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魂兒跟進來了嗎
高階層的幻彧世界就是另一層世界,戚九進入縫隙中的第一感覺,便若半空墜落跌入清澈無底的深潭。
又冷又激。
當他的雙足明顯感覺腳踏實地的觸感時,上官伊吹掌心的溫暖,最先喚醒他朦胧的視野錯位。
血色與屍體轉眼散卻,衍幻山高水闊,自是欣欣向榮的山野風情,他的目光輕輕落向彼畔。
上官伊吹溫脈而笑:“魂兒跟進來了嗎?”
戚九臉皮劇漲,準備撤手,上官伊吹反攥緊了,“無妨,這層幻彧屬于未知之術,一旦發生崩塌,你跟着我,才不會陷入囹圄。”
兩人目光微融,白式淺剛執着傘默默瘸步進來。一見情勢,冷不丁對戚九暗示道“應該辦正事要緊吧?”
被他刺激,戚九斷水般抽去手,“大人體恤,小人習慣自己走,走得穩當。”
上官伊吹瞧他眼底露出絲氣惱,銀絲盞中的茶湯俨然要潑出來似的。
尚不容置疑,天地間渾然一震,是幻彧根基不穩定的體現。
不由凝神反思,“真叫我猜對了,外表看起來無堅不摧的堅殼,內裏卻是極不穩定。”
才念,就聽叢林深處猛虎長嘯,震得鴉雀紛紛驚擾,自濃綠中魚貫而行,接着就是女孩子聲嘶力竭地求饒聲。
兩人趕緊往聲音源頭尋覓。
樹林深處,戲弄之聲不絕于耳,幾只人形虎紋的小孩圍着一方清澈見底的満運塘?
此刻塘水被攪擾得渾濁不堪,裏面似有什麽東西在沉浮,再看那幾個虎皮孩子手裏執着長杆,前後在水面上戳動,偏不讓水裏的東西浮出來。
戚九與上官伊吹側身藏在樹後,面面相觑。白式淺忍住腿疼,踮腳臨躍,五步連成一線,翩翩飛在樹梢。
所以水裏面的東西他看得最真,應該也是個孩子,被數道長杆枷鎖般阻攔在水底,完全透不上氣。
為首的虎皮孩子目眦牙劽,壞得最兇,只聽他哈哈大笑不止,“給我好好收拾這個野種!我娘一直說了,野種的命不值錢,随便我怎麽欺負都行。”
“況且她膽敢打碎娘的寶貝壇子,回家也會被活剝一層皮下來。”
“還不若我來替娘先教訓這個野種!”
旁邊另一只卻長得異常尖嘴鼠相,“竹子,別呀,她在塘裏喝得也差不多了,萬一真淹死了,聽我爹說淹死鬼很可怕的,舌頭吐出來有這麽長!”雙手虛空比劃三尺距離。
“算了,今天玩得是有些過火。”其他虎皮孩子也微露怯色,紛紛附和。
戚九同樣看出池塘裏浸泡的是具瘦弱的身影,簡直要氣爆,挽起袖子準備上前去收拾那個領頭的畜生。
上官伊吹适時出手攔他一下:莫要輕舉妄動,編織幻彧的人做出眼下這場情景,是存有某種意圖的,你若肆意改變哪一個環節,都會影響到結果的。”
“暫且靜觀其變吧。”大手輕輕觸摸在戚九的頭上。
戚九只得聽話勿動。
幻彧此刻又不穩定,地面猛地晃動了一下,幾個做壞事的虎皮孩子中,有人哇哇叫了出聲。
“竹子,走吧,這裏感覺怪怪的!”
“別真弄出人命來!”
叫竹子的家夥臉色極沉,仿佛不解恨,又往水底捅了兩下,手中竹竿丢去,領着一群壞東西嘻嘻哈哈走掉了。
待人前腳走個幹淨,水塘的渾濁裏,緩緩冒出顆小小的人頭,濕潤而淩亂的發絲間,一雙驚恐萬狀的大眼睛打量着幾人的離開。
等人走盡,始才緩緩從池塘裏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疲軟得癱倒在水畔的淤泥間。
潛伏在樹葉間的三人終于看清,被欺侮的女孩子上肢屬于人,而下肢則是一條碩大華麗的魚尾。
可惜魚尾光彩奪目的鱗片間,嵌着數道駭人的陳年疤痕,還有些新傷在汩汩流血,分外凄慘。
女孩從塘畔的雜草中扯斷幾枝香蒲草,再把蒲棒撕碎,扯出柔軟的絨,輕輕鋪在新傷口中。
嘶~好痛~
可憐的女孩倒抽一口涼氣,雙眸閃爍,先是一兩顆,最終噼裏啪啦地滴下豆大的淚珠子,顆顆跌落在漂亮的魚尾間,化成淡白的珍珠。
竟是鲛人。
女孩子的珍珠淚顆顆敲擊地面,幻彧中的景象頓失穩定,如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環環相接。
“幻彧在變,你過來!”上官伊吹伸手去抓戚九的手,可是地面微晃,順勢而為,就把戚九摟入懷中。
山琮樹群漸漸模糊,最終又緩緩清晰。
眼前的景貌完全轉換,變成又簡陋又陰仄的小屋裏。
戚九與上官伊吹蔽身的大樹變成了破破爛爛的木床,他正坐在對方的大腿上,唇瓣就在上官伊吹的呼吸範圍之內。
這是什麽情況。
上官伊吹并不覺得冒犯似的,“就跟你說,幻彧不穩定的,我若不拉着你,誰知道你此刻跑到哪裏去了。”
戚九幹笑,能與上官伊吹獨處的機會不多,能坐在他腿上的機會也不多。
不過雙雙對對躺在床上,就有點尴尬的說。
對了,戚九急忙環視四周,白式淺被幻彧轉化到去哪裏了?!
