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動物世界
戚九重新折回上官伊吹身邊時,他已經守在房子附近。
不消說,梅子衣衫不整的樣子恰被豬臉婦人看到,自然逃不過一頓打罵,然後丢入黑屋裏鎖着。
竹子到了黃昏時才歸家,聽死鬼王川的言語透露,他是練功去了。
至于什麽功就不甚清楚,可是竹子的體格變化非常驚人,七尺高的長身間,雖算不上強壯如山,每一塊肌理卻也似巉岩般精實,充滿了男人氣概。
只是他身上的虎皮花紋似淡化,而且毛發絨密了許多,不太像虎,更像貓。
豬臉婦人瞧見兒子,分外高興,拍打着兒子堅硬如鐵的臂膀,笑道“這下子,就再也不怕別人欺負我了。”
“竹子你記住,以後誰敢随便動娘一根毫毛,說娘虐待梅子這種廢話,你就把那個人揍個半死,聽到沒!”
竹子沉默将手浸沒在水盆子裏。
豬臉婦人一瞥,尖聲叫道,“你手怎麽了?怎麽全是傷口!”
“沒怎麽,打沙包時蹭破一點皮。”
豬臉婦人手指戳在他的額頭上,“你個廢物東西,白長一身子疙瘩肉,連個沙包都打不破,真是飯桶。”
竹子側開頭,啄米般戳來的指頭落空了。
豬臉婦人登時臉色難看,罵罵咧咧地離開,口裏自言自語道“養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小的時候分明那麽聽話,長大了怎麽反而死氣沉沉的,不好指喚。”
“是不是,我不該叫他去學拳腳功夫”疑惑不解,提高嗓音道,“竹子,梅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今天回來的時候把水桶丢了,竟然衣服也破了。”
呸!一口黃痰吐在地上。
“肯定是汲水的時候跟哪個野男人做了壞事!”說着不禁露出邪惡的笑容,重新返回竹子身邊,“不若,今夜你去驗驗她,是不是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
“怎麽驗?”竹子擡頭的時候,星月初生,但是他臉上厭煩的表情已經刻入骨髓,明亮的光芒只能任随陰影更深刻。
“哎呀,你個廢物!”豬臉婦人低聲道,“今晚你把她弄出去,随便你下手,不會有人知道的。”
竹子驀地起身欲行。
豬臉婦人一把扯住他,“她是娘撿回來的野種,又不是你的親妹,你怕啥!”
“還有,娘白養這個賤種許多年,不就是為了養件給咱家延續香火的工具”
“這種人生下來就是賤骨頭,最會勾人的,萬一被別人先占了便宜,你到時候吃的就是剩下的,你願意啊!”
罵罵咧咧,或是威逼利誘,婦人又說了很多話。
竹子一凝眸,厭煩的川字深刻眉心,二話不說将鎖着的門踹開,梅子渾身顫縮成一團。
“竹哥,不要!”外面兩人的交談,她都聽到了的。
“賤貨,都是你自找的!”
