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民憤

雖說乾祚宮尚需修葺,找不到傳國玉玺也無從改朝易主,然白朗并十來個老皇帝的妃嫔,也已都成了前朝的人。

前朝人便悉數被圈進了掖庭冷宮。

千秋苑,小凡終其一生也難忘記的地方。

仍是将東宮留給女眷,而曾是充當娈.獄的西宮,便成了軟禁白朗和小凡的地方。

小凡很是慶幸王缜做出這樣的安排,可當他被無情地扔進殿中,他深知還是要把戲做足。

于是他忙從地上爬起來,抱住王缜的腿,苦苦地哀求:“将軍!不要丢下小凡!小凡誓死都要侍奉将軍!”

卻被王缜一腳踢開,待他堪堪再爬起來,王缜已俯身壓下,捏住他的下巴,陰恻恻地說道:

“好啊,在你誓死侍奉本王之前,先想辦法從白朗那兒拿回玉玺吧。”

小凡心悸異常,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看得出,王缜仍對白朗神智存疑,分明是想借小凡将白朗拆穿,為的便是探得傳國玉玺的下落。

戲,還是要做足啊。

小凡登時涕淚交替:“将軍為難小凡了!白朗他瘋了,小凡怎能與他住在一起?小凡又怎能從一個瘋子口中問出玉玺下落?”

王缜眯起眼睛,在小凡俊美的臉上玩味地看了一會兒,便譏诮地一笑,道:

“好啊,看在你陪了本王些時日,本王便講些情意給你,送你個故人來幫你,怎麽樣,該滿意了吧?”

小凡怔忪,故人?是誰?

總之,定是不祥之勢。

***

赫連邪羅領兵征伐聖京之際,胡夏王朝險些陷入浩劫。

原來大宛國當真意欲攻其不備,奈何邪羅出兵之前曾嚴令将淩那王後好生監.禁,大宛國王不得不顧及女兒安危,可大好機會在前,時不我待,大宛國王便想出了個陰損招數。

樓月國力日趨不濟,每每與鄰邦通商都拿不出像樣的貨品,于是便不時将國內罪民囚仆貶為奴隸,充當貨物賣予他國。

大宛國王便在四處搜集樓月奴隸,專挑戰犯武行有些功夫的,稱是只要能為大宛效忠攻打胡夏,那便可去除奴籍,回複自由身。

這些被家國抛棄、活成豬狗的奴隸,早已舍棄了民族大義,更何況為自由故,又有什麽理由不從?

于是,一部打着樓月國旗號的奴隸大軍,便趁着邪羅王遠征在外,向胡夏國挺進。

好在邪羅未雨綢缪,留胡夏第一大将塔罕駐守,塔罕英勇善戰,守住城防,胡夏百姓無不擁戴。

相較之,一向被草原百姓視為神君的赫連邪羅,此役下來卻難逃衆憤。

更何況,他竟執迷不悟,将禍國殃民的妖郎帶了回來。

邪羅王的威儀不容小觑,是故胡夏國內斷不會有公然造反之徒,然義憤填膺的百姓便劍走偏鋒,将矛頭直指禍國妖郎。

一時間,“殺妖郎、祭國祚”的請願不絕于耳。

***

坤華是在胡夏軍回國的第二天夜裏醒轉的。

邪羅聽得禀報,當即放下手上奏折,等不及披上大氅,便大步沖出宮門。

待他急沖沖奔赴坤華寝宮,門口守候的侍從們都面露菜色,一臉的苦相,似是等不及挨上王上的一頓苛罰。

邪羅心頭一凜,已知坤華怕是不好。

進了屋,三步并兩步奔到床前,見萱軟層疊的錦被裏,包裹着一副單薄的軀體,一張慘白而凄美的臉,似是厭極,似是累極,鳳眼半睜半閉着,看向寝宮上方的一片虛無。

“坤華!”

邪羅小心翼翼地喚他,好似他脆弱至極,聲音稍高一些,就會被震得支離破碎。

可是,那張凄美的臉無動于衷,良久過去,似是連眼皮都未曾眨動過。

邪羅心急如焚,看向伫立一旁的禦醫,那一眼駭得對方抖着身子跪了下去,吞咽了好幾口唾沫,才敢開口道:

“王、王上,坤華殿下他……他身子已無大礙,可他心智……心智怕是……”

邪羅急火上來,咬緊了後槽牙,怒喝道:“心智怎的?!難不成就這樣癡傻了?”