其實白式淺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眼前鬥轉星移後,他便站在了一間破漏至極的草屋頂上,一群半死不活的雞圍着他的腳,咯咯咯噠叫個不停。
叫什麽叫!白式淺冷冷朝雞群踢了一腳。
“你哭什麽哭!我打死你!你這個廢物!什麽都幹不好,竟然膽敢洗破老娘的裙子!”惡毒的聲音随之而來,緊接着是女孩子聲嘶力竭地求饒聲。
上官伊吹眼疾手快,單手捂住他的嘴,卷着戚九的腰身,一齊滾到床底下,穩穩壓住對方。
推門。
一雙粗糙的繡鞋出現在視野中,床底下的人借助有利的視角斜看上去,是一頭醜陋無比的豬臉婦人,滿臉橫肉,肉褶子裏擠出惡心的豬鬃,散發極臭。
她手裏提着可憐的鲛人女孩,一把将人貫在地上。
“告訴你!你就是賤|人養得賤種,莫說不給你飯吃,就是天天虐你個體無完膚,也是你自己活該!怨不得任何人!”
語畢,不夠解恨狀,狠狠在女孩尾巴上踐踏數腳。
女孩披頭散發,嘴裏發出刺耳的尖叫。
豬臉婦人聽後仿佛洋洋得意,肥膩的臉盤上綻開融油般熾烈的醜笑。
“娘親,您打累了吧?”門口忽然探出一張極度厭煩的虎臉,正是被稱作竹子的虎皮男孩,他的體格明顯比初見時成長許多,已然是個挺拔的少年郎。
而他手裏端着大碗,裏面飨盛滿滿,“我餓了,咱們先去吃飯吧。”
豬臉婦人頓時氣惱,指着自己的兒子罵道,“吃吃吃,你個白癡就知道吃,還有,拿碗來做什麽?!誰準你盛飯給這個賤種吃!不許給,餓死她!”
竹子不耐煩道,“這是盛給娘吃的。”
“滾滾滾!”豬臉婦人對自己的兒子也并不慈善,“沒瞧見老娘正在氣頭上嗎?!養了你這麽個廢物,也是老娘的晦氣。”
竹子聽見廢物二字,臉上的厭煩隐隐化作狠厲,舉起手中的飯碗,一把砸在女孩的尾巴上。
“賤種,都是你惹娘生氣,你怎麽不去死!你這個沒有腿的廢物!”
飯菜潑在皮肉上,又燙又疼。
女孩啊得尖叫,凄慘的聲音叫戚九攥緊了拳頭,低聲而道“人之初,性本惡,世間最壞的便是人心,連小孩子耳濡目染後,亦是如此殘忍。”
上官伊吹反不贊同,噓聲道“再看看,若是這母子二人越發惡劣,我們再出手救人。”
女孩的慘絕換來豬面婦人的滿意,她解氣得拍拍竹子的肩頭,“這才是我的好兒子。”
狠狠剜了女孩一眼,“梅子,警告你,用嘴把地上的飯舔個幹淨,否則今晚不許你睡覺!”扯着兒子離開這個晦氣的地方。
煞氣騰騰的二人離開後。
梅子從地上爬起,她沒有腿,僅有一條皮包骨頭似的尾巴能支撐着全部身軀。
她臉上原本是驚恐萬分的,不過人走後,全部融化成極度的悲哀。
可她這次不再哭泣,因為無盡的折磨早使她麻木。
收拾好蓬亂的長發,梅子開始聽話地撿地上的飯菜,撿着撿着,滿了小半個掌心的時候,再把翻倒的大碗取過來裝髒飯。
扣在地上的飯團引起她的注意力,其實有多一半還是幹淨的。
梅子餓得太久,惡毒的豬臉婦人從不讓她吃好睡好,便顧不得一切,直接用手将飯一把把攥起,狼吞虎咽得像一只落荒野狗。
驀地,她從飯菜裏吃到一種從來未曾品嘗過的誘人滋味,便閉緊嘴巴,一口都不願意多嚼下去。
戚九好奇她是不是吃到了耗子藥,正看到梅子的表情變化。
他從沒有見過一個人笑着的時候像嚎嘁,甚至比死亡更令人感到絕望的情愫,瞬間蔓延至整條魚尾的每個鱗片。
鱗片顫顫,梅子嚼也未嚼,滿口把嘴裏的一切使勁咽入腹內。
然後,淚如雨下。
珍珠一顆接一顆,叮叮咚咚地繃擊在地面上,地面仿佛遭受了海嘯傾襲,被驟然薄怒的力量撕扯成一片片碎爛的殘片。
幻彧再次發生劇變。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表示我對斷更的歉意,今晚再補一章,愛你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