竹子才不管她的死活,一把扯住梅子纖細的胳膊,扛上肩頭,往樹林深黑處走去。
豬臉婦人見人遠去,咯咯病态笑道“報應,報應,我等這場報應,苦苦等了十九年,哈哈哈。”
戚九與上官伊吹對望一眼,心有靈犀,步步緊跟着去。
竹子一路無語,任憑梅子如何哀嚎,都不為所動,最後梅子灰着臉,嘶啞的嗓子再也不能多叫一聲的時候。
竹子把她背上了懸崖。
懸崖峭壁間的陰風傾襲,梅子的尾巴像風中殘破的旗幟,随着冷酷殘忍的步伐飄零沉浮。
終至,竹子把她狠狠撂在地上,山間石子割痛了後背,梅子忍了忍,沒讓眼淚奪眶而出。
“你自己跳下去吧!”竹子的輪廓看起來似虎又似貓,粗砺的手指虛空指着深淵之中,“跳下去,便自由了。”
梅子空泛的眼神,随着他的手指,深望,淵低的黑暗無盡無頭,更像是吞人的蛇腹,當縱身抵達最後的一瞬,可否是光明的迎接
搖搖頭,梅子斷然拒絕了,“若是死能解決一切的話,我早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竹子愕然,堅硬如鐵的身軀竟是一顫。
梅子又說:“如果再能有一雙好腿的話,我想站着活下去。”
多麽堅強的信念。
竹子瞥見她魚尾間的斑駁傷痕,其中有一半是出自于他的傑作。
心底常年澆灌的惡,使他站在劊子手的一邊。
這是殘酷的定性,再也無法逾越。
“也對。”竹子忽然笑得極其殘忍,“你根本沒有腿,只能像狗一樣趴着茍活。”
說着撲倒在梅子身上,禽獸一樣的發瘋。
草叢間,戚九早已忍無可忍,手中的翼刀照着竹子蠕動的軀體砍去,一刀便要這禽獸的命。
熟知翼刀即将接觸到對方血肉的瞬間,幻彧間的空氣發生驟變。
上官伊吹眼疾手快,抄手撿起一方石礫,甩手飚去,石子急疾追在翼刀之後,噹得撞開翼刀的走向,代替翼刀被幻彧裏的異變吞噬。
“這是梅子的記憶,竹子并不是死在這裏的。”
“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着這個可憐的姑娘被玷|污嗎?!啊!”戚九頓時失去了理性,血紅着眼睛一把揪住上官伊吹的衣領,将他胸口的金紋錦鯉扯得一團皺亂。
“這是梅子的幻彧,誰也改變不了現實中發生過的事情!”上官伊吹豔麗的表情陰涼至極,“而且,你再看他倆,不要先顧着激動!”
戚九怒目而視,竹子已經不再繼續撕扯梅子的衣服,他一直是禽獸,為什麽關鍵的時刻卻軟如爛醬。
是夜奇黑風太涼……一定是梅子的眼神飽含哀怨,冥冥中令他周身不爽。
還一定是梅子被欺負了都不知道喊叫,她不是最愛發出刺耳的尖叫嗎?!
“賤種,叫你不出聲喊!”竹子的手高高舉起,就要兇狠地抽在身下女人的臉上。
梅子靜靜看着他,自始至終不喚也不掙紮,像看着一只落拓的貓,而并非是一只食人的猛虎。
“你竟敢瞧不起我!”竹子的手揚得極高,落下來就要拍碎她的頭臉。
梅子的眸底渾濁如死,泛滾的水花,淡淡洗淨浮面間的一層哀塵。
竹子看到這這種純粹到沒有分毫希求的悲哀,心裏竟也覺得發酸。
落下的手掌,被纖細孱弱的五指穩穩接住。她的手臂克服重重絕望和心障,終而枝蔓般輕輕摟住竹子的脖子。
“竹子哥,竹子哥……”她低低地喚。
如果你心中曾有一絲善念的話,現在如是。
……
戚九愕然驚呼:“這是什麽情況?!”竹子背間的虎皮斑紋逐而消匿,漸漸變成一只真正的貓。
上官伊吹道:“我是不是對你太溫柔了,所以你想上天”眼神淩厲而下。
某人尚好死不死地扯着他的官服。
啊啊啊。
戚九松開手,拼命撫平被自己攥皺的衣料。
腦殼子好痛……
自三個幻彧的傾向來說,到底是哪裏開始發生轉變,戚九狐疑問:“大人,您能猜出,梅子吃的那碗飯裏究竟有什麽東西嗎?”
