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柏枝烤鹿肉
琬珠郡主神色不變, 她總不好為個外人當面訓斥小姑子,可是雙眼卻掩蓋不住對慈姑的擔心。
慈姑沖她回個安撫的微笑,示意自己沒事。
她身形不算高, 可卻不知怎麽的叫人光是看見她的身影就覺得鎮定無比, 此刻她站在那裏身形挺拔,肩背抻得筆直, 已經讓郡主與岚娘子心裏的擔憂散去了不少。
“那你便聽好了。”王家大娘子傲然道,“摘花不插發, 采柏動盈掬。”
她一說出口諸夫人便齊齊變了臉色, 這道菜如何做得?又與食材不搭邊, 原以為王家大娘子會說“蘆蒿遍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細雨剪春韭”之類的詩句, 好歹其中含了食材,這又是摘花, 又是采柏,沒一個能吃的,這不是存心為難人麽?
岚娘子幾乎就要走上前去反駁, 這不是故意砸場子麽?她急得望向慈姑。
慈姑聞言卻不過淡淡一笑,瞥了眼那一臉驕傲的王大娘子, 淡淡道:“請諸位移步去庭院裏。”
諸人便下樓走進一層後面的花園裏, 這才發現別有洞天。
院中以白色小石鋪地, 幹幹淨淨清爽大方。牆角一株高大的梧桐花, 正值花期, 一樹紫雲籠着滿院。院當中間或種植着一簇簇繁花, 或是丁香, 或紫薇,或□□花,或芍藥, 可以說不同季節都有不同鮮花盛開,叫人一來院中總能見到滿眼繁花。
花間有石做矮凳,正好招呼夫人們坐下。
慈姑走到東側一扇窗戶那,不知說了什麽,便有人從窗戶裏伸出一套鐵爐等竈具。慈姑便笑着解釋:“裏頭是竈間,為着不驚擾娘子們,便只留了一扇小窗傳遞飯菜,裏頭廚子卻要從另外的門出入。”
諸位夫人頓覺心安,慈姑拿出鐵爐鋪設正中,又将一塊鹿肉切成小塊,她邊切邊道:“适才大娘子所說詩句出自杜子美的《佳人》,倒也算應景。”
大理寺卿胡夫人早就想為這個小娘子說說話,當即抓住機會稱贊:“康娘子當真博聞強識,這詩句都記得一清二楚!”便是連王大娘子翻了個白眼都裝沒看見。哼!出身權貴就了不起?出身窮苦就活該被你們踩麽?
上次吃完羊舌簽之後她算是看清了:那些權貴嘴上說得清高,實際背地裏羊舌簽吃得比誰都歡,這種圈子不硬融也罷!
莫名躺槍的安南侯家伍少夫人忽得覺得耳朵癢癢。
慈姑在鐵爐中塞入新鮮的柏樹枝和木炭,又在爐子上放置一個鐵篦子,将腌制好的鹿肉一片片夾在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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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鹿肉“滋滋滋”開始烤制,慈姑又将煮好的山藥碾碎,與米粉混合和好了一小團面,擀成一個個圓圓的山藥米皮,而後将山藥米皮參差相疊,抹上一點點豆沙餡兒,而後對半蓋上,再慢慢用手卷了起來。
伴随着修長手指卷動,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浮現眼前。
岚娘子在旁協助,将慈姑做好的玫瑰花一朵朵端入後廚窗口,好叫後廚那些師父們幫助烤制。
不多時玫瑰花便已經煎好,慈姑便在上頭撒上一層粉紅色的薔薇花醬。
此時鹿肉也“滋滋滋”烤好,慈姑便将鹿肉放入盤中,而後又配上一朵面玫瑰,呈現給諸人:“摘花不插發,權做盤中餐。采柏動盈掬,火燎是人間。”
“說的好!”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先喝起彩來。她素來是圈子裏的才女,此刻也覺這詩接的應景,“沒想到康娘子還做的一手好詩!”