禦醫連着磕了幾個響頭,戰戰兢兢地回話:“心、心智已非、非醫術可施,全憑、全憑他自身意志啊!”

“混賬!”

一句怒吼令禦醫全身一陣痙攣,邪羅還未來得及再次發作,卻聽自遠處傳來一陣山呼:“殺妖郎,祭國祚!妖郎死,王上歸!”

這山呼,即是民願,穿過層層宮牆璧壘,在胡夏王宮的上空久久回蕩,縱使王上有令驅趕打壓,卻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這便是民願,民心所向。

禦醫擦擦額前冷汗,似是得着了主心骨兒,心中偷笑,邪羅的臉上,卻是難掩尴尬。

卻在這時,床上的人兒似是堪堪被擾醒了清夢,恍惚着叫道:“哥哥……”

邪羅欣喜,才欲應聲,卻又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一雙美目仍是迷離着凝着虛空,聲若游絲、心如止水地輕問。

卻問得邪羅不忍作答。

坤華:“在說什麽?”

又一聲追問,那聲音輕得、柔弱得,竟是這般的殘忍——聲音的主人對他自己的殘忍。

邪羅眉頭緊蹙,不忍看他,便低下頭去。

站在近旁的謀臣克申,見狀便是沒來由的一陣愠怒,忠君護主的臣子,巴不得這妖郎快點咽氣,那便如民願所述,妖郎死,他們威震天下的王上才會回來。

于是克申大智若愚,聽坤華追問,便硬生生地答了。

“殿下,他們在說‘殺妖郎,祭國祚;妖郎死,王上歸。’殿下睡得太久,可是一時不明白這話中意思?老臣便向殿下細說則個,百姓的意思是……”

“住口!”

邪羅怒喝,克申堪堪收聲,卻将邪羅晾在當地,好不尴尬。

邪羅他此時,竟也不知該如何收回場面。

可坤華卻輕聲笑了,悠悠地轉過頭來,看着邪羅,聲若游絲,卻透着一種空靈,甚至略帶不合時宜的調皮: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我只是奇怪,他們喊了那麽久,喊得那麽大聲,哥哥為什麽還不照做呢?哥哥不是草原霸主、西域帝王麽?”

一席話令邪羅心如刀絞,“坤華……”本想着寬慰,可這失聲一喚,卻勾起了坤華的淚如雨下。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不能再連累別人,坤華……不勞煩哥哥……”

***

王缜別有用心,仍安排小順子在白朗左右伺候,難為小順子一心護主,卻要表面上裝滿了厭棄怨怼的相。

白朗,小凡,小順,三人共處一室,只因深知隔牆有耳,便各自做着各自的戲。

氣氛着實別扭。

“哎,早知道當時少撿幾個瓷器,再跑得快些,那麽現下我便不知在哪個酒樓裏逍遙了,哎,卻是被囚.禁在此,還要接着伺候這位爺。”

小順子這話,是說給暗處的耳朵的,他斜睨白朗的眼神裏,分明透着關切和憐惜。

而白朗此時正半躺在榻上,神情似個癡兒一般,左手把玩着那柄繪着桃花蜂蝶的折扇,右側肩膀上的箭尖已被拔出,傷口僅做了簡單的包紮,繃帶上還挂着血污,看上去混濁一片。

白朗癡癡地盯着扇子,似是渾然未聽到小順子的挖苦。

那夜,小順子代白朗去說服蒙千寒出手相助,尚在城外便見白朗被一箭重傷,白家皇朝大勢已去,他本可趁亂逃走,卻一心想着主子,便冒險潛入城中。

躲在暗處,眼見禁軍虎贲校尉林猛,着人将一具死屍搬進乾祚宮中,又放火燒宮,遂林猛向白朗交代幾句,便率衆人離去。

又見王缜入宮、太子瘋癫,他便了然。殿下定是将相幹人等悉數遣走,孤身一人與王缜糾纏。

可他孤身一人,空口無憑,怎能不令王缜生疑?

那便由我這卑微的奴才,來助殿下一臂之力吧!

于是他假裝逃跑,實則故意露出行藏,被王缜的官兵抓個正着,他便可跪在王缜面前,助白朗圓謊。

想起昨日險象環生,小順子不由得籲出一口氣來,假意無聊地把玩色子,斜眼偷偷看向榻上的白朗。

卻見坐在榻邊下首的小凡,正一臉玩味地盯着自己。

小順一驚,尚不知這狐媚子心向着誰,才放下的戒心便又提了起來。

小凡将小順子的心思都看在眼裏,刻意哂笑一聲,閑閑地道:“唉,順子,你說,你家主子是不是裝瘋?”

一句話令小順子瞬間漲紅了臉,小凡清楚地感到,近旁榻上的白朗,整個身子都僵硬了片刻。

“你、你胡說什麽……”小順子到底是心機不足,突來的變數令他難以招架。

“我說呀,他是裝瘋。”小凡卻氣定神閑,說話都是打趣的口氣。

小順子登時火冒三丈,從椅子上竄起,幾個大步奔到小凡身前,掄起巴掌就要打。

“你個不要臉的……”

那只掄圓了的手臂忽而被扼在了半空。

還沒等小順看清楚,身子便被白朗推出去老遠。

“你敢欺負坤華!”說完,便将小凡緊緊抱在懷中,不共戴天一般地瞪着小順。

那一刻,小凡幸福得快要死去。

“殿下……你……”小順子全然搞不清原委,小凡卻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從白朗懷抱中抽出雙臂,回抱住白朗的身子,這親昵的舉動看在小順子眼裏,竟恍惚地以為,那個令主子心心念念的坤華,當真又回到了主子身邊。

“哈哈,原來白朗殿下當真是瘋了呢。”言語間,小凡肆無忌憚地将白朗抱得更緊,還寵溺地在白朗的頭上來回撫.摸。

與心上人貼身相依,卻能清楚地看到,那人眼中掩飾不住的厭惡。

小順子恍然大悟,卻也敢怒不敢言,好個不要臉的狐媚子,分明是故意惹人襲他,再令白朗不得不出手相護,他便可趁機……吃豆腐!

“你……真不要臉!我家主子……”

小順子為白朗氣不過,轉念想到了什麽,便輕蔑地一笑,

“哼,我家主子哪日要是清醒過來,得知今日這一幕,定會恨不得燒了身上這身衣服,再好生沐浴更衣,才能洗盡和你這騷.狐貍耳.鬓.厮.磨拈上的味兒呢!”

“為什麽要洗盡?”白朗嘻嘻笑着,抱着小凡,朗聲說道,“我的坤華這麽香,我聞都聞不夠呢!”

小順嘴角抽搐,心道,殿下,真是難為你了。

小凡看着白朗,不由得苦笑,你覺得我下作麽?唯有此番境遇,我才能與你相親啊。

小順只道是小凡吃了自家主子的豆腐,卻想不到這一舉也成功地誤導了隔牆的耳目,讓他們以為白朗确已瘋癫。

戲還是要做足的,既然不順子不懂配合,于是小凡便将下作一展到底:

“哈哈,你家主子哪日清醒還尚不可知,我只知道,從此時起,你家主子便會與我雙宿雙栖呢。”

“你……”小順子差點就背過氣去。

卻聽小凡說道:“哎我說小哥,你适才還怪白朗連累了你,這廂怎的又一口一個‘我家主子’了?還這麽袒護他?”

小順子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好你個狐媚子,作妖作得讓我渾忘了處境!

再一想,虧了他此時色.迷心竅,沒在意自己一時失言,于是便趕忙裝出蠻橫姿态:

“還不是被你那不要臉的騷勁兒給震驚了麽!”

再看向白朗,撇嘴道,

“哼,活該你被個奴隸占便宜,這都是昔日你到處采花的報應!”

小順子說完扭頭便走,尋個隐蔽處撫.胸壓驚。

小凡看着小順子的背影,無奈地搖頭嘆息,雖是一片愚忠,可心智不高,心機不足,一點小風波就險些露了馬腳。

一場鬧劇,笑過,得意過,小凡忽而感到一陣空虛。

他心無着落,奈何白朗的戲最為辛苦,無論何時都要癡癡傻傻。

小凡知他此刻定嫌恨着自己,卻仍與自己相擁假意親昵,便向白朗擠出一個苦笑,拉開他繞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撫慰孩童一般哄他睡下。

繼而施施然走向窗前,沉聲說道:“勞煩尊駕……”

牆後的耳目窒息了一瞬。

小凡勾唇一笑,續道:“替在下在将軍面前多說些好話,小凡為完成使命,不得已與白朗親昵,心裏頭……着實的不情願啊。”

***

小凡不知道王缜到底疑他到何種程度,只是當他終見到王缜所謂的那位故人,他險些就昏了過去。

柳仕芳踱着大步,背着手向他走來,恭敬地拱手一揖,谄笑道:

“美人兒,不知今日柳某所處的地位,吃不吃得起你這天鵝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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