她連竹子那個禽獸都能擁抱,簡直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寬容。
上官伊吹撥開胸口的雙手,露出笑意,“我當然知道。”
奈何光豔的笑意僅僅停留于皮相。
“可惜,我偏不想告訴你。”
戚九:“……”
上官伊吹彈彈胸口的餘灰。
恰時天地所屬的幻彧劇烈搖晃,上官伊吹滿把手攥住戚九,精銳的視線掃向懸崖峭壁間每一處可能坍塌的縫隙。
“不是幻彧在變,而是要出大事了。”
經他冷靜分析後,的确如此,崖頂相擁的人極速分開,竹子伏身背起腿虛腳軟的梅子,躲災似的往家裏趕。
此刻宅院裏火炬燃燃,明光肅殺,許多家丁模樣的牛頭馬面把院裏院落圍裹至水洩不通。
豬臉婦人的慘叫之聲漸漸衰弱,她的胸口中沒入一柄長劍,透過皮骨将人釘在牆上,放肆的血花如春日的窗花,綻在無情無義的肥大胸脯間,竟是暢快人心的喜事。
執劍男子身着青藍色團花文長衫,面容似豺,陰鸷的目光裏蓬勃的是怒紋。
“朱玉婷,這些年可叫我好找你,快說,你把我和龍熙玉的孩子藏到哪裏去了!”
劍刃刺透肋骨,貼着內髒,僅是手間微一傾斜,心脈必裂。
朱玉婷扭曲地扯起噴着血沫的嘴角,“呸!梅之洲,你這見利忘義的陰險小人,當年你時運不濟,險些被人砍掉手腳的時候,如何低賤模樣,哭着喊着求老娘救你一命。”
“老娘瞎了眼睛,才會陷入你的甜言蜜語,結果你仗着我朱家的萬貫金銀順利翻身,反而恩将仇報,以紅杏出牆為惡由,将我肉身與名譽盡毀,打入萬劫不複的地獄,好占我家産。”
“而後,為了自己的私欲,又勾搭上龍熙玉,與她生了賤種!”
“你這種惡人,不遭天理報應,罪孽難殊!”
“不過天道萬好,龍熙玉死前得知你的醜惡嘴臉,才要跟你一刀兩斷幹淨,徹底斷了你的貪婪之心。”
“閉嘴!”
梅之洲一耳光抽去,打的對方眼冒金星,“你住口!賤婦,你分明知曉龍熙玉是龍家唯一的嫡女,她的血脈才有資格繼承龍家的全部資財。”
“你盡然在龍熙玉死後盜走孩子,歸隐山林深處,十幾年不肯露臉。”
“比起我,你的歹毒居心更甚千萬,我不及你萬分之一!”
哈哈哈!
朱玉婷狂笑道,“就是念着你舍不下龍熙玉的家産,我才出此絕招。”
“話說,你那賤種女兒真是越長越像你的德行,每次虐待她的時候,我都覺得分外解恨。”
“可是,我又怕髒了自己的手,所以親手培養了另一個賤種,讓賤種去侵|犯你的賤種,更加解氣!”
“你在說什麽鬼話?!”
“我說,我培養的傀儡,就在剛才,已經把你的賤種女兒給撕碎了,哈哈哈!所以你殺我都是徒勞,因為老娘比你先得手啦!”
“賤婦!”梅之洲勃然陰損,欲要将手中劍刃橫貫她的整顆心房。
“住手!”淩空爆呵一句,底蘊十足,鎮得在場所有人頭皮發麻。
聚觀。
竹子背着面容死灰的梅子,出現在衆人眼前。
朱玉婷遙遙一看,潑命呼喚道,“竹子,救救娘,這個惡人要殺娘。”
竹子走動起來,兩旁的家仆紛紛讓道。
梅之洲的眼睛略過竹子堅實的肩頭,炯炯死盯着他背後的梅子。
梅子極不自在,低下頭藏起自己的臉。
“你剛才那是什麽話!”竹子完全不怯對方手中的寶劍,直逼朱玉婷醜陋的嘴臉,“什麽叫培養傀儡來禍害賤種”
“難道我不是你的親兒子嗎?!!”
梅之洲呵呵奸笑,“她根本沒有生育能力,如何會有兒子!”
所以。
他不是她的兒子!
她不是他的母親!
可他對梅子一切的惡,又是誰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