看她向着康娘子說話,胡夫人忽得覺得伍少夫人瞧着沒那麽可憎了。不過上次羊舌簽之仇還在,哼,不管她了,先吃烤肉要緊。
夫人們各人分到一碟,裏頭是一片烤肉配面玫瑰,烤肉剛從鐵篦子上拿下來,還“滋滋滋”冒油,被炭火細細烤過的鹿肉上慢慢滴下一滴滴油脂,上面還沾染着白色的芝麻粒與紅色茱萸籽。
小心咬一口,鹿肉經過特殊處理,毫無纖維感,滿口細嫩爆汁,烤的程度也恰到好處,柔嫩好嚼。
旁邊還有一小碟蘸料,蘸一口,蜂蜜甜滋滋的味道夾雜黑胡椒的香氣,叫人滿足不已。
更妙在鹿肉中透着柏枝清新的煙熏味,增加了特殊的風味。鹿肉焦脆的外皮嘗起來更有一層淡淡柏枝清香,正好中和鹹香之味,與鹿脂呼應,叫烤肉變得絲毫不膩。
“沒想到柏枝烤肉竟然如此獨特。”寧平縣主抿嘴笑道,“這要多虧王家妹妹,否則,我們得錯過了這一道美味。”
這話說得刁鑽促狹,王大娘子臉上一黯。
再看旁邊的面玫瑰,面皮薄如蟬翼,裹成玫瑰模樣,中間夾雜着的豆沙餡兒已經被烹制成誘人的粉紅色,上面還倒了一層淡淡的薔薇花醬。
小心嘗一口,薔薇的濃郁香氣先湧上舌尖,面皮薄脆,劃過舌尖,濕潤的紅豆豆沙似乎就要從嘴裏溢出來,綿密、軟糯。
和往常吃的豆沙餡兒不一樣,并不是單純的甜,而是加了一絲絲梅子的酸,卻又不多,恰到好處,沖淡了滿口的甜膩,變得酸甜可口,讓味道更加複有層次。
郡主吃了一口,便點點頭:“康娘子,明日多做些,我留着配明前龍井。”顯然對這道點心極為滿意。
到了此時,“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的比拼已然分了勝負,王大娘子心中酸澀,不甘在心裏湧動,偏偏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雖然她是郡主小姑子,無人會當衆指責她,卻仍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此刻地上有個縫能鑽進去。
慈姑見諸位夫人吃得差不多,便又示意侍女上菜:“下一道菜是‘橘則園植萬株’,取自《江南賦》。”
果然每人前頭被呈上一份小橘子,揭開橘蓋,內裏卻是雪白蟹肉與橙肉,聞之清香,叫人食指大動。
最後一道菜卻是“青魚雪落鲙橙齑”,青魚被慈姑當場片成雪白的魚片,放在灑滿冰塊的玉色盤中呈了上來,旁邊還有一小碟酸酸甜甜的橙齑做蘸料。
吃得賓客盡歡,郡主忽得明白過來:“原來你今日這上菜順序,是按照楚辭、詩經、漢賦
、晉骈、唐詩的次序。”
慈姑笑着點點頭:“的确如此。”,座中的夫人們恍然大悟,瞧着席間的菜式,果然按照朝代的次序,每個朝代又選取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種文體,這種文體中又選取了名家名篇,算得上是匠心獨具。
也就是說,慈姑的設計裏原來有唐詩,卻被節外生枝的王大娘子自作聰明多做了一道菜。諸人都不說話,但齊齊偷瞥起了王大娘子。
王大娘子如坐針氈,面色通紅,幾乎要哭出來。這個康慈姑,誰知道就這般厲害!
“我們今兒可吃了兩道唐詩菜呢。”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和胡夫人忽得齊齊出聲。
原本幸災樂禍的兩人立刻對視一眼,瞬間變得面無表情。
偏旁邊有人納悶:“你倆怎的這段日子連話都不說一句?”
胡夫人本來有些不自在,可是轉念一想:我可是為着幫康娘子!這樣下回也能多吃些羊舌簽!當下也不躲閃,驕傲地擡起頭。
王大娘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得呼呼作響,要努力咬着嘴唇才能将窘迫控住。她縮在角落,只覺得所有人都在偷偷嘲笑自己。
不多時她後背便起了密密一層汗,聽着堂中女眷們對慈姑的贊美聲,總覺得像是在影射自己,她無論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忙尋了個借口跟郡主告退。
誰知郡主也不挽留,只淡淡道:“好。”
等她出去,在場的夫人們便頭對頭悄悄嘀咕起來:“好沒眼力的娘子,連自家人的面子都拂。”、“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郡主死仇呢!”。以王家的地位她本進不來這個圈子,還是托郡主的福氣能與這些貴夫人們往來,偏偏她不惜福,反而當衆下郡主的面子,也不知是不是豬油糊了心?
家裏有适齡男子的,自然而然将這小娘子從相看的名單上劃去。誰家也不敢尋這般糊塗無腦的主母。
樓外王大娘子垂着頭逃也似的上了馬車,偏偏她的丫鬟跋扈慣了,臨上馬車前甩簾子道:“呸!什麽腌臜地方,不來也罷!”
岚娘子正侯在門口送客,聽見了立刻柳眉倒豎,她素來牙尖嘴利,立刻追着馬車冷笑道:“好好的筵席定好了次序,偏要跳出來顯擺自己能耐。欺侮別人,自己反倒沾了一身膻,說的便是王娘子您吧?”
馬車剛行馳出了紫藤花架,便被人攔住:“莫不是王家的馬車?”
王大娘子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渾身打了個激靈。
她心心念念的佳婿濮寶軒,此刻正騎馬在外頭,好奇地相問:“欺侮別人?這是何事?”
“新開張她便來砸場子,說康娘子菜式是提前設計好的不顯能耐,非要自己作詩現場叫康娘子做菜,這下好,将自個兒栽進去!”岚娘子巴不得更多人知道,立刻一五一十将事情說與濮寶軒,
馬車裏的王大娘子,終于忍不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