走,你我二人守在父皇升天之處,待父皇到南天門通會一聲,便會接我等一同上去了啊!”
說到此處又忙舉手掩嘴,戒備地看了王缜一眼,又再看回小順,壓低聲音道:“哎,我适才說的,他應該沒有聽到吧?”
左右壓着他的士兵相視嘲笑,看來這白朗當真是瘋了,小順子分明是生得腿短逃跑被抓,還當他是刻意留下,等着雞犬升天這等好事不成?
小順子哭喪着臉,一副腸子都悔青了的模樣:“我的殿下欸,您都瘋成這樣了,您就少說兩句吧!”
轉臉又對王缜一叩頭:“将軍,奴才該死,奴才不知真命天子已入聖京,未能恭迎!奴才該死!該死!”
雖說這小順子一臉谄媚、怯懦如鼠,可一番話語說得王缜很是受用,遂舒緩了些語氣,沉聲令道:“說,乾祚宮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小順子誠惶誠恐,像條沒良心的走狗,舊主當前,卻向掌控生殺大權的王缜盡施奴性:
“是這麽回事,太子……嗯,白、白朗他回城之後,便和老皇帝好一番争吵,奴才在外圍窺探,
“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但看樣子是白朗仍執迷不悟,與老皇帝心意相左,老皇帝被氣得緊了,便仰天恸哭,高呼‘天命亡我’,一直追随白朗的林猛等人也失望至極。
“眼看殘兵們便要生出嘩變,老皇帝見怎麽都是個死,便沖進乾祚宮中閉門不出,不一會兒便是煙熏火燎,老皇帝用火燒死自己啦!”
“咄!胡說!胡說!”白朗義正辭嚴地糾正,“不是燒死自己,是引火渡去凡身!”
小順子回頭沖舊主極輕蔑地一撇嘴,又轉回頭來,繼續說道:
“這個挨千刀兒的白朗,當即便瘋了啊,大笑癡狂,還一個勁兒地向火裏撲,說什麽要和父皇一起升天。
“衆人見狀便都作鳥獸散,紛紛哄搶些皇家寶貝,收拾收拾便跑了,奴才……奴才腿短,又貪心想多拿些值錢東西,這便跑得遲了……
“不過這也是奴才的福分,得以被帶到真命天子面前,得以再到禦前伺候!”
說完便拼命谄笑,沖着王缜一個勁兒地磕頭。
小凡看在眼裏,心中好不唏噓,見王缜一臉得色松了戒心,他便擡眼向白朗偷觑。
果然,白朗看着小順的背影,癡笑的眼眸氲起一層陰翳。
他眼裏,是對拼死護主的小順,掩也掩不住的憐